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照要除去體內毒素,所以每日三餐都是清湯寡水,早飯也就是白粥。因趙焱在,廚子做了五六種早點,三味裹著肉餡,雲照聞著,喝著粥,心思卻全在那邊。
趙焱見她總往自己這方向「看」,不由問道:「雲姑娘在看什麼?」
雲照聽見他的聲音,才知道自己一直朝他那瞧,收回目光說道:「太醫不許我沾葷,只能喝粥,喝了足足三天,今天聞到肉味,沒忍住。」
「那我讓人撤了。」
「別。」雲照攔住他,「我聞著肉味喝粥,能解饞。」
要端菜走的宮人已經上前,就被趙焱抬手示意退了回去。他看著雲照,低眉一想,說道:「聽陸大人說,雲姑娘是商戶出身,那並不會跟朝廷中人打交道吧,可我聽說你跟陸大人是青梅竹馬,兩家交情頗深。」
雲照知道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全盤托出也冒險,掂量了要說的話,才道:「我父親於陸伯伯有恩,後來陸伯伯平步青雲,不忘舊情,和我們雲家一直有往來,我和陸無聲也因此從小一起長大。」
「原來如此,有大名鼎鼎的將軍照顧,雲家的生意也無人敢惹的。」
「雲家生意的確是得了陸伯伯些許照顧,只是陸伯伯常年在外,知道我們兩家關係的人並不多,而且我父親脾氣耿直,也不願總麻煩陸伯伯,所以大多數的阻礙,還是需要我們自己解決。」
趙焱恍然:「你父親也非尋常人,若是一般人,萬事都會仗著自己是陸家的恩人而倚賴陸家。」
雲照不能當面誇她爹的確是個大好人,雖然覺得她爹在這點做得確實不錯。她笑笑:「以陸將軍的人品,就算是想,也不敢。」
趙焱想了想,也笑道:「這倒是,陸將軍為人剛正不阿,一心效忠聖上,就算是恩人開口,也不會凡事都答應,太過分的要求,他只怕會翻臉就走。」
「三皇子看來也很瞭解陸將軍。」
趙焱聞言看她一眼,這話問得雲淡風輕,像是不經意一問,他提杯未飲,先答道:「朝野上下,都是這樣看待陸將軍的,陸將軍威名遠颺,美名在野,無人不知。」
雲照笑道:「確實是。」
她又喝了口粥,沒有問話,一會才道:「陸哥哥還沒來。」
「昨夜下了大雪,山路被阻,我命人去掃雪通路了,可能還沒通。」
「今年的雪可真大……對了,這麼大的雪,連皇族每年都要去的狩獵,都要受影響了吧?」
「哪怕是下大雪,暴雪,也還是得去。」趙焱說道,「突然提及這個,雲姑娘想去?」
雲照神色不變,心裡的算盤已經撥得辟啪響:「想去是想去,但我一介平民,怎麼可能去。」
趙焱笑道:「讓陸大人帶你去。」
雲照說道:「他自己也去不了。」
趙焱皺眉:「我記得父皇每年都會邀陸將軍去,可帶家眷。」
「我沒聽他提過這個,可能陸伯伯覺得陸哥哥騎射不精,就沒開口。」
趙焱說道:「陸大人的騎射據說並不差,這樣,今年我邀陸大人去。」
雲照猜到他會幫忙,他曾想拉攏陸家,那陸家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定會盡力。她心中想了兩步棋——萬一陸將軍還是不讓陸無聲去皇家獵場,那也可以答應三皇子,就能確保順利進入獵場。
如今得盡快找出指使秦融的人,而不是讓誰覺得陸無聲偏靠哪位皇子。命保住了,才是最重要的,有命,才能走更長的路。
況且就算被人察覺出陸無聲偏幫了哪位皇子,也沒關係,自古身為臣子的,怎麼可能沒有偏心的人。而且那人不是手握實權的陸將軍,就算此事塵埃落定,陸無聲也還有機會抽身。
雲照邊算計著趙焱邊愧疚,可就算愧疚,也還得利用他一回。
說到底,她骨子裡,是個商人。
用過早飯,兩人又聊了小半個時辰,陸無聲才終於趕到。
趙焱真和雲照在魚池垂釣,見了陸無聲就笑道:「陸大人姍姍來遲。」
陸無聲向他行禮問了安,才道:「路被堵住了,雪還在下,若今天不出去,可能路又要被堵了。」
「那看來我得早點走了,免得耽誤了回宮的時辰。」趙焱話落,就有宮人去拿披風暖爐,又有宮人去備車,幾乎不用他開口,伺候多年的宮人就知道他的意思。
陸無聲冒雪前來,披風上都是落雪,連睫毛都沾了雪。雲照看不見,但能感覺出他身上所散發的寒意,循了他的手就將他往房裡帶:「快來烤烤火,手真冷。」
陸無聲也想烤火,但三皇子還在,輕輕壓了壓她的手讓她停下。趙焱頗有眼見力,見狀笑道:「不用在意我,我這就走了,陸大人請隨意。」
等趙焱走了,陸無聲才和雲照進屋裡烤火:「用過早飯沒?」
「用過了,和三皇子一起,還聊了些話。」
雲照剛說完,就聽見陸無聲以極輕的語氣輕噓一聲。雲照的語氣幾乎沒有轉換,像是自然銜接上,讓人完全聽不出來她本來要說的不是這句話:「三皇子十分健談,為人穩重有趣。」
「日後要多向他道謝,百忙之中還過來探望你。」陸無聲問道,「你母親呢?」
