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鬼妾

  先說那姑娘。

  姑娘搖搖擺擺端著個盆出了門,不遠處便是一條小溪,溪水潺潺,她蹲下去舀水。

  正將個袖子挽起來,她忽然動作一滯,嘴角挽起一抹冷笑。

  再看去,那溪水中倒映著的,不是女子,而是一披髮的冷臉男子。日光甚烈,他一張煞白的臉在水面上分外清晰,唇若塗血,雙目深邃,那眼瞼如刀雕出來的一般。雖是毫無爭議的美男子一名,卻神貌陰冷,頗為可怖。

  他站起身正要端那盆,憑空出現兩個垂髫的丫鬟,竟都同他的女子形貌一模一樣。兩人衝他微微頷首,恭敬道:「主人,那書生跑了,可要我們將他捉回來?」

  他並不答話,只將個慘白的手抬起來,看著自己手指。指腹沾著些溪水,他嫌惡地一捻,再掐個訣,才道:「他等下自會回來。」

  兩個丫鬟跟在後面一個端著盆,一個拿出把傘給那男子遮著。行了兩步,那男子又變回了女子模樣,不過髮髻不再是童女樣式,而是高高挽起,作婦人髮。

  梅好運跑了百十來步,沒吃早飯,餓的眼冒金星,險些栽倒在地。他站定回頭一看,那破廟居然還近在眼前。定神一瞧,那姑娘還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似乎在尋他。

  他歎口氣,心裡天人交戰。

  若是這麼走了,雖說已將那姑娘救出了畫壁,可她一個弱女子,雖說有點銀兩,可也不好行動。可若是回去帶她,萬一她又要自己幫什麼忙可怎麼辦?說來說去,都怪她是個女鬼。若是個狐仙花仙,他娶了她作婦人不可能,做個陪房還是行得通的。

  梅好運也低頭看自己一雙手。

  昨日撫弄揉捏那綿軟雙峰的觸感彷彿還在,催著他快快回去接了那女子。

  再說了,他剛剛還偷拿她一張銀票呢。

  讀書人,還是少做虧心事的好。明年就要會試,還是積攢些陰德吧。

  梅好運剛踏過破廟門檻,那姑娘便衝上來,一把將梅好運摟進懷裡,哭道:「相公可是不要我了麼?」

  好運在她碩大雙乳間喘不過氣,掙扎道:「你且放開我,我好同你說話。」

  姑娘抽抽噎噎放開他,將他領到一邊坐下。

  梅好運還未開口,姑娘便道:「相公,妾身只有一個請求。」

  好運見她挽著婦人髮髻,衣著華麗鮮亮,臉上卻哭得紅彤彤,頗為可憐,於是點頭道:「你講。」

  「我被奸人所害,魂魄囚禁在這畫壁上,須得遇到八字純陰的男子,自願同我結為夫婦,我才能脫離這幻境。妾在這畫壁上癡癡等了百年,也未得一人,幸而昨夜相公助我了了心願,妾才可出來。相公若是不嫌棄,便帶妾身到樂羋鎮去,妾的屍骨藏在那鎮上,得了那屍骨,妾便自去投胎。」那姑娘止了哭,將那隨身布包推到梅好運面前,又道,「妾身無以為報,只能在相公身邊時,照顧相公起居,投胎後,這些銀兩便報答相公吧。」

  梅好運面上一臉同情,心裡卻翻了百十個觔斗,那銀票少說有一萬兩,夠他花三輩子了。到時等這女鬼投胎去了,他拿著這銀票,舒服買個宅子,幾個僕役,靜心唸書。待考取功名後,再討一房正妻,幾個小妾,豈不美哉?

