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裙子的塑料衣架錯亂地互相碰撞,發出悶響,很快歸於寧靜。
衣櫃的對開門吱吱扭扭闔動一陣,停在了將關未關的位置,留下寬寬一道,灑進暈黃的燈。
桑瑜鼻息混亂,緊緊貼在藍欽胸口上。
他的動作突如其來,她完全沒有準備,一時把心裡揣著的那些忐忑難過全忘了,好半天緩不過來神,乖馴的小動物一樣窩在他胸口。
藍欽身上穿著觸感綿絨的針織衫,她買的。
桑瑜越貼心裡越軟,拿額角來回磨蹭,不在乎身在哪裡,是否逼仄狹窄,一門心思黏上去,摟住他的腰。
藍欽用盡力氣箍著她,咸澀的吻連連落在她頭髮上,抱著不夠,親吻也不夠,他手腳並用困住她,又不知所措,想不出到底要怎樣做才能把她鎖入身體裡,再也不要離開分毫。
桑瑜額前的細碎劉海被他的眼淚沾濕,她感覺到涼,腦袋裡清楚了些許,想起剛剛看到他時,他是哭了的。
她連忙從他的桎梏裡抬起手臂,摸黑觸到他的臉,果然一片潮濕,她急得立刻想坐直,「欽欽?怎麼了?!」
剛動一下,就被按回去。
別的事她可以慣著他,可都反常地哭成這樣了,怎麼能放任不管。
桑瑜堅持爬起來,緊張地去推門,試圖讓燈光更亮點方便看清楚,藍欽不願自己這幅狀態暴露在她眼前,揉著她往衣櫃角落裡縮,喉嚨裡擠出顫抖的氣音。
她被帶著,身體略微晃動,指尖在櫃門上擦過,順勢劃在了一片滾熱堅硬的金屬上。
金屬?還滾熱?
那肯定是被衣櫃裡的人長時間摩挲過啊。
電光火石的那麼短短一瞬,桑瑜敏感的神經驀地拉緊,這個衣櫃裡……是不是放著她過去通信的大盒子?!
盒子裡幾百封信,字字句句都是她萬般珍惜的三年時光。
藍欽……看到了是不是?他剛才還在吃一個小小稱呼的醋,現下發現這些,他得是什麼感覺?
桑瑜心口亂跳,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你看信了?」
黑烏烏的櫃子裡,藍欽的異色眼睛有如水洗過的寶石,挖不盡的情緒深深堆疊下去,半是明亮半是哀切,緩緩對她點頭。
沒懷疑,肯定醋死了。
桑瑜太陽穴抽痛,後悔不該推藍欽進來,她對他不存在秘密,也不認為這些信件有任何見不得人,但是欽欽心眼兒小,太在乎她,哪怕是透徹至極的朋友也難免會讓他刺激難過。
要怎麼跟他說清……
她沮喪地垂下頭。
欽欽因為信生了氣,必定也聽到了媽媽說的那些話。
現在她在他的眼裡,多半成了渾身麻煩,家境渾濁,還有不明感情過去的壞女朋友。
桑瑜剛壓下去的那些晦暗心緒,在流淚的藍欽面前,忽然成倍地激湧上來,他會對她失望麼?
