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十多年了,這個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當年他重權勢**,嬉皮笑臉掩蓋野心。要是說對她完全沒有影響,絕無可能。每次看到他,還是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宜寧突然想到什麼,頓時有點緊張,她湊近了問他:「三哥,是不是陸嘉學……做了什麼?」

  所以他今天才回來得這麼晚,問她這些!

  眼前的這個人正側頭沉默聽她說話。他的臉的輪廓深邃俊朗,嘴唇微抿。

  雖然他是未來的內閣首輔,權勢滔天執掌朝政。但是他現在羽翼未豐,如何鬥得過陸嘉學!

  如果陸嘉學在朝堂上對他發難……讓他丟了官位的話。

  她的三哥是天之驕子,一向只有別人仰望他的。她受不了羅慎遠可能會從雲端跌落,他就是應該是受人崇敬的。

  宜寧想到這裡就不好受,她還要看著三哥進內閣,做首輔的。她頓了頓繼續道:「陸嘉學說我像他的故人,所以才這般對我。也是因此,他才認我做了義女,如今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那日在祥雲樓裡,他堵著我不讓我走,故我才跳了樓……」

  羅慎遠聽了很久道:「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如果宜寧早點說,他就有防備之心,絕不會讓宜甯再和陸嘉學有接觸。

  「我原來雖然知道,卻沒料到有天他會突然發難。」宜寧說,她的過去不能真的告訴羅慎遠,不是她不願意說,過往的那些事在她心裡其實憋得喘不過氣來,但是埋在死灰的秘密就繼續埋著吧,真的無法再揭開了。

  羅慎遠緩緩伸手握住她單薄荏苒的肩,有些用力,眼神冷然道:「只是這些?」

  別人的表情,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好分辨。

  宜寧知道他有點懷疑自己,不太好受。猶豫了片刻,她伸手抱住他的肩:「我知道的只有這些。」其實她也害怕,從昨天開始心情忐忑,怕陸嘉學會對身邊的人動手,甚至她就是本能的怕陸嘉學。但是為了不讓羅慎遠看出端倪,她一直在壓制自己的情緒。

  她很少主動抱他。

  少女溫軟的身體貼在懷裡,他僵硬片刻。然後伸手按緊她,側頭跟她說:「對我來說,被他算計並無所謂。只要你別對我說謊。」

  他的語氣很淡。

  宜寧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對他而言她的存在有多重要。

  在羅家的時候還是禁忌,他就對宜寧有了情感。這種情感類似生命之光,黑暗之中踽踽獨行,年少的時候她就進來了。就算後來他越來越冷漠無情,幾乎自己都要不認識自己了,官場上得到權勢漸重。但是這個人始終是在心裡的柔軟之處。

  宜寧答應嫁給他了。

  如果沒有答應,他可能會算計,強娶。不管她喜不喜歡,有一天她想離開,他可能會把她關起來。

  宜寧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想哭,大雨還沒有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黑暗庭院裡的芭蕉被打得不停顫動。她苦笑,不說謊!她點點頭,然後埋頭進了他的頸窩裡。

  「沒事,三哥在呢。」以為她是在害怕,他把她抱起來。

  屋內的丫頭走進來,不知道怎麼了,他就對丫頭做了噤聲的手勢。如她還小般拍了拍她的背,然後把她放在了床上:「今天早些睡吧。」

  他放下她,自己也躺在她的身側。

  宜寧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羅慎遠失笑,側身把她擁過來,讓她睡在自己懷裡。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很有磁性:「快睡吧,明日早起。」

  又拍了拍她的背,好像哄她入睡一樣。

  身體再小,她也不是小孩啊!

  宜寧抵著他比自己體溫更高的堅實胸膛,有種安全的感覺。兒時的夢境裡,好像就是有人這麼護著她的,沒有母親保護她,養大她的老嬤嬤也不在了,她在家裡仿若浮萍無依,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屬於她的。現在有,這個人是真的屬於她的。

  窗外夜晚下著大雨,有個人在家裡,在她的身邊躺著。

  就這樣漸漸入睡了。

  宜寧第二天接到了程琅的回信。

  要不是在羅家不方便,程琅簡直想親自過來找她。她現在在京城太危險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立刻送她走。

  宜寧給他回信,她現在絕不敢輕舉妄動,只希望程琅能夠注意陸嘉學的動作,如果不妨礙他的話。

  宜寧擱下筆後沉默,如果不是必要,她實在是不想麻煩他。

  不知道蓮撫的那個孩子怎麼樣了,當時她只選了護程琅,畢竟她還是偏心程琅的。要是原來,她以長輩的身份問就問了,如今卻不敢問了,措辭也要小心翼翼,怕關心錯他他又會錯意。

  「……太太,三少爺從夫人那裡回來了,讓太太您快準備著。」丫頭進來傳話道。

  今日羅慎遠要帶她去拜訪徐渭。

  宜甯點頭,叫丫頭進來給她換衣裳。

  屋外的雨還斷斷續續,轉了小雨,竟又下了一整天。

  程琅把她寫來的信又看了一遍。

  原以為宜寧不打算再理會自己,如今她還肯讓他幫忙。他堂堂的都察院儉督御史,竟有種怕負了她所托的重負感,畢竟他的能力從未被她重視過。這信本是要燒的,但看著她的字卻是不忍,把平日裝重要書信的匣子拿出來裝進去。程琅坐在書案後面,看著小雨眉頭微皺。

