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徐徐飄落,正是小年,出來放煙火走路的人很多,薄薄雪花剛鋪了一層地面,就被踩化了。不平整的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水窪,已經積滿煙火殘餘的碎屑。
陸無聲跟著雲照到了巷尾,只見喜鵲果然等在前面,只是她站得筆直,見了雲照還直擺手,一點也不像是要去藥鋪的人。
喜鵲那日只是傷及皮肉,沒傷了筋骨,休養三天,已經沒有大礙。見雲照過來小跑過去,將手裡的小暖爐塞她懷裡:「小姐,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還有事要做。」雲照摸了摸身上,不由皺皺眉頭,再瞧喜鵲,眼裡多了幾分精明,「你身上有多少錢?」
喜鵲摸出錢袋看了看:「幾十文,小姐要錢做什麼?」
「想買點東西,在山莊待了三天出來,都忘了帶錢了。」
雲照抬起手瞧著手腕那剔透的玉鐲子,領著喜鵲去當鋪,將鐲子當了錢,又領她回到街上,左右張望,瞧得喜鵲迷惑不已,不知道她大半夜的要找什麼。
直到看見一間蜜餞鋪子,雲照才提步進去,挑了幾味蜜餞,叮囑掌櫃幾句,就出去了,也不拿走剛買的東西。跟在遠處的陸無聲不解,但近在身邊的喜鵲卻聽得清楚,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追問道:「小姐,這些東西您要送到哪去?」
「陸家。」
「可好端端的送什麼果點,陸少爺不愛吃呀。」
雲照沒答,等路過燈籠鋪子,又去買了兩盞大燈籠,可用於懸掛正門口。又買了十餘個小燈籠,可掛在蜿蜒廊道下。她陸續走了幾家鋪子,直到將要買的東西都買完了,才跟喜鵲說道:「我方才去陸家,實在是冷清,巷子裡的人家都張燈結綵的,就他們一點都不講究。」
喜鵲小聲道:「沒有個當家主母,家裡就只有兩個大男人,還是什麼都不計較的人,這樣冷清也不奇怪。」
「所以我讓掌櫃們將東西送過去,過年嘛,不然讓來拜年的親友覺得冷清。」
「那為什麼不告訴掌櫃你叫什麼,不然東西送到陸家,他們哪裡知道是您這樣貼心。」
雲照搖搖頭:「沒過門,讓別人知道我操心這個,指不定要罵成什麼樣。」只是她做事一向隨心,也不怕那些閒言碎語,可是她還有家人,總不能讓他們一同被罵。
而且她不是一定要讓陸家知道她的心意,而是想讓陸家熱鬧些,這才是她的目的,至於陸無聲知不知道,也無所謂了。
陸無聲在後面陪雲照七拐八拐了幾條街,不知她在做什麼,直到酉時,才見雲照回到家中。雲家門前兩盞大紅燈籠在寒風中搖曳,惹眼而透著熱鬧。他目送雲照進門,才轉身離開,走到半路才突然想起來——雲家已有燈籠,那雲照還買那麼多做什麼?
翌日一早,已是臘月二十四,陸無聲還未起身,外頭就有下人敲門,他披了衣裳開門,下人就道:「少爺,門外來了許多家鋪子的夥計,送來一堆東西,我們正攔在外頭,您去瞧瞧吧。」
正是多事之月,陸無聲沒有遲疑,直接去大門那看看是誰送來了什麼。到了門口一瞧,那些夥計面生,但手上抱著的東西他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問道:「你們是翔鳳鋪子、萬家燈鋪子、百果鋪子的夥計們?」
「對,陸少爺,您真是好眼力,那這些東西……」
管家皺眉:「少爺……」
已明白為何昨晚雲照那樣奔波的陸無聲心頭一暖,笑笑:「讓他們送進來吧,是我買的,管家你安排下,將東西掛上擺好。」
管家不由意外,他竟會買這些年貨,可少爺都親口承認了,總不能有假,便招呼夥計們送東西進去。
等燈籠掛好紅綢裹樹,清冷的大宅果真多了幾分喜慶,連下人看著,都覺暖心舒服。
陸戰聞聲出來,見大宅似煥然一新,暖如初春,默了默說道:「挺好。」
說罷,就出門去了,半個字都不多說。