她再怎麼努力也笑不出了,強行掙開藍欽的手臂退去衣櫃的另一邊,抱住腿,帶了哭音,「那是我的筆友,我們認識三年期間,幾乎每天都有通信。」
「就僅僅是筆友而已,面都沒見過,你不要吃他的醋……如果當時沒有他出現,我也許就堅持不到今天了,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累,」她蜷成一小團,把頭埋在膝蓋上,聲音苦澀地哽在嗓子裡,「我家以前發生的事,我媽基本都講了,你全聽到了吧?」
衣櫃裡只有那麼大一點空間,她再退也退不到哪裡。
藍欽疼得心絞,他沒帶手機,無法表達,迫切地過去擁她,她就是不肯,抵住他的肩膀,抬起臉凝視他,唇顫著,聲音輕弱,卻字字清晰地對他坦白,「藍欽,媽媽說了不能算的,我必須自己當面告訴你……我一直沒跟你提過的我爸,在我十四歲那年,死在了一場大火裡。」
「不是普通的火災意外,」她忍了忍,眼淚到底靜靜淌下來,「新聞裡說,他作為保安,從一場宴會上,綁架了一個男孩。」
那條新聞,她到現在還記得真真切切。
她的爸爸被稱作桑某某,作為保安卻動了歪念,為了謀取巨額贖金,在一場豪門宴會上綁走某家千金貴體的小少爺,在藏匿點打電話索要錢財時,現場發生大火,他跟被綁走的男孩,全部葬身火海,沒有生還。
新聞上,配著一張監控拍到的單人圖,側臉身形加上姓氏,但凡熟悉些的人都能認得出,桑某某就是桑連成。
桑瑜不敢相信,在這之前,她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爸爸了,去問媽媽,她只含糊地說很快回來,卻沒想到,再得到他的消息,竟是在新聞裡,在堵不住的悠悠眾口中。
她爸爸桑連成是名退伍軍人,在部隊時表現優秀,向來被當楷模,身形高大健碩,脾性也溫和愛笑,但自從退伍後,他性格大變,要麼長時間漂泊在外,要麼暗自抽菸愁眉不展。
直到出事後,她哭著追問打擊之下病倒的媽媽,才得知爸爸是患了絕症,治療費用高昂也保不住性命,他瞞著她們,拚命出去賺錢,盼著能用有限的時間,儘可能多留些錢讓她們母女倆安度餘生。
徐靜嫻那時倒在病床上,淚流不止,「你爸爸臨走前,告訴我他接到了一單特別好的工作,在高檔宴會上做保安,只要保護好富家少爺的安全就有天價報酬,我跟他吵架,不讓他去,提醒他錢多肯定會有問題。」
「實在吵得太凶了,他激動失控才告訴我……」她哭得喘不過氣,「他說他活不了多久,沒時間了。」
媽媽的預感是對的。
她那麼仰望信賴的爸爸,在她們茫然不知的時間裡,來不及去感受更多病痛,就被扣上了綁架犯的污名,直接死於大火,連半個字都無法為真正的事實辯駁。
桑瑜磕磕絆絆說著,眼淚一直流,上氣不接下氣。
藍欽強行分開她死死勒著雙膝的手臂,把她抱到腿上,他喉嚨徒勞無功地震動著,發不出聲,只能更用力地摟她,吻她的眼淚,一下下順著她急促起伏的後背。
桑瑜沒力氣掙紮了,攥住他的衣襟,堅持說:「我爸沒有別的家人,媽媽這邊……外公外婆在外地又不會上網,不敢讓他們知情,其他親戚,你親眼見到了,也明白是什麼樣子,把我們看成惡臭的垃圾不敢沾邊。」
「媽媽病倒,家裡所有錢都用光了,我不能再當不知世的小姑娘,」她閉緊眼睛,「無論多少人議論我們,要看我們笑話,我都不可以認輸,我……我會做飯啊,做得很好吃,我就學著別人,推了車去外面路邊賣早點……」
藍欽五臟六腑酸得顛倒,初見時她瘦瘦小小的身影利刃般在心口紮著。
他看到她的上午,她已經起早貪黑一年有餘,尚且那麼吃力辛苦,換成剛剛去做的時候,十四歲的小姑娘,沒有大人照拂,身上背著嘲諷冷眼,又該是怎麼熬過來的。
同樣的時間裡,他在病床上垂死折磨,她在路邊艱難地過活。
如果彼此沒有相遇,是不是走到今天,要麼一抔黃土,要麼顛沛流離。
藍欽稍微試想一下,足以痛得心驚肉跳,他不忍再聽下去,按住懷裡的人,低頭尋到她的唇吮吻。
桑瑜推他,沙啞的哭音斷斷續續,「一年多,我賣早點一年多,看不到希望,媽媽的病還在加重,我治不好她,連給她好點的醫療條件也做不到,我好累啊,總躲在被窩哭,想有人告訴我出路在哪裡。」
「然後那個人就真的出現了,」她抓著藍欽的手腕,眼淚抹在他身上,「他每天買我的東西,跟我通信,讓我有期待,我過了兩年多才知道他的性別,我們從來沒有曖昧,是最單純乾淨的朋友,藍小欽,這樣的醋你不要吃……」
