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黃粱

  「香香,香香!你快將我放下,你一個女子這般拉著我,像什麼樣子!」梅好運被鬼妾拎著後脖頸,行了百十來步,才被放下。站著整理衣服,不滿道。

  夜來香將他堪堪放下,又被他搶過包袱甩在自己背上,站在陰影裡看不清臉色。梅好運當是自己對她大聲說話,不大高興了,於是拉住她的手道:「香香,你現下既已跟了我,可不能再做那些鄉野村婦作態。」見她似還是一臉不滿,又道:「相公問你,你剛才跑什麼?」

  鬼妾這才臉色好些,嬌滴滴地回:「相公,我剛剛看了那群騎馬的,好生害怕。」說罷還歪在梅好運身上,捶著他的肩膀。梅好運十分受用,半邊肩膀都被她捶得麻酥酥的,要問的話都拋到了腦後。不過萬般好處中,也有一點不好,這小妾實在重的很,壓得他喘不上氣。

  他於是扶起小妾,還將個荷葉塞在她手心裡,道:「你既害怕,相公便扶著你走吧。」

  「好。」香香點點頭,挽著他一條細細的臂膀,兩人又搖搖晃晃上路了。

  行了不多時,便到了青溪鎮。

  青溪鎮是往樂羋鎮必經的過驛,樂羋鎮又是幾大會試書院所在,所以這青溪鎮上到處都是中了此次鄉試,要往樂羋去唸書的舉人。

  夜來香同梅好運說要去買些女人家用的東西,不許他跟著,等會在華來客棧碰頭。梅好運拗不過她,但非要把包袱都自己扛著,於是像個烏龜似的在鎮子賣文房四寶的街上亂逛。

  梅好運在幾個攤子上流連,青溪鎮盛產羊毫毛筆。他的幾根毛筆,雖說他已經百般呵護,可也抵不住時間長,已然分叉了,寫字不大美觀。他估摸著買一根新的。

  正對著陽光看有無脫毛分叉,迎面來了一個書生。

  梅好運放下筆要走,被人叫住:「梅好運!」

  他訕笑回頭:「江伍聲,你怎生也在這鎮上?」

  那書生生的高大,一走近他,一片陰影將他罩在裡頭,深覺氣悶。不過他竭力挺腰抬頭道:「江兄,好巧好巧。」

  那江伍聲見他還是一副寒酸樣子,於是說話帶了些輕蔑:「不知梅賢弟鄉試高中幾名啊?」

  這話題梅好運愛談,於是得意道:「第五名,亞元。江兄呢?」

  「兄長不才,第三名。」那江伍聲作個揖,故意露出腰間一個帶花荷包。本朝男子成婚了,無論娶大娶小,都在新婚前三月,在腰間戴花荷包。

  梅好運知道他故意露給自己看,於是硬著頭皮恭喜道:「江兄成親了,恭喜恭喜!不知哪家小姐這麼好運?」

  江伍聲得意道:「乃是縣令家嫡出的二小姐。」二小姐是梅好運他們縣有名的美人,一票書生都暗戀她,梅好運也不例外。不過二小姐芳心早就暗屬江伍聲,雖然梅好運早知道,不過親耳聽到了,還是多少有些難過。想想江伍聲十八歲,他十六歲,人家只大他兩歲,便高中鄉試,還娶了全縣書生的夢中情人,再看看他自己……「相公,相公!天這般涼,你杵在這裡做什麼?」

  一馨香身軀靠在他身上,將梅好運嚇了一跳,他一側頭,是香香。

  江伍聲哪見過這般國色天香的妖艷美人,早看呆了。卻聽梅好運低聲道:「我碰見舊時。」

  那美人並不看他,只在那攤子上掃了一眼,道:「相公買筆?」

  梅好運點頭。

  「羊毫有甚好?待我們到了前面城裡,妾給你買一套狼毫玉桿毛筆,可好?」說罷挽著梅好運便要走,那江伍聲才回過神,高聲問:「梅好運你何時娶妻的,我竟不知?」

  梅好運還未答話,便聽他那鬼妾道:「我是相公小妾罷了。」

  梅好運這般揚眉吐氣一番,對香香更生了許多好感。兩人拉著手到了華來客棧,大堂裡坐滿了剛才棧道上遇到的九重閣教眾。

  梅好運只覺香香拉著他的手一緊,復又鬆開,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此時已是傍晚,兩人上樓進了房間。梅好運跑了一天,累得不得了,香香卻還拉他起來洗澡換衣。