  一個孤苦女鬼,哪來這多銀票,他倒是想也不去想。

  他這般考慮一番,抬頭乾咳一聲道:「那你便跟著我吧。」

  女鬼含淚笑了,撲到他懷裡,一疊聲地稱謝。梅好運這才想起,還未問她姓名,便問她。

  「妾閨名夜來香。」女鬼抬首衝他道。

  「這名字有些怪,你自跟了我,便叫香香吧。」梅好運倒是擺起男子架勢來,摸了摸她的髮。

  那女子將臉微微別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說走便走。

  梅好運拉著得來的女鬼陪房走在小路上。他雖然瘦弱猥瑣,卻還好歹是個男人,將幾個包袱都背在背上。怕女鬼曬到太陽,便給她摘個荷葉當傘,讓她在後面慢慢走。自己在前面開路。

  「女鬼」走在後面,見梅好運只顧悶頭走路,便打個手勢,兩個丫鬟出現在身旁,撐起一把大傘。

  他怕好運突然回頭,並不化回原身,只聽那丫鬟低聲道:「主人,我們已通知沿路的青溪,奉水,赤岸,樂羋各處您要到訪。主人每到一處,都可開幻境煉這純陰爐鼎。」

  他聽了點點頭,道:「我等了八十來年,終於得到這純陰爐鼎,怕是有多人眼紅來搶。這書生又是個貪財好色的,你們看緊他。」剛欲擺手讓兩個丫鬟下去,忽然他瞇眼看看前方梅好運那孱弱的樣子,道:「你們去買些進補藥湯來,別我還未練成,他便枯死了。」

  「香香,香香!」梅好運忽然回過頭來,見他那鬼妾有一瞬面色嫌惡,忽而又恢復嬌俏的樣子,大覺自己眼花。

  香香生的高大,幾步便趕上來,親熱地挽著他道:「相公叫我?」

  「我說前面有個鋪子,我們去吃碗飯,再走可好?」

  「好,相公說好便好。」

  棧道上有個賣麵鋪子,人不多,看著也乾淨。

  梅好運摸摸懷裡,還有三個銅子,便叫香香坐下,他去買麵。

  老闆倒是個摳門的,他好說歹說,也不願三個銅子賣他兩碗肉絲麵。梅好運只得買了一碗素麵,一碗肉絲麵,端到桌上去。

  他將那肉絲麵推到香香面前,自己挑著素麵吃了起來。

  香香像是不認得他一樣看著他,眼睛瞪得老大。見梅好運餓的急了,根本不理她,只顧自己苦吃,於是搖搖頭也挑起幾根麵吃了起來。

  兩人正吃著,棧道上行來一隊輕騎,在鋪子前紛紛下馬,也要在這地方吃便飯。

  梅好運愛湊熱鬧,眼神瞟著去看。

  竟然是那日在鎮子上遇到的九重閣的人。

  為首的自坐一桌,戴著斗笠,有兩個人服侍碗筷,就坐在梅好運他們身後。

  他們每個人都吃的大排麵,要五個銅子一碗。

  梅好運心內大歎魔教就是有錢,再一想,不過是山野間香香身上的銀票換不開,不然他們也可吃些好東西。心裡也平衡了。

  那為首的摘下斗笠吃飯。

  梅好運這下平衡不了了,連最後一筷子麵都吃不下去了。

  那為首的男子,蜂腰猿臂,銅色肌膚,面若刀刻,驚為天人。身上一件普通的黑色布衫,被他穿的玉樹臨風,好不瀟灑。他在低頭看看自己,破著洞的布衫,身上雖然白淨,可是臉因為熬夜唸書,又沒甚可吃的,面黃肌瘦,毫無男子氣概。

  香香不知為何,見他吃完了,拉著他便要走。

  他本想再坐片刻,再感慨一下,誰知香香力氣極大,一手拎著他,一手拎著包袱,大步流星,一會便走遠了。

  那為首的男子從懷內掏出那怪異羅盤,指針定定指著梅好運同那高個婦人的方向。

  「左護法,這……「旁邊服侍的人一看那羅盤,驚了一跳,提劍便要追上去。被男子按下,道:「不急,他們必是往青溪鎮去,到了鎮上,我們再去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