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醫院紀事(中)

  隔兩天又是高溫,在火爐一般的花鳥店裡白齊覺得自己是在蒸桑拿,一群鳥兒們還嘰嘰喳喳在哪裡嚷嚷:「熱死了熱死了,要死掉了嚶嚶嚶嚶,我美麗的羽毛太保暖了,求冰塊啊。」「求空調啊,求空調啊,誰給我裝空調我就賣給他!真賣身啊真賣身啊!」「親愛的我們是在火山口旅遊嗎?這裡真是該死的熱。」「不,親愛的,我覺得我們是在岩漿裡游泳!」「哪個旅遊公司的業務啊,真是不鳥道,我要索賠!」「親愛的,你可以去啄在電風扇旁邊扇扇子的那個老傢伙洩憤,就是他死活不肯裝空調。」

  白老爹毫無壓力地用蒲扇給自己涼快著,白齊已經忍無可忍了,嗖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椅子上都已經被汗濕了。

  「我去看看朋友!」白齊竄進廚房端出冰箱裡綠豆沙裝進保溫瓶裡準備給沈睿修帶去解解暑——雖然他覺得需要解暑的人絕對不是窩在空調間裡舒舒服服養傷的那個傢伙,順便給自己蹭空調的行徑找個合理藉口。

  三院離楓山公園並不遠,但是在炎炎驕陽下步行的痛苦卻絲毫沒有因為距離而減少,等到白齊到達住院部並且通過審核——保溫瓶被重點研究了一下,保鏢大哥很認真地要求品嚐,被沈睿修制止了。

  病房大門打開的一瞬間,一股涼意襲來,白齊頓時滿身的汗都停止外滲了,舒服得他渾身四萬七千個毛孔無一不舒暢。

  有空調就是好啊。

  「你到底幹了多少壞事啊,搞拆遷還是拐賣婦女兒童呢?住院還要保鏢站門口。」一關上門白齊就忍不住吐槽了,剛才一臉威嚴的保鏢大哥如此嚴肅認真地要求「嘗一嘗」綠豆沙的時候他冷汗都下來了。

  「世上總是充滿了這樣那樣的意外,多小心點總沒錯,再說我現在半殘廢的,要落跑也不方便啊。」沈睿修笑瞇瞇地說。

  「得了,總不會有人端著衝鋒鎗踹開病房大門給你一梭子彈吧。」白齊玩笑似的說。

  沈睿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怎麼進醫院的?」

  「不是車禍嗎?」白齊驚訝地反問。

  「這麼寬的馬路非要往我這裡撞也怪不容易的,可惜我手一滑躲開了。覺得遺憾的人肯定比覺得慶幸的人要多得多。」沈睿修笑笑說。

  「……你人緣真差。」白齊看著籠子裡兩隻素來不把主人當回事的鸚鵡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鳥緣也不怎麼樣。」

  沈睿修只得苦笑了一下轉移話題:「保溫瓶裡是綠豆沙?」

  「嗯,最近天氣很熱啊,喝點冰的綠豆沙比較解暑。」白齊找了碗和勺子給他盛了一碗,放到床頭櫃上。

  「謝謝。」沈睿修拿勺子嘗了一小口,「味道很不錯。」

  「綠豆沙要煮出與眾不同的味道也很難。」白齊笑笑說。

  籠子裡的兩隻鸚鵡可不幹了:「偏心,偏心,我們也要吃!」

  白齊看了看兩隻呀呀叫的鸚鵡,這兩隻小傢伙拚命把腦袋擠出籠子,用可憐巴巴的眼神企圖打動白齊,白齊的嘴角抽了抽,這兩個小傢伙總是知道怎麼騙取他的同情。

  「不介意我餵它們一點綠豆沙吧?」白齊問。

  「隨意。」沈睿修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

  兩隻鸚鵡如願以償了,趕緊吞吃。

  「味道也一般嘛。」小巴邊吃邊嘀咕。

  「有吃就不錯了,少挑剔。」小菲拱了它一下,自己一頭紮進食盒裡吃開了。

  「老婆給我留點啊!」

  「少囉嗦,我要儲備能量生蛋蛋!」

  「我們的繁殖期還很遠……」

  「這叫提早儲備!懂不?」

  「懂懂懂,老婆說的總是對的。」

  白齊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大緋胸鸚鵡裡雌鳥會比雄鳥強勢得多,兇猛的母鳥咬傷企圖和她交配的公鳥也屢見不鮮,據他所見大多數大緋胸鸚鵡裡的公鳥都是妻管嚴。

  聽著兩隻鸚鵡嘰嘰喳喳的爭吵確實也是樂事一件,白齊一時忽略了在床上躺著的傷員,一心聽著兩隻小傢伙出演的鳥類家庭情景劇。

  沈睿修默默地看著他,白齊已然沉浸在鳥類的世界裡,臉上的笑容和煦溫柔,神情認真。他總覺得白齊這個人有些不同。說不清是為什麼,只是從第一次見到他起,他就覺得他離他很遠。