藍欽掐著她的腰,更用力地吻。
小魚……
你想錯了。
那些信,於你而言是單純,於我而言,卻是所有一切的情感。
信裡看似簡潔的字字句句,是反覆斟酌,小心隱藏的心意,生怕一絲洩露,會讓你察覺而遠離。
你珍藏在盒子裡的信,並不乾淨,是我對你的貪婪,渴望,嚮往,欲|念。
桑瑜不給他親,偏要躲開,灼灼盯著他的眼睛,「藍欽,就連程遲那種所謂高素質的醫生,時至今天還會拿綁架犯的女兒來說我。」
「我有證據,我爸爸不是,他是被騙的,但事實已經發生了,他再無辜,也確實在宴會上帶走了那個男孩,毀了他一輩子,」她打著哭嗝說,「我爸爸就是這樣一個人,我的家庭,就是這麼糟糕,過去的我,也不是無憂無慮,我輟學擺攤,在大街上跟嘲諷我的人對掐,有人欺負我,我還會打人罵髒話!」
她眼前被水糊住,看不清藍欽的表情,哽咽問:「你女朋友的真面目全都暴露了,你能接受嗎?」
藍欽雙手給她抹臉,捧起來親吻。
桑瑜臉頰漲紅,抽噎著不依不饒問:「你會不會嫌棄我?覺得我沒有以前好?不再那麼在乎我疼我了?」
藍欽恨不能劃開胸口把心掏給她,讓她好好看看,裡面到底都裝了些什麼。
他說不出,寫不下,除了親她,緊緊別著她不讓她躲開,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才能叫小魚不再掉眼淚。
「那你還吃醋!你還哭!」她感覺得到他的回答,卻控制不住坍塌的情緒,越來越大聲,「我怕死了,我不敢說,害怕你介意,這些天都吃不下睡不好,再下去我要憋出病了!」
藍欽急得滿頭是汗。
怕什麼,你哪裡需要怕,我活到今天,全部是為了你。
他張著口,手指蜷曲,心裡大吼著想要告訴她。
桑瑜捅著旁邊的大盒子,「結果你呢,明知道我把你放心尖上,你躲在衣櫃裡,吃我這些信件的醋,你——」
藍欽呆了一下,忽然手忙腳亂把盒子抬起來。
桑瑜淚眼朦朧,「做……做什麼?」
「你讓我扔掉嗎?」她弱兮兮蹬了蹬腿,「不行!一封都不行!」
藍欽從耳根紅到鎖骨,渾身熱得要燒起來。
他……他做不到別的,但他至少可以讓小魚知道,他到底愛了她多久,讓她安心。
藍欽捧著盒子,朝她遞,塞進她懷裡,撈起裡面的信,按在自己身上。
桑瑜不解。
藍欽雙眼通紅。
是我啊。
桑瑜看著他急切的動作,愣住。
藍欽繼續抓著信,拍在自己胸口。
黑暗裡,他不能說,不能寫,她看不清他的口型,他是封閉的,無法做出任何表達。
他全部心神被她佔據,想不出其他方式,一遍一遍固執地用信拍打自己。
小魚,我沒有吃醋。
跟你通信的不是別人,是我啊。
信裡裝的,也不是其他,是我碾碎了交付給你的心。
桑瑜聽著他不穩的低喘,藉著低微光亮,看到他光彩斑斕,滿含水光的眼睛,他舉著信,反覆往身上放,蒼白的唇開開合合。
他在告訴她……
他在告訴她。
桑瑜怔怔傻住,擁擠的腦中竄入一絲讓她頭暈目眩的猜測。
怎麼……可能。
藍欽等不及了,他丟下盒子,把信鬆開,撲上去抱緊她,撬開她的唇齒濕潤糾纏,吻從火熱的唇貼到頸側,他控制不住張口含住,不捨又難耐地輕輕咬她。
咬一口,兩口。
他埋進她頸窩裡,喉嚨裡暗啞地沙沙作響。
桑瑜以為她已經哭完了,眼淚掉乾了。
然而在這一刻,讀懂了他意思的一刻,難以置信地全身發僵,急速蓄上的淚,更加洶湧地傾瀉下來。
咬第一口——是。
咬第二口——我。
是我。
小魚,是我啊。
衣櫃的門被藍欽激烈的動作撞開少許,透進一片昏黃的光,灑照在他打顫的肩膀上。
桑瑜被他拚命箍著,許久發不出聲音。
從前一幀幀畫面呼嘯著撞到眼前。
那輛永遠停在附近的車,黑漆漆的車窗後面,只肯用打印字溝通的人,對她日日夜夜的陪伴,執著地吃著她做的每一樣東西,那些從不曾宣之於口的耐心愛護,還有唯一見過的,探出車窗縫隙的,蒼白的手指。
桑瑜一口口吃力的呼吸。
她動了動灌鉛的手臂,摸到藍欽的手,在他指尖上近乎膽怯地摩挲。
是啊……
她十五歲,他十七歲。
他受傷還沒有好,不能開口說話,不能隨便見風,可能手腕傷著,也無法寫字,他又自卑著他的異色眼睛,還有被病痛折磨出的憔悴。
桑瑜嗆咳,哭著笑出來。
她怎麼能蠢成這樣。
不是早就知道的嗎?這個世界上,除了藍欽,誰會給她那樣的對待?
