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蹺家

世上有後悔藥吃麼?

看來是沒有。

那次無禮烏龍事件後,我被陰識罰去一月的例錢,外加責令禁足。不僅如此,陰識認為我既然能夠爬窗,說明我身體恢復得極好,禁足期間膳食由原來的一日三餐減為兩餐,除了水果和素食外,一應葷腥膳食全部免除。

他命令我每日面對宗祖繡像思過,早晚一個時辰,不得懈怠。

可憐我每天瞪著管修的那張老臉,憋了滿肚子的牢騷,卻不能問候他陰識的祖宗八代——唉,誰讓姓陰的和姓管的偏巧是一個老祖宗。

在我被關禁閉的第三天,鄧嬋來看望我,順便辭行。

我不大好意思向她打聽劉秀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怕她又會胡思亂想。想到那個笑起來很欠扁的俊美少年,於是臨時改了話題。

「老聽你提起你哥哥,你哥哥是誰我都還不知道呢。」

鄧嬋狐疑的看了我一眼:「難道你就只記得劉秀一人麼?」言下之意大為不滿,我急忙討好的給她倒水。

「我哥哥名叫鄧晨,字偉卿,你就算不記得他,總該還記得他和劉秀的關係吧?」她故意揶揄我。

我裝傻,含糊其詞:「那個……不大記得了。」

她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歎氣道:「劉秀的二姐劉元,嫁了我哥哥,她是我嫂嫂!」

我吐舌,關係怎麼那麼複雜啊!這麼一個圈子兜下來,好像每個人都是親戚一樣,陰、鄧兩家真不愧是新野兩大家族。

「那……鄧禹又是你的什麼人?」

她瞪圓了眼睛,顯得十分驚訝:「鄧禹?你怎麼知道鄧禹?他不是我什麼人,如果非要扯上關係的話,那就是他也姓鄧,算是我們鄧氏家族的一脈宗親,在族中論起輩分,他乃是我的遠房堂弟。」

我點點頭,我原以為鄧禹既然姓鄧,必是鄧嬋家人,如今看來關係還是扯遠了。

「那他為什麼也會來我家,難道不是你們帶他來的麼?」

「噯。」鄧嬋笑了,「你可別小瞧他,鄧禹年紀雖小,在鄧氏家族、新野、乃至南陽郡,他都是極有名氣的一個人物。」

我腦海裡浮現出那張欠扁的笑臉,有些不大相信鄧嬋所言,她看出我的質疑,笑道:「鄧禹十三歲便能誦詩,名動鄉鄰,其後受業長安太學,學識才情,堪有人及。這樣的人平素就是拜貼相邀,亦未必能請得來,這次他是念著同窗之誼才肯陪劉秀同來。若非瞧著他的面子,那麼討厭劉秀的表哥,豈能讓劉秀踏入陰家大門?」

我搖頭,怎麼覺得鄧嬋口中所說的鄧禹另有其人,實在無法和我認識的那個小鬼聯繫在一塊。

她眨眨眼,抿嘴笑:「其實,你若是對鄧禹有意,我想表哥必會樂意應允這門親事。」

「開玩笑!我對那種小孩子可沒興趣!」

「小孩子?」她哭笑不得,端著茶碗的手一顫,竟是把水都給潑了出來,「你、你以為你有多大?鄧禹雖尚未及冠,可是以他之才,登門說親之人早如過江之鯽。你呀你,真不知你是何眼光,什麼人不好挑,偏偏挑了那最最沒落的劉姓子弟。」

不行!不行!為什麼無論我說什麼,每個人都會把我和劉秀扯到一塊去?我連這個劉秀是圓是扁都不清楚,憑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白白占我便宜?

鄧嬋走後第七天,陰識命人送來一套嶄新的襦裙給我,這讓我很是意外,除了年前他曾打發柳姬給我做了幾套新衣外,按理禁足期間他不該對我這麼殷勤才對。

有道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果然,收到新衣的下午,大忙人陰識出現在我眼前。我一絲不苟的跪在管修的繡像前,目不斜視,腰杆挺得筆直,只當他是空氣。

腳步雖輕,我卻能感應到他正在我身後緩緩踱步,目光如電,如芒在背。過了良久,他才漫不經心的開啟話題:「新衣可否合身?」

「大哥送的,自然合身。」

身後沉默片刻,忽地嗤聲笑起:「你怎知這衣裙便一定是我送的?」我詫異的回過頭去,在觸到他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後,心裡突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升起,「某人說,這是他給妹妹的賠禮。」

我恨不能一頭撞上牆去。這個該死的鄧禹!一句玩笑話,他居然當真了,當真了不打緊,他竟然還用了這種正經八百的方式來謝罪賠禮。

噢,賣糕的!我能預感到陰識接下來會說什麼了。

「你和鄧禹……」

「萍水相逢而已。」我不假思索的打斷他的問話,不知道鄧禹那個笨蛋有沒有惡人告狀,如果被陰識知道我的行為如此反常,大異於他的乖乖妹妹,那我……

「麗華,其實鄧禹條件不錯。」他在我身前跪坐下,一副兄兼父職的溫柔模樣。不得不說,此時的陰識是十分感性迷人的,聲音低醇,極具誘惑力。

我險些被他的神情勾得失了魂。

「你不妨考慮一下,我瞧鄧禹對妹妹如此上心,也許……」

「不、不可能。」我及時回神。好險,果然不能貪戀「美」色,差點就中了陰識的套子。

陰識臉色一變,剛才溫柔如父的神情一掃而光,他厲聲喝道:「難道你還執迷不悟?」我被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的速度嚇了一大跳,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拂袖而去。