陸無聲站在廊簷下瞧著添了紅色喜慶的院子許久,笑笑重複道:「挺好。」
清冷了十餘年的陸家,今年終於像過年了,也讓人有了想團圓的**。
為了下一個團年,能和雲照一起團年,他也要查出真兇,解決所有危機,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雲照在山莊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回到家裡夜裡睡不著,愣是到了大半夜才睡,但想著還得早起跟祖母請安,怕她這幾日多想,就早早起來,坐在妝台前梳妝,困得不行。
嬤嬤正給她梳著頭,喜鵲就送來一封信,附耳說道:「阿長送來的。」
聽見是陸無聲的小廝,雲照忙拿了信偏身展開,免得讓人瞧見。那信上只有一句話,寥寥十個字——年味已至,吾父及吾,甚喜。
方才的睏意似雲霧遇風,瞬間消散。雲照又將信看了好幾遍,這才把信收好,放入她的箱子中,笑得歡喜。
嬤嬤婢女們面面相覷,眼裡都有笑,能讓自家姑娘這樣歡喜的,只有陸家公子了。
歡喜未過,又有下人送了個小箱子來。那箱子不過兩個巴掌大,但做工精細,連所用的木料都是上好的木頭,雲照接來,不知是誰送的。問下人,下人說道:「是個穿著普通的人,但客客氣氣的,說讓小的交給您。」
雲照蹙眉接過,忽然想到了什麼,將箱子打開,那上面有一封信,拿起信封,就見信封下面還壓著兩塊令牌,她歪著腦袋一看,待看清令牌上的字,當即將箱子蓋上,動作迅速,拍出一陣脆響,惹得下人們直瞧。
「你們先出去。」
下人不解,但捧水盆的放下水盆,梳頭的放下梳子,聽她吩咐出去,連喜鵲都被她打發走了。
待門關上,她才又打開箱子看那令牌上六個字——常青山放行令。
常青山取意常青樹,是個狩獵用的山林,也就是皇家狩獵場。
她展信一看,信上字跡蒼勁有力,可見其主下了不少功夫。她先看落款,寫的是「三少爺」,再看信上所說,果真是三皇子。
沒想到三皇子竟把通行令送到她這來了,難道是特地為了和陸無聲避嫌?
她一時疑惑,伸手拿起令牌,待拿起一塊,卻見那令牌底下,竟還有一塊一模一樣的令牌。她這才明白為什麼他要送到這裡來,因為趙焱也準備了她那份。
雲照更是意外,能去皇家獵場的,必然不是普通人,三皇子為何要將她算入在內,是因為知道陸無聲心儀她,所以拐彎示好?否則他何必冒這麼大的險,給一個不知底細的人通行令。若她惹出了什麼事,就要追究到三皇子頭上了。
她實在是想不通。
於是手上的令牌也成了燙手芋頭,去,只怕會有什麼變故;不去,又怕三皇子真心邀請辜負他的好意。說到底,趙焱是她的救命恩人。
雲照思量半晌,身為陸家獨子的陸無聲,第一次出現在皇家獵場上,只怕無暇分亅身去查秦融,她在那無人認識,說不定會比陸無聲更方便行動。
想罷,她將小箱子蓋緊,準備臘月二十九赴約狩獵場。
皇家獵場每年只開一次,常青山綿延五六里,猛禽如獅類、虎類已被捉走驅逐,但山中並非只是些野雞山兔,另有野豬狐狸等物。山外以高約兩丈的木頭圍困成欄,防止猛禽入內、獸類逃離,平時投餵豚肉,令獸類溫馴,見人親近,待到年底,獵場一開,獸類溫順,並不傷人,如此易擒。
雲照於獵場開始的前一日又得了三皇子命人送來的一個箱子,裡面是一身衣裳,讓她明日穿上,天不亮會有人來接她進宮。
提及要和陸無聲分開入宮,雲照又不安起來,恰好陸無聲過來和她議事,說明日安排,她就將這事說了。
本來陸無聲還想自己去獵場恐怕沒有分亅身之術,不能接近秦融,便是白跑一趟,所以雲照前去,他倒安心些,只是三皇子讓兩人分開,還送來一身衣裳,他立足窗前看了片刻,說道:「這是宮人的衣服。」
雲照低眉略一想,問道:「難道三皇子想要我假扮他身邊的宮女?」
「從衣服上看,唯有這個可能。」陸無聲思量片刻,說道,「之前我也想過你到底會如何進去。」
「那你想過是以宮女身份嗎?」
陸無聲點點頭。
「那你讓我去麼?」