「這兩天娘親太過擔心操勞,感染了些風寒,現在還在休息沒起身。」
「那等會我再過去問好。」
太醫預計雲照待三天就好,本來到了午時雲照還看不太見,但到了下午,情況愈發好,眼睛也愈發明亮,太醫再以針試毒,已經沒有大礙。到了傍晚,陸無聲就帶著她們母女出去,送回雲家。
小年已至,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陸無聲從雲家回來,穿過前院,發現只有自己家中冷冷清清的,仔細一想,大概是因為人少。
陸戰並不是每年回來,有時兩年,有時三年,所以每次回京,他都要馬不停蹄地去拜訪故人好友,也不常在家中。今日陸無聲已經做好自己單獨用飯的準備,沒想到剛進大廳,就見父親坐在那,再看兩旁,都有茶水水漬的痕跡,想必是家中剛會過客。
「爹。」
陸戰打量他一眼:「我已經和你秦伯伯他們用過飯了,你自便。」
「嗯。」陸無聲說道,「我剛去山莊接雲雲她們回雲家。」
「雲照那孩子眼睛如何了?」
「已經沒有大礙了,雲雲說了,明日她就來探望您。」
「這幾日都不得空見了,拜年的時候再見吧。」
陸無聲微頓,等到年後,狩獵都已經結束了。他尋思著得盡快讓雲照來勸,就聽父親說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還是不死心,要我領你去皇家獵場。」
陸無聲沒想到父親脾氣耿直,但猜人心思,也會拐著彎猜。他坦然笑笑:「是,也唯有雲雲能勸得動您了。」
陸戰神色不變,依舊淡然:「讓那丫頭也死心吧。」
陸無聲已是意外,從小到大,父親從未拒絕過雲照什麼請求,就算是兒時她頑劣任性提的要求,父親也都會照辦,順著她的意思,但這麼明確直接地拒絕,卻是頭一回。
陸戰說道:「我出門了。」
陸無聲可以肯定讓雲照別來了,父親是絕不會答應的。原因不明,讓他不解。沉思片刻,又聽快走到門口的父親說道:「記得讓廚子熱菜備飯。」
陸無聲應聲,父親是刻板嚴厲,但在他眼中卻是慈父,只是都是男子,不善言辭。若母親在世,家中此時,只怕已經是燈籠高高掛,房簷樹下都添了紅綢,滿是過年的氣氛了。
他佇立沉思,在這一家團圓之際,掛念早逝的母親。
廚子去熱飯菜,他便回房換衣裳,剛換下衣裳,就聽見後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爬牆進來。他推窗往外看,果真看見個嬌俏身影正從那探出牆外的樹枝慢吞吞爬下來。
雲照以前爬過不少樹,後來長大了不爬了,這會以為自己寶刀已老,沒想到其實是寶刀未老,竟然爬得上去下得也順溜,一時得意。但樹幹被風雪刮了十天半個月,早就冷透了。手抱得太久,凍得手疼。
「雲雲。」
雲照聞聲低頭,瞧見陸無聲正抬頭看她,她展顏一笑,當即鬆手。
陸無聲一頓,忙伸手將她接住。剛接住人,就得了一枚香吻。他板著臉道:「就不怕我接不住你。」
「就算我是從天上掉下來,你也會想法子接住我的。」雲照拍拍身上沾的樹渣滓,「我先來探探風,再去見陸伯伯。」
「他出門了。」陸無聲給她撣著衣服上的髒東西,又道,「你沒事了麼?」
「顯而易見呀,我都能摸黑爬樹了。」雲照才不會告訴他眼睛還有點疼,不過太醫說沒事了,只要不是大太陽的時候出門就好。所以她怕明天白日出不了門,才火急火燎地大晚上過來,「陸伯伯去哪裡了,什麼時候回來?」
「估計要很晚,只是父親剛才跟我說了,就算是你來,他也不會答應讓我去獵場。」
「我說也不行?」雲照也同他一樣意外。
「是,不知為何,父親固執此事。」
「陸伯伯固執起來,就沒人能勸得動了。」雲照擰眉,「難道真的要答應三皇子的邀約……」
陸無聲低眉思量:「皇家獵場去的都是皇親貴族,高官大臣,所以守衛森嚴,沒有腰牌的人,是無法進去的。最後實在無法,唯有找三皇子了。」
「嗯。」
雲照搓了搓手呵氣,便被他雙掌摀住,暖得很。雲照看看四下,若有所思,一會說道:「我得回去了,不然爹娘發現我不在,會著急的。」
陸無聲也不好多留,搓暖她的手才鬆開:「我帶你從後門走。」
「那後門銜接後院,這個時辰後院肯定有人,別讓人看見,我從原地折回。」
「我送你……」
不敢多留的雲照沒聽他說,就抱了樹爬。陸家的樹不高,雲照剛來過一回,已然熟悉,身手輕快地爬上樹,還衝他擺手笑笑,就順著樹跳下牆垣。等從樹上下來,再抬頭,就見陸無聲也站在牆垣上,往她看著。
雲照這才知道他剛才想說什麼,這分明是要抱著她送她去牆外,真是浪費了個好機會。她懊惱著又朝他擺手:「我走了,喜鵲還在外面等我,她挨了棍子,我得再帶她去大夫那敷點藥才行。」
「嗯。」
雖然是這麼應的,可雲照離開後,他還是從牆上一躍而下,默默跟在她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