  怎麼會讓陸嘉學懷疑了……

  這麼多年,他一直就懷疑是陸嘉學殺了羅宜寧。疑點實在太多,如果不是陸嘉學所殺,為何事後從不曾提起自己原來的妻子?為何會誣陷於謝敏——而謝敏是絕不會殺羅宜甯的,當年羅宜寧跟她出去,被她的丫頭推下山崖。別人一查就會懷疑她,謝敏不會這麼蠢。最關鍵的問題是,羅宜寧死之後,陸嘉學迅速借她的死發難於陸嘉然和謝敏,合情合理,一舉奪位。

  她已經死了一次,決不能讓陸嘉學害她第二次。

  程琅眼中透出刀劍般鋒利的光,他讓伺候的護衛進來,低聲吩咐事情。

  這時候卻有小廝到堂前通傳:「少爺……都督大人過來了!說有事情要問您。」

  陸嘉學來找他……

  程琅突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看了一眼那個書信匣子,把它推進抽屜中,才上前迎了陸嘉學。

  他從小雨中來,跟著的侍衛都帶著刀,立刻就進了堂前的小庭院,站在雨中靜默等著。陸嘉學走進來,在太師椅上坐下來解開斗篷,淡淡道:「舅舅許久沒來看你了,故今日來看看。」

  程琅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此刻他腦中有很多念頭。第一個,陸嘉學是不是在懷疑他,他迅速開始梳理自己做的那些事,未發現有什麼破綻。他做事都非常的謹慎,陸嘉學應該不會發現。第二,陸嘉學來找他幹什麼?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為羅宜寧的事情而來,為什麼要來找他?絕不可能是讓他來處理羅宜甯,陸嘉學已經不怎麼信任他了。

  他定了定心神,上前拱手:「舅舅冒雨而來,我讓下人給您煮些熱茶喝,去去寒氣。」

  「不必了,我不是來喝茶的。」陸嘉學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他輕描淡寫的說,「來問外甥幾個問題而已。」

  程琅心裡咯噠一聲。

  他突然想起來,不是沒有破綻的。

  有破綻,就是那封信!他和宜寧都忽視了這點,陸嘉學手裡的神機營和半個錦衣衛!

  有錦衣衛在手,他能很快知道京城裡發生的任何事。錦衣衛一般只屬皇上,歷代指揮使都是皇上的親信,甚至是世襲的。但是上次曾應坤之事後,皇上對官員更不放心,監控到了十分嚴密的地步。甚至把半個錦衣衛交到了陸嘉學手上,由他指揮著監控京城的異動!

  錦衣衛的指揮權向來不外放,故這事連他都忘了!

  程琅心猛地跳動,面上維持著儒雅的笑容:「舅舅想知道什麼,派人傳外甥過去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別人怎麼應付得了你,我的乖外甥。」陸嘉學笑了聲,然後他舉手一招。有個人立刻拱手朝書案走去,程琅面色一變,他果然知道!他立刻上前要搶,但是他不曾習武,怎麼敵得過陸嘉學的下屬。

  陸嘉學的下屬拿了書信匣子遞給他,陸嘉學接過來打開,展開信紙無聲地看起來。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他慢慢捏緊了信紙。

  拳頭上骨節突出,他竟然露出笑容,毫無意味。

  「果然是她。」

  蟄伏許久,此刻完全的確定,只是狂喜的同時帶著憤怒和嫉妒,情緒太複雜,每一種都激烈的交鋒著,什麼都體會不出來了。

  他站起身走到程琅面前,淡淡道:「跪下。」

  「舅舅……」程琅知道大勢已去,喃喃道,「你放過她吧,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人了。」

  「跪下!」

  陸嘉學的聲音突然嚴厲。

  程琅只能依言跪下,雅緻的面容十分蒼白。但是下頜緊繃著,一句話都不再說了。

  「你早知道她是誰,你還想娶她……」

  他走上前,抬手就是一個耳光,程琅第二次被他打。這次打得尤其狠,他的臉上紅痕立刻腫起。但陸嘉學又立刻提起他的衣領把他帶起來,冷冷道:「你想這事多久了?你長這麼大我當你遊戲花叢,結果你這忤逆的東西,居然覬覦她!她可是把你養大了。」

  程琅喘了口氣,他沉默地笑了。「舅舅,當時若不是我救她,也無人娶她了。」

  當時羅宜寧處境兩難,除了嫁人別無出路,而且沒有人敢娶她。

  而當時他為了查曾應坤,已經離開了京城。就算他在,恐怕對這事也無動於衷,因為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陸嘉學把程琅扔下。

  很久以後他笑了:「很好。」

  他也忍耐到極致了。

  他手一擺,帶著人離開了堂屋。

  屋外唯有小雨淅瀝,程琅站起身,顧不及自己的傷,立刻叫人進來:「……去羅府傳信,給羅慎遠!」

  羅宜寧一個人是無法對抗陸嘉學的,只有羅慎遠能勉強護得住她。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