第 41 章

  香火味濃,禪意深深,這避暑山莊冬暖夏涼,地處幽谷,不遠處就是一座寺廟,更顯得這被香火縈繞的山莊幽靜怡然。

  雲照站在屋簷下往遠處「看去」,因山莊在下風處,所以很輕易就聞到香從何處來,寺廟的位置也就輕易讓她猜出來了。

  「雲雲。」

  陸無聲快步走來,手裡還拿著一碗粥。雲照聞聲偏身,沒有朝他走,因為她還看不見,對這裡十分不熟悉,只能朝那邊伸手,不過片刻,就被一隻溫暖大掌握住。

  「在屋裡待得悶了?」陸無聲將她往屋裡領,怕她凍著,「山裡冷,我們回屋。」

  「不冷,就是覺得悶。」雲照問道,「我爹娘什麼時候來?我臉上的傷看起來慘嗎?可不能嚇著他們。」

  「不慘,已經恢復得很好了。」陸無聲將粥交給旁邊的姑娘,本來是趁著她梳洗的縫隙去廚房那看看,可沒想到她先洗完出來了,髮還濕著,就在廊道這吹冷風。他看看那些下人,如果喜鵲在就不會讓她出門了。

  他領著她進了房裡,將她帶到火爐旁烤暖身子,拿了乾巾給她拭髮。天氣嚴寒,連青絲上的水都結冰了,用手一捋,冰落髮也乾得差不多了。只是實在是太冷了,這麼凍著,他怕她今晚會頭疼。

  「不是說不要洗頭麼?」

  「肯定很髒了,怕我娘看見了難過,洗洗看起來精神些。」雲照中毒不過一日,但失明一天,總覺得日子漫長,「太醫說我還得去那藥泉泡幾天?」

  「至少三天。」

  雲照循著他的方向「看著」,問道:「能把泉水挑幾桶回去,不在這泡了嗎?」

  陸無聲倒也想,這地方是三皇子的,多待一天,就欠著莫大的恩情,到時候要還,就不知道要如何還了。

  雲照朝他探身低語:「這是三皇子的地方,能不欠他的,就不要欠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好非議他什麼,只是心裡總覺得怪,或許是因為世子大婚那天,他單獨邀約你你拒絕後,就發生了十七公主那件事,太過巧合,我心裡有些牴觸。」

  她的顧慮也是陸無聲的疑慮,但他和她所想的一樣,三皇子是雲照的救命恩人,唯有真憑實據證明三皇子就是幕後凶手時,才可以非議。在此之前,他都是救了雲照一命的人。

  「三皇子有沒有說,為什麼他會這麼巧出現在街上?」

  陸無聲捋著她的髮,輕聲耳語:「世子邀約,是正要去世子府的途中。他和世子私交甚好,這點倒是真的。」

  這個說法算是合理,雲照也不再猜忌,一會她又道:「下回三皇子要是過來,我得和他親自道謝。」

  「三皇子已經回了宮裡,也不知何時才會來。」

  雲照這才想起一件事來:「他沒有單獨要求跟你見面?」

  「沒有。」陸無聲說道,「他不提,也是君子之禮,如果剛救了你,就提出這個邀約,那我會如何想他?」

  雲照細想片刻,說道:「小人之舉。」

  「對。」

  雲照也不知這是三皇子品行好,還是心機深,她本來計畫去說服陸將軍讓陸無聲去狩獵場的,現在也不用了,因為那太監肯定不是七皇子身邊的護衛程沖,不用親眼驗證。

  太監已經死了,線索又斷。然而雲照又想,哪怕是他已經死了,但他還有同夥——那個御馬監秦融,他還活著,那幕後人又不知道他們已經知道秦融這人,所以只要查清秦融的身份,同樣也能知道太監效忠的是何人。

  為今之計,就是不能打草驚蛇,免得讓秦融丟了性命。

  步步危機,步步艱辛,差點又丟了命的雲照,小心翼翼,又大膽邁步,決不能退怯,否則就是一條死路。

  她因中毒導致雙目暫時失明,還掂不准距離,這會半個身體都幾乎貼在陸無聲身上。陸無聲怕她撲空,沒有推開半寸,托著她的手腕和她說話。雲照怕人聽見,越靠越近,唇都要貼住他的臉,姿勢曖昧極了,她卻全然不知道,更不知道陸無聲的臉都快僵住了。

  「陸無聲,你說,將這些事告訴你爹,他會信嗎,會說你瘋了嗎?」

  「會。」

  幾乎是沒有片刻遲疑的回答,令雲照頓感失望:「親生兒子說的話,他也不信麼?」

  「在家中,他從不許我提鬼神,家裡備著的香燭,也都是平日逢年過節時,燒給我母親的。所以如果我們跟他說這種事,他大概會覺得我們瘋了。」陸無聲從沒見父親為天地燒過一炷香,甚至提及怪力亂神的事,他便會非常厭惡。

  大概是他久經沙場,見多了生死,便不信鬼怪害人,神仙護人的那一套,因此嫌惡這些。

  雲照想想陸將軍的脾氣,也覺得沒有說服的可能:「只是這種事跟他提一提,或許他會信,畢竟他是你的父親。連司姑娘母親那樣脾氣的人,都害怕預言成真,害司姑娘變得瘋癲而願意接受土豆護衛,那陸伯伯大概也會信,只要能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相信夜明珠的事。」

