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醫院紀事(上)

  回家的路上白齊被晚風吹啊吹,夏天的風即便是到了晚上也依舊悶熱,從空調間出來到了大馬路上,這個溫差讓白齊頗感不適。

  什麼時候該在店裡裝個空調了,白齊默默想,不然這個夏天真難熬,這鬼天氣一年比一年熱。

  幾隻麻雀飛過,嘰嘰喳喳地停在了一旁的電線杆上交流一天的新見聞,其中一隻狠狠抱怨了一下最近吃得太多小肚子圓鼓鼓的,老有其他的麻雀不懷好意地問它是不是要生小麻雀了。

  白齊不禁莞爾。

  當鳥真好啊,自由地在天上飛,每天要擔心的也只有能不能找到足夠的食物。開心的時候可以和同伴們吐槽,不開心的還是能找同伴們吐槽。

  鳥類的世界比人類乾淨,雖然一樣有競爭一樣有食物鏈,但是卻比人類純粹得多。

  又或許,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臆想。

  夜空僅看得見幾顆星星在那兒寂寞地閃著光,一隻烏鴉飛過,呀呀叫了兩聲,白齊聽得懂它在說什麼,它說:「餓、餓啊——」

  ……做鳥也不好啊,白齊嘆道。

  白齊想起了玄公子,那隻曾經求他幫忙的八哥。

  那時候白齊還在念小學,每天規規矩矩上學,有天放學回家發現門外停了一隻八哥,在石桌上不安地蹦來蹦去,八哥一見他就急急問道:「白蕭不在嗎?」

  白齊很乖巧地點點頭,奶聲奶氣地說:「爸爸出去了。」

  「行,那你來,會寫字嗎?」八哥問道。

  白齊有點害羞地撓撓頭說:「不大會,有些字還要寫拼音。」

  「得了,我不管你寫拼音也好英文也好,趕緊給我寫張紙條,趕緊趕緊,我急著救人呢!」八哥不耐煩地在石桌上跳來跳去,催促白齊趕緊照他的話寫。

  白齊那會兒還是個老實孩子,乖乖掏出作業本把田字格撕下一張,將八哥口述的話寫了下來,不會寫的字還注了幾個拼音,寫完還規規矩矩疊好遞給八哥先生。

  「謝了,我還有急事先走了,再見。」八哥叼起紙條就飛跑了,白齊看著它飛沒影,撅著嘴心想這只八哥真沒禮貌,老師說了人家幫了忙要對人家說謝謝。

  等白蕭回來後,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白蕭,白蕭摸摸下巴說道:「哎呀,是個綁架案啊,這只八哥了不得。」

  「八哥也會綁架人?」白齊眨巴著大眼睛問父親道。

  白家老爹蹲下來故作嚴肅地捉弄孩子道:「小齊啊,八哥都是壞東西啊,你爹我小時候掏八哥窩,一掏一個准,結果八哥爸媽就喜歡啄我腦袋,整個村的八哥見到我都追著我跑,特別凶。」

  「……我覺得是爸爸你不對!」小白齊諾諾地抗議道,「你把小鳥都偷走了鳥媽媽多可憐啊。」

  「也對哦。」白家老爹撓撓頭說道,「好歹給人家留一隻,把它弄失業了它就只好整天追著我的腦袋當皮球了,留一隻給它好歹能讓它忙著管孩子。所以說,空虛的家庭婦女不是抑鬱症就是歇斯底里病啊,哈哈哈哈。」

  白老爹蔫壞蔫壞的,回憶起小時候的「好事」還挺得意,揉著自家兒子毛茸茸的腦袋笑得十分得瑟。屋裡的鳥媽媽們可不幹了,追著他的腦袋罵罵咧咧地啄,還痛斥他侮辱誹謗婦女,白老爹鬥不過這幫悍鳥,叫饒著逃跑了。

  天氣越發的熱了,沒有空調的花鳥店裡鳥兒們紛紛抱怨自己好像到了赤道地帶。白家老爹臉皮厚,哈哈笑著表示自己沒錢裝空調,鳥兒們用嘴啄他,他不予理會,吹著電扇搖著蒲扇睡午覺,實在被纏得受不了了就用蒲扇驅趕這些聚眾上訪的鳥兒們,自顧自睡得香。