一個月的禁足時效很快就滿了,在非本人意願的節食運動下,我成功瘦身。這一個月我倒也沒閑著,重新練起了跆拳道,漢代的房間就是方便,特別是陰家這種殷富之家,為講求舒適度,房間內地面上全都鋪著席子,這還不夠,冬天又在席上鋪了一層氈罽。進門便需脫鞋,穿著襪子在氈罽上走來走去,軟綿綿輕飄飄,感覺特別奢侈。

我的房間空間很大,僅是一間內室便有二十多平米,室內除了一張八尺長的木床、一張三尺五的三面屏風榻、一張書案、一張食案以及數盞座燈外別無他物,漢代的傢俱中還沒有出現椅子、板凳之等磕磕絆絆的累贅東西。

這樣的佈置和道館很相似,我又讓人把屏風榻、書案搬到外廂,留了張食案便於我直接坐在床上吃飯。我把能省的空間都省了下來,在內室中辟出一個十來個平方的無礙空間,專門練習跆拳道。

一天下來,我便將身體柔韌度完全打開,感覺特別得心應手,唯一要說有什麼缺憾的話,那就只剩下身上擾人的長裾了。

漢人服飾華麗卻也繁瑣,一般女子著裙,內裡皆不穿長褲。即便有穿,也是那種胯襠縫得很低,褲腿又肥又大的紈袴。

穿著這樣的裙褲練習踢腿,特別是淩空騰挪,簡直要我的命。我琢磨了兩天,終於讓胭脂縫製出我想要的那種貼合腿型的中長褲,胭脂起初只是不解,但是等她看到我穿著她縫製的褲子,騰空飛身踢腿時,那張震駭得說不出任何話的小臉足足讓我笑了三天。

我喜歡穿男裝,因為只有男裝可以不用穿長裾,而且男裝的下裳比起女裝的深衣裙擺而言,要寬鬆許多。

反正,在我這個外行人眼裡,也實在分不清男式深衣和女式深衣的區別。怎麼穿都差不多!

我一直認為一月期滿便可以開關放風,我甚至前天就開始謀策外出計畫,準備出去大肆採購一番,因為口袋裡沒錢,我還提前和陰就商量好,這個月暫時先借他的月錢來使。可沒想我的一切計畫趕不上陰識的變化,就在我滿心歡喜的準備出關前,他叫琥珀送了一具古琴過來,說是已替我請了琴師,要我安心留在房裡等著學琴。

我當時就懵了,瞪著那具古琴,一把抓過來就要往地上砸。要不是胭脂抱得快,估計一架價值不菲的古琴就得當場粉身碎骨。

「姑娘三思啊!」胭脂聲淚俱下。琥珀臉色發白,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兩腿打顫,撲通坐倒在地。

我舒了口氣,強忍著胸口的鬱悶,把琴緩緩放下:「你放心,我不砸琴,這琴看起來也是件古董,擱到兩千年後那就更加值錢,砸了怪可惜的。」

我一鬆手,琥珀膽戰心驚的抱住琴身,當即跳開,離得我遠遠的,生怕我再發狂。

「我累了,想歇會兒。胭脂,你和琥珀都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胭脂和琥珀一臉心悸的走了出去,等她們帶上門,我飛快的換裝,衣裳照舊換成男服,然而男子的髮髻卻是我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盤不起來的,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得頂了一頭披肩長髮,從視窗直接跳了下去。

這還真得感謝陰識,大概是原來憐惜妹妹體弱多病之軀,所以將寢室安排在了一樓。這若是擱個二樓、三樓什麼的,我哪敢這麼肆無忌憚的見窗就跳?

腳剛踩到實地,忽聽跟前有人沉聲道:「姑娘,請回!」

我倒退一大步,只見陰祿站在窗底下,躬身向我一揖到底。

有那麼一瞬間,我萬念俱灰,沒想到陰識那麼狠,居然連一絲退路也不留給我。我的拗脾氣頓時上來了,回去乖乖聽從他的話學琴,只怕也難逃被他恥笑的下場。

「姑娘,請回!」陰祿姿勢不變,把話又重複了遍。

我一不做二不休,不等他站直腰,抬手一記橫劈,掌緣淩厲的劈在他後頸。陰祿連哼都沒哼一聲,便頭朝地的栽下,直接趴到地上不動了。

我的一顆心怦怦亂跳。自打考上黑帶,實戰時和師兄師弟們沒少餵招,甚至還練習過掌劈木板,我向來都是全力施為,絕不留情。這會兒雖然刻意收了幾分力道,但是畢竟心裡沒底。

我小心翼翼的彎腰,伸手試探他的鼻息:「喂,你一個大男人,可別虛有其表,那麼不經打啊。」

幾秒鐘後,我鬆了口氣,還好,還有呼吸:「陰管家,對不住了!地上涼,你躺會兒就起吧。」我吐了吐舌,駕輕就熟的往後院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