陸無聲又搖搖頭:「只是我若勸你,你肯定也不聽,因為不是件危險的事,而且這是能不被秦融察覺而順利接觸他的機會,你絕不會輕易放棄。」
雲照見他眉頭又擰,探手往那溝壑一抹:「我可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自己,你忘了有人要殺我麼?」
「那也必然是因我而起。」陸無聲長眉又鎖,抹不平,都已褶出幾道褶子來,「只是那太監為何要殺你,而不是對我下手,我實在不明白。」
「所以找到秦融,抓到他背後的主子,就能問個明白了。」雲照將自己的令牌收好,又將他的令牌交給他,轉口問道,「那陸伯伯那怎麼辦,他要是看見你突然出現在獵場,會不會氣壞?」
陸無聲說道:「會,但不會當著聖上的面趕我出去,回到家中就該受罰了。」
雲照拍拍心口十分仗義地說道:「別怕,我跟你一起回去,直到陸伯伯氣消了,我再走。」
陸無聲終於是笑了笑:「好,你何必為我買門神來貼,你便可以做了。」
一瞬就明白話裡意思的雲照瞪眼氣道:「你才是門神。」她推了推他,溫聲,「回去吧,要晚了,明日你定會被拉著去狩獵的。」
「嗯。」陸無聲臨走前又看了看那身宮服,心下一頓,仍有話說,可雲照已經把窗戶關上,像是猜到他想阻攔。
等他走了,雲照才又將窗戶打開,也瞧了瞧那宮服。
宮服是以水藍色為主,白色為輔,蘭花為繡底,在冬日看來淡雅清亮。
雲照本就白淨,只點絳唇,穿上宮女衣著更是明亮清麗,在一眾宮人中,也不能掩飾她的明艷。趙焱一眼就看見她了,雖然個子還不及旁人高,但很是惹眼。
吉時將到,皇帝領眾皇親大臣祭拜神明後,便命侍衛打開山門,封閉了一年的常青山大門再次被打開,昨天半夜剛被餵飽的獸類聞聲沉默,直到聽見鐵騎入內,紛紛則地躲避。
雲照沒有看見陸無聲,皇子所站的地方跟大臣站的地方是不同的,她倒是瞧見陸將軍了。好在站前面的宮女高,不用她彎腰低頭就能被她遮住,只是要打量四下有些不便,要探頭探腦地瞧。
「哎、哎,你、你。」
雲照一頓,聞聲看去,就見個公公往她走來,步子急,顛得一臉橫肉亂顛。他快步走到她跟前,先將她打量幾眼,等見著她手腕上繫著的紫色帶子,臉色才變得溫和。
狩獵已開,暫時不用做事的宮人全都站在一邊候命,為了方便當差,不同的宮裡人手上系不同的綢帶,這紫色的,是三皇子的人——是開罪不得的。
「你若不舒服,就跟你那的管事公公請辭去,別讓皇上見著你不規矩,掃了興致。」
「謝公公提醒。」雲照朝他行了個禮,送走那公公,她也不敢亂瞧了,免得等會被侍衛拎出去。她特地挑了個在外圍的位置,更易觀察人,不然以她的個頭,就得淹沒在這宮人大軍裡了。
她身不動頭不動,只動一轉眼睛,打量著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人。
御馬監是管馬的地方,但也負責皇帝日常所需,牽馬的人一個一個地過去,但沒有雲照要找的人。
秦融秦融,你到底在哪裡。
她站了半晌,都沒看見,腦袋又慢慢往台上偏去,但聖上未歸,也見不到御馬監的人。
「欸。」
神思遊走間,一個宮女拉住她的衣袖,將她喚回神。
雲照偏頭看她,很是臉生,並不認得。那宮女抬了抬手,那抹紫色絲帶也隨之晃動,她說道:「三皇子喚我們過去,快走吧。」
雲照無法,只好先隨她去三皇子那邊。
那宮女帶著她離開人潮,往前而行,隨行的還有三四人,個個都繫著紫色絲帶。雲照略微困惑,此時三皇子喚人出來做什麼?
她因疑惑,步伐漸緩,直至隨她們到了一處平地,她們才停下。她耐心等了片刻,突然耳邊有疾風掠過,掃出一陣陰冷寒風。那從耳側飛過的利箭撲了個空,軟趴趴地掉落在地,驚得雲照背有冷汗滴落,不待她細想,就聽見銀鈴笑聲。
那笑聲清脆悅耳,是少女純真無害的聲音,只是在雲照聽來,似豺狼惡毒。
她緩緩抬眉,盯看那騎在馬上的姑娘,開口道:「見過十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