  很喜歡鳥,喜歡聽鳥兒們嘰喳,照顧它們的時候很耐心很認真,會和它們自言自語地說話。有時候他甚至有一種錯覺,白齊聽得懂這些鳥兒們在說什麼。

  沈睿修想起他父親也是這樣,有時候會一本正經地和玄公子說話,就好像玄公子聽得懂,而玄公子確實聰慧異常,有時候像是個孩子似的鬧鬧騰騰,可是有時候卻乖巧地站在樓梯的扶手上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靈性得像是個人類。

  大抵愛鳥的人都會把這些小生靈當做同類一般去愛護,因為它們值得。

  「你在笑什麼?」沈睿修靠在枕頭上看著微笑的白齊不由問道。

  白齊回過神來,衝他眨了眨眼睛:「鸚鵡很可愛。」

  沈睿修嘴角的笑容逐漸加深:「店主這是在自賣自誇嗎?」

  白齊有些不好意思地乾咳了一聲:「我是說鳥類都很可愛。」

  「嗯。」

  兩隻鸚鵡搶食吃的樣子很可愛,被老婆欺壓著蹲到了籠子旁委委屈屈地盯著白齊看的小巴更可愛,白齊摸了摸口袋想找點東西安慰一下這只可憐的妻管嚴鸚鵡,忽然摸到口袋裡還有兩個糖炒栗子——從小他就有在口袋裡亂塞各種鳥食的習慣,為了被求食的鳥兒們圍攻的時候能夠順利丟下食物逃跑。

  「小巴也挺喜歡栗子的,大概是去年秋天的時候吧,我被它看見在吃栗子,它不依不饒非要嘗嘗看,結果好了,去年秋天我買的栗子倒是有一半都被它刮走了。」白齊一邊剝栗子一邊說。

  沈睿修含笑看著他剝栗子餵小巴,小巴早就拍著翅膀想要撲出籠子來搶栗子了,這會兒一直呀呀叫個不停。

  白齊逗它:「栗子。」

  小巴從善如流:「栗子~」

  小嗓門兒那個甜啊。

  小菲一邊吃著綠豆沙一邊嘀咕道:「出息!」

  「它學得挺快啊。」沈睿修感嘆道,他花了一下午教小巴怎麼說「你好」,小巴只會呀呀叫,結果白齊一來兩句就教會了,難道真的是術業有專攻?

  叼走了栗子的小巴吃得心滿意足,用爪子扒拉著栗子往嘴裡送,尖銳而彎曲的鳥喙一啄一啄地,直將栗子啄得中空了。

  小菲被他弄饞了,也那頭伸過來啄著吃,兩隻鸚鵡又開始搶食,其結果必然是小菲奪得剩下的栗子。

  白齊搖頭嘆氣,小巴真是太沒用了,小菲那句「出息」就以簡潔明瞭犀利毒舌的風格點名了它的屬性——一隻妻管嚴。

  小巴用烏溜溜圓滾滾的眼睛盯著白齊手裡剩下的那個栗子,白齊嘖了兩聲,還是善良地將小巴從籠子裡接了出來,摸摸它的腦袋說:「去向你主人問好。」

  小巴屁顛屁顛地撲稜著翅膀飛到了沈睿修打了石膏還吊起來的腳上,小模樣挺得瑟:「你好,你好!」

  「你剝給它吃吧。」白齊將栗子拋給了沈睿修。

  小巴屬於有奶便是娘的性子,一看栗子在新主人手裡,立刻一蹦一跳地來到了沈睿修的肩膀上開始討好地蹭他的臉。

  沈睿修似乎有點受寵若驚了,他都不知道原來他養的鸚鵡這麼黏糊。

  奪得栗子的小巴快樂地飛到了籠子上,一個爪子抓著籠子,另一個爪子舉起栗子對小菲炫耀道:「看,我也有栗子了!」

  小菲斜了它一眼,大概是看不慣它的得瑟勁,哼了一聲:「交出來。」

  「老……老婆,不要了吧,你已經有了……」

  「交不交?」

  可憐的小巴看了看爪子上的栗子,又看了看橫眉豎眼的小菲,可憐兮兮地將栗子遞進了籠子裡。

  「算你識相。」小菲哼了一聲,劈爪奪過了栗子。

  「沒有了,沒有了,栗子沒有了……」小巴無比哀怨地呢喃著。

  「沒想到鸚鵡也這麼恩愛。」一直注意著兩隻小傢伙的沈睿修感慨道。

  白齊不覺冷汗刷刷,能把赤裸裸的壓迫剝削看成恩愛的表現,這……算了,語言不通誤會就是多。他也沒興趣當個免費的同聲翻譯,指不定還要被送去研究院解剖,或許抓去當間諜?這倒是個不錯的行當,只要帶只麻雀進去他就是人生的贏家。

  思緒一下子飄遠了,兩隻鸚鵡打打鬧鬧的聲音也隨之遠去,白齊看著窗外的藍天,夏日炎炎,天空卻是難得清澈的藍色,連一絲雲彩都沒有。

  耀眼的陽光像是要把整個大地的水汽吸納乾淨一般,哪怕是隔著一層玻璃都彷彿要被熾烈的陽光灼傷。

  「把窗簾拉上吧。」沈睿修的聲音傳來,一下子打斷了白齊的神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