  白齊也受不了了,擦了擦汗覺得自己有必要找個有空調的地方度過一個下午。

  他選擇的地點是沈睿修的病房。結果一下午的時間病人就忙著教兩隻鸚鵡說話了,循循善誘,無比耐心,白齊心想一般人哪怕是教親兒子說話都未必有這麼好的耐性了,這傢伙真的是混黑道的嗎?難道不該是火一上來就直接將小巴拔毛燉湯了嗎?簡直比幼師還耐心。

  「你好。」沈睿修對小巴說道。

  「呀呀——」小巴回道:「有病,有病——」

  白齊在一旁頓時笑噴了。沈睿修聽見白齊的笑聲回頭過來看著他,問道:「很好笑嗎?難道你教鸚鵡說話不是這樣的嗎?」

  「不不,我只是很少看見有人這麼耐心,鍥而不捨了一下午就為了教鸚鵡說『你好』。」白齊說道。

  「我也奇怪,明明它挺能說的,為什麼就是教不會『你好』呢?」沈睿修摸摸下巴,把手指湊到小巴面前點了點它的腦袋。

  「呀呀,呀呀呀——」小巴叫道:「笨蛋笨蛋,因為我在耍你啊。」

  白齊忍笑忍得臉都扭曲了。

  「正經點!」小菲看不下去了,給了小巴一翅膀,小巴歪了歪腦袋,老大不樂意地抬著頭扭來扭曲。

  沈睿修不明白兩隻鸚鵡在交流什麼,只好一再重複:「你好。」

  「呀呀——」小巴繼續。

  白齊看不下去了,他舒舒服服在人家空調單人病房裡吹冷氣還看戲,這似乎不大厚道。

  「小巴,再亂叫今天開始沒有花生米。」白齊威脅道。

  小巴扭頭委屈地看著他:「我又沒得罪你。」

  白齊沒理它,對沈睿修說:「其實你可以用花生米威脅它。」

  「有用嗎?」沈睿修問道。

  白齊很認真地說:「真的,我和我爸都是這麼訓練它們的。」

  「那好,我試試。小巴,你好。」沈睿修鍥而不捨。

  「小巴,你好。」小巴叫道,然後補上吐槽一句:「一點都不好。」

  「咳咳。」白齊在一旁乾咳了兩聲以示警告。

  小巴老大不高興地拍拍翅膀從沈睿修的手上飛跑了,蹲在茶几上一蹦一蹦,然後歪著腦袋對白齊抗議:「你已經不是我的主人,不要老是欺負我,我有新主人了。」

  白齊哼哼了兩聲,一下子撲在茶几上逮住小巴開始揪它的毛,小巴慘叫,拚命掙扎:「你幹嘛你幹嘛?老婆有人非禮我啊!」

  「再叫?再叫我就拔光你的毛。」白齊陰森森地威脅道。

  沈睿修看著一人一鳥在那鬧騰,原來以為住院了會無所事事的日子卻因為這個人和兩隻鸚鵡變得熱鬧起來。

  即使有很多人會來探望,卻都是利益使然。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小巴忽然一連串地開始學舌。

  「看,它學得很快吧。」白齊得意地笑著說道。

  「你好,你好。」小巴忍著被揪毛的痛苦說道,心裡把白齊詛咒了百遍千遍,好你妹啊!