  他洗了澡,發現架子上掛著的是俱是新衣,料子頗好,他知道是香香給他買的。高高興興穿了,走出屏風給香香看。

  誰知香香不見了,留個字條說此處有些小姐妹要會,讓梅好運自己先睡。

  梅好運頓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垂頭喪氣把新衣脫下掛好,看見桌上放了一碗湯,想必是香香留給他喝的。他端起喝了,倒頭便睡。

  此時夜來香就在樓上天字套房。

  對面坐著九重閣左護法。

  房間內暗流湧動,兩人對坐在一桌案前,身後分別立著兩男兩女。夜來香靜坐喝茶,並不說話。

  畢竟是鬼,多活一百來年,左護法相比之下多少沉不住氣,道:「我也不繞彎子,大人可是得了純陰爐鼎?」

  夜來香瞟他一眼,雖說還是女身,卻氣勢不減,縱使左護法在凡人中功夫上乘,同個鬼怪打鬥,也沒多少勝算。誰知夜來香微微點頭道:「正是。我今日在棧道上,已看見你那八字羅盤,想必你也想要?」

  左護法見他主動搭話,不知賣的什麼藥,但遮遮掩掩不如坦蕩蕩來的好,於是道:「我練九重大法到第八層,遲遲不能精進,得高人指點,須得一純陰爐鼎,才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你可知煉這純陰爐鼎,最要緊是什麼?」夜來香忽然放下茶杯,輕蔑一笑。

  「要緊是那爐鼎心甘情願。」夜來香不等他答,逕自道,「那書生貪財好色,不過在我看來,並不好男色呢。」他此時還是女兒身,眼風斜斜一掃,十分蠱惑,看得左護法背上汗毛亂豎。

  「話就說到這了,多說無益,左護法自行考量。」說罷帶著兩個侍女走了。

  左護法坐在桌前,指頭扣著桌面,心裡煩亂非常。

  夜來香回到樓下小房間裡,心裡也是不大痛快,又看見那書生側躺在床鋪上,睡得似個長蟲,蜷蜷縮縮,更加不高興。

  身為一鬼怪,對外觀有許多要求,縱使這書生是一百年難得的純陰爐鼎,也長得太難看了些。他氣得把紅木桌子都扣下去一角,但又無法發作,生怕被梅好運發現什麼。都怪自己當年一時氣盛,整出這些端倪來,若不是……他現下還在陰間花天酒地,鬼妾成群呢。

  算了算了,多想無益,還是繼續將他哄住,慢慢恢復道行為好。只是這書生實在是身上枯瘦無肉,摸起來手上簡直刺痛,還是好生給他補補,煉起來也爽快些。不過他身上還是白皙的,又沒做過什麼粗活,也還算皮膚平滑。

  這般想了一下,再看去,倒也順眼了許多。看那梅好運睜眼時雖鬼鬼祟祟,睡著時倒還好些,眉毛淡長,眼尾狹長,鼻子也還算挺翹,嘴唇雖色淺,形狀倒還可看。買些湯藥補補,再吃好些,給他穿上新買的衣服,也就看得過去了。

  夜來香這般那般想了一通,總算心裡舒坦些,把梅好運往裡面推了推,依著他上床睡覺。

  梅好運睡到半夜,忽然覺得有陣陣香氣,他揉揉眼睛瞇著去看,竟是一深色皮膚的女子,長得極有異域風情,鼻高眼深的。按著他便來吻。

  他想叫香香,不知怎的話說不出口,只好長著嘴任那女子親吻。

  這姑娘比香香還要力大,情熱時按得梅好運大腿生痛,腰也被掐得要死,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統共歡好兩次,一次比一次酸痛,痛苦又歡愉的,難道真的就是這樣的,他倒是越來越迷糊了。

  梅好運趴在床上,撅著屁股,迷迷糊糊地想,明天買本《七十二式雲雨》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