桑瑜緩緩抱住懷裡的人,聲音完全變了調,「藍欽,是你,對不對?」
膩在頸窩裡的腦袋用力點,毛茸茸的頭髮死命蹭著她。
桑瑜哭不出聲,把他的衣服揪到變形,「……在車裡看我的,買我早點的,跟我通信的,和我做了三年筆友的……是你。」
藍欽還是點頭,糊得她肩上一片濕潤。
桑瑜分不清全身是冷是燙,禁不住微微顫慄,嗓音暗啞得聽不清,她哭哭笑笑,咬牙擠出,「藍欽,你是不是傻……」
是不是最大的傻子。
否則怎麼會……怎麼會漫長地徘徊了這麼多年,才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藍欽感覺到她在顫,他雙臂不斷往裡收,要把自己也不算太熱的體溫全部給她,他驚慌地圈著她,不知所措地連連親吻,親到桑瑜堆積的情緒徹底爆炸。
桑瑜摁住他。
她腦中昏昏漲漲,有無數話想說想問,數不清的片段割著記憶,太多了,反而變成霧沉沉的空白。
這個時候,別的都不重要了,她什麼也不想,更說不出,只想用最直觀的方式確定這個男人在這裡,真正屬於她。
她要離他更近。
桑瑜一腔沸騰,半跪起來,推著藍欽向後抵在衣櫃的隔板上,她傾身過去摟住他的脖頸,主動頂開他微合的牙關,送入自己滾燙的舌尖,迅速湧上高溫的手在他身上撫摸,一寸一寸汲取他的觸感氣息。
藍欽早已難耐,手指伸進她的長髮,扣緊她的後腦,拉到跟前抵死交纏。
夜很深了,萬籟俱靜,衣櫃木門半開,透入的燈光紗帳般朦朧。
耳朵裡填滿彼此轟響的心跳,口中是愛人最甜熱的濕軟,她的手帶著酥麻的電,每一點輕撫遊走,都讓他瀕臨懸崖邊緣。
蓬髮的深重愛意和欲|望,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
藍欽重重喘息,揉著身上軟到無骨的纖柔身體,對她那些隱忍埋藏多年的欲|念漲破理智,瘋狂地想要尋求出口。
他不能。
他知道的,他不能。
藍欽硬脹到疼痛,滿頭是汗地吮著她鎖骨上的水滴,下巴撩開她睡裙低低的領口,毫無章法地研磨著她胸前雪白細膩的綿柔。
小魚……
桑瑜環在他腰間的手,一寸寸向前移動,直至把指尖停在他的腰帶上。
「欽欽……」她的嗓音又熱又啞,細細抖著,「現在雖然不適合做到那一步,但是……不能總忍著,偶爾釋放一次……可以的,你不需要動,我來幫你啊。」
藍欽艱難地自控,視線模糊地睜開眼。
放在他腰帶上的那雙纖長白皙的手,動作輕緩地解開了搭扣。
藍欽一眨不眨盯著她。
她臉上緋紅,乖巧貼在他的懷裡,手一刻不停,牽著小小的金屬頭,緩緩拽下拉鏈,碰到裡面柔軟的,她親手挑選的貼身布料。
隆起的偌大輪廓,帶著逼人的熱度,再也無所遁形。
藍欽繃到極限的神經錚然掙斷。
桑瑜仰起頭,含住他的耳垂。
上次……她就想過這件壞事了。
她的手覆蓋下去,貼在他耳畔,輕輕地說:「欽欽,讓我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