  「果然是專業的。」沈睿修笑道。

  白齊詭秘地笑了笑,其中秘密不足向外人道哉。

  「你很喜歡鳥?」沈睿修問道。

  「當然,如果你和我一樣從小就生活在鳥群中,我想你也會把它們當成同類一樣。」白齊摸了摸小巴的腦袋說道,小巴親暱地啄了啄他的手指。

  事實上白齊在懂得人類的語言前就模糊地懂得鳥語了——如果你在搖籃裡的時候就成天被一群無所事事又聒噪不休的鳥強迫圍觀並且訓練聽力的話。當然,這和家族遺傳也有關係。

  「可是我從小生活在人類社會,讓我產生好感的人卻屈指可數。」沈睿修說道,明明是在微笑卻透出落寞之感。

  一直以來這個人都是從容溫和的,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說著禮貌得體的話,從不僭越,也從不為難他人,白齊下意識地將他視作完人,可是此刻,他有些落寞的笑容卻一瞬間讓他無法忽略。

  或許隔三差五到他病房報導也是因為……想多陪陪這個人吧。

  兩個人總好過一個人默默面對著病房蒼白的牆壁,無所事事地看著電視,

  白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脫口而出問道:「那我算不算?」

  沈睿修聞言抬頭看著他,目光深邃而帶有探尋的意味。白齊被他看得不自在,可惜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他還真收不回來了。

  許久,沈睿修回道:「你算其中一個,很特別的一個。」

  很特別。

  白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去的,只是一路上腦中不斷盤旋著這麼一句話:「你是很特別的一個。」

  這種話對於一個小彎男實在是太具有殺傷力了,尤其是說話的人一直在不斷挑戰他審美的上限。

  一陣涼風吹來,難得的夏夜涼風吹醒了因為熱量聚集過度而導致CPU運轉不靈的大腦,白齊不禁嘲笑了一下自己的無聊。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來不是。

  沈睿修溫雅謙和,和任何人聊天都能讓對方覺得很愉快,但卻未必是真心認同。何況他出身並不單純,這種謙謙君子的氣質未嘗不是他的偽裝。

  他看不透的,真的。

  樹上的麻雀還在兀自八卦著:「嚶嚶嚶嚶嚶,我向阿蒙表白失敗了,他,他說他不喜歡公麻雀!」

  白齊好奇地抬頭去看這只可憐的被拒絕的麻雀,圓滾滾胖乎乎的小糰子麻雀失戀君一直痛苦地啄著樹幹,簡直是把自己催眠成啄木鳥了,旁邊的麻雀正在安慰它。

  「別傷心,那是他沒眼光,你很可愛的,真的。」安慰君伸出翅膀拍拍小糰子麻雀安慰道。

  「我知道我很可愛,不用你提醒我!可是阿蒙還是不喜歡我,我除了不能跟他生蛋蛋其他還有什麼不會的?嚶嚶嚶嚶嚶,阿蒙最討厭了!」失戀君氣急敗壞地跳腳。

  「是是是,阿蒙最討厭了,他每天就盯著漂亮的母麻雀看,一點都不注意你,你還是忘了他吧。」安慰君啄了啄失戀君的羽毛安慰著。

  失戀君嚶嚶嚶嚶啜泣了好久,安慰君好話說盡就是不頂用,最後狠狠心道:「其實,其實我喜歡你啊,笨蛋,你幹嘛就看上一隻直麻雀?這世上彎的麻雀多了,你何必吊死在一棵不彎的樹上啊!」

  「啊啊,你說啥?」失戀君被突如其來的表白嚇到了,一臉驚恐狀。

  安慰君啄了啄失戀君的小臉深情道:「我說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白頭偕老,然後斷子絕孫嗎?」

  「……後面那句聽起來真可怕。」失戀君呆呆道。

  「我只是覺得你生不出麻雀蛋而已,其實我們去別的麻雀媽媽那裡偷個蛋養著也是可以的,你喜歡就好啊。」安慰君深情道。

  「……嚶嚶嚶嚶嚶,我突然好感動這是怎麼了?」失戀君捂臉在那裡嬌羞道。

  「我突然覺得好可怕啊這是怎麼了?」白齊的臉徹底成了囧狀,喃喃道。

  這年頭同性戀已經從人類社會蔓延到鳥類了嗎?難道他以後就要看到一對對鴛鴛游來游去顯擺自己美麗的羽毛……白齊覺得壓力很大。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性向在人類裡是小眾,沒想到在鳥類裡還是挺正常的,果然是他和鳥類比較近親麼?

  白齊被嚇傻了,默默給自己一個巴掌,頭重腳輕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