  陸無聲低眉一想,問道:「依照往年慣例,我父親年後就要離開京師,在這期間,你可能想起京師有什麼事發生,可以令他相信你的確能知曉往後的?」

  這個實在是為難雲照了,畢竟是十年前的事,除非是特別稀奇的事,否則就算絞盡腦汁,只怕也想不起來。偏這種事不能胡謅,更不能按照大致的年份瞎猜,否則不足以說服陸將軍。

  「我記得有一年皇家狩獵場有人捉住了一隻白狐,聖上要殺它時,它俯首求饒,形似活人,令聖上驚異,於是將它放生。後來這件事越傳越離奇,什麼白狐化人報恩,什麼白狐是天上神仙,不過前面一段,應該不假。」

  「那具體是哪一年?」

  「這也是我頭疼的地方,想不起來了。」這十年間發生過許多事,雲照聽過許多,但那些事與生意無關,她怎麼會仔細去記,大多都是記個粗略,到底是哪一年,她也不清楚,「只能肯定是這三年內的事。」

  這種事陸無聲也無能為力,這並非睿智便可為之的事。轉念一想,他又道:「那有沒有其他特殊的地方?」

  雲照「看」他:「比如?」

  「比如是在狩獵場何處所捕獲,何人所抓。」

  「皇家獵場那樣大,我也不清楚,誰抓的我也不知道。」雲照一頓,似靈光一閃,「白狐不是毫髮無傷被抓,而是被人射中了一箭,那箭的流蘇是金色,是聖上?」

  陸無聲說道:「未必,箭上可系金流蘇的,除了聖上,還有眾位皇子。」

  「皇子皇子,又是皇子。」總是跟這兩個字這個身份脫不了糾纏的雲照簡直要瘋了,「單是皇子就有二十幾個了。以陸伯伯的性子,只是告知他某位皇子會射得一隻白狐的話,他肯定還會細問。」

  陸無聲眉宇輕攏:「暫且告訴父親這麼多,哪怕不全信,但也會半信,以後你再想到什麼事,再提,就更會再信幾分了。」

  「唯有如此了。」雲照的腰身往前探了半日,累得不行,探手摸了摸,摸準距離,便往前倚去,趴在他的腰身上,「想太多,腦袋疼。」

  陸無聲撫著她已經乾了的髮:「那就別想了,你毒還沒完全解開,別想太多。等你爹娘來了,我跟他們解釋,讓你多留兩天,將毒素完全清除,再送你回去。」

  雲照應了一聲,愈發地困,腦子也疼了起來,果然還不能想太多。

  雲老爺和雲夫人趕到山莊時,雲照還在睡,陸無聲聽見,先出去迎他們到偏房說明情況。雲老爺和雲夫人沒想到女兒出一趟門竟然遭人投毒,又驚又氣,若非陸無聲再三說明雲照已無大礙,兩人驚得都要暈過去了。

  「那這藥泉還要泡幾日?能不能回家安養?」雲老爺問出這話,嗓子都在發抖。

  「太醫說還要兩日,藥泉不泡也可以,只是解毒需要花費更多時日。」

  雲夫人擔憂問道:「雲兒中毒後可難受?」

  陸無聲微頓,還是說道:「幾乎都在睡,醒來最多半個時辰,容易腦袋疼。太醫說毒先從腦入,所以容易頭疼。」

  雲夫人頓時紅了眼,忍著淚道:「先解毒吧,解毒要緊,不然回去還要遭罪。」她又道,「能否讓我見見這裡的主人,我想留在這陪雲兒,冒昧打攪了,也想親自道謝。」

  陸無聲也不知道三皇子何時會來,他怕雲照爹娘知道這裡是三皇子的地方,所以沒有告訴他們山莊主人的身份,只是三皇子臨走時曾跟他說過,這裡的一切,他可以自行安排,不必一一過問他。如果有雲夫人照顧雲照,更方便也更用心,再好不過:「山莊主人不常來這,只是與我說過,可以自行安排。雲嬸嬸就安心留在這吧,有您在,雲雲的病也會快些好。」

  雲夫人頓時欣慰,心中更覺陸無聲做事穩重可靠。

  雲照中毒頗深,雖解大半,但毒素未清,腦袋總是容易昏沉。這會躺了半個時辰,又醒了過來,她喚了一聲,床邊就有人俯身問道:「姑娘您醒了?可要喝水?」

  「不用,謝謝。」到底是三皇子的人,雲照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免得在三皇子那落了口舌。她問道,「陸大人呢?」

  「聽說是姑娘的爹娘來了,陸大人去接他們了,這會正在偏房。」

  聽見爹娘來了,雲照忙下地找鞋。她剛彎腰,那宮人就尋了鞋為她穿上。不得不說,在宮裡做事的人,眼見力實在很好。

  她穿好衣服,還特地讓宮人給她梳妝好,不能狼狽地跟爹娘相見,怕他們難過。

  門外山風幽冷,剛打開門,就有風拂來,含著香火淡淡香氣,縈繞在這山莊之中。雲照抬腳往前走,忘了有門檻在前,一腳撩上,身體就往前摔去。

  「小心。」

  一雙手迅速將她托住,避免了她臉朝大地的危險。

  她心中仍有餘驚,抬頭往前「看去」,不知是何人,只是這一雙手十分有力。她將手收回,說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