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綁架

七百頃田地到底有多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徒步步行了一個上午,原以為自己必然已經走出新野了,可是到田裡向耕作的農夫一打聽,卻發現原來自己還在陰家的地盤上打轉。

土財主!陰家果然有錢,據聞陰麗華的父親陰陸在其七歲時便已過世,可以想像一個如此龐大的家業從此壓在長子陰識肩上,他需要有多大的膽識和氣魄來一肩擔起這個重擔。

一方面懷著對陰識的點點愧疚之意,一方面又不甘心被他禁錮在狹小的房間裡,乖乖的做大家閨秀,我內心交戰不已。

到得晌午,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出門時逃得太過匆忙,身上竟是連一件值錢的東西也沒帶。路旁荒僻,除了莊稼竟是連個歇腳的館舍也不得見。

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兩千年前的落後,不禁更加懷念起在陰家的錦衣玉食來。陰識雖然要求甚嚴,但至少他對我這個「妹妹」還是挺夠意思的。

好容易過了莊稼地,在穿過一片樹林後,我終於無奈的承認自己迷路了,在林子裡繞了半天跟鬼打牆似的,愣是沒能走出去。

綠蔭華蓋,鳥鳴蟲啾,好一派早春氣息。

我腿軟無力的扶住一棵樹,欲哭無淚,早知如此,就算陰識讓我琴棋書畫無一不學,我都不敢再這麼任性了。

「哞——哞——」

我耳朵猛地豎了起來,側耳再聽,果然沒錯,是牛叫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從左邊樹叢後傳了出來。踉踉蹌蹌的奔了過去,撥開一人高灌木叢,我的眼前不禁一亮,一輛牛車赫然停在樹叢後的空地上。

「天不絕我!」我興奮得手舞足蹈。

「什麼人?!」還沒靠近牛車,猛聽身後爆出一聲厲喝,「好呀,居然還有人敢偷我們哥仨的牛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剛要回頭解釋,突然眼前一花,一團白晃晃的迎面襲來,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沉腰紮馬。

當地聲,那團白芒落在車轅上,砸出點點火星。我凝神一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只見一柄長劍直直的劈入木轅三分,劍身顫巍巍的嗡嗡作響。

握劍之人,是個年紀在二十來歲的青年,一字眉,眼睛瞪得跟狼一樣。在他的注視下,我心臟一陣痙攣,那種不受控制的劇跳感覺再次出現。

其實他長相原本不惡,只是為了突顯自己的霸氣,有點刻意裝酷,硬是擺出一副了強悍的架勢。不管他是空擺架子,還是真有本事,至少他手上有劍,而他……剛才那一劍,貨真價實的向我劈了下來。

心跳在數秒鐘後恢復正常,這個時候後有凶徒,前有惡霸,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才能化解此刻的危機。

「子張,劍下留情!」斜刺裡有個清爽的聲音忽道。

我脖子僵硬,連頭也不敢回,只是死死的盯住了那個叫子張的手中長劍,我怕他趁我分心的時候再一劍劈來。

看樣子,我一個不小心踩到了雷!還不只是一顆,這一踩便是三顆。

邊上那個說話的人靠了過來,伸手去攔子張的手,小聲道:「別緊張,只是個小女子。」

身後一開始鬼叫嚇人的男人也走近,我能清楚的聽到他腳踩在草地上發出的沙沙聲響:「即使是個女子,可她想偷我們的牛車,我們不能輕饒了她!」

「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們的牛車了?」我一時火起,猛地擰身,卻對上一張慘白的臉孔。

那個人個子長得很高挑,身材極瘦,長臉,倒掛眉,鷹鉤鼻。這種種加起來都不算得什麼,關鍵是他的臉色,面無血絲,活脫脫的跟個白無常似的。

我的氣焰被他的樣子嚇得熄了一大半,見他眉毛一挑,露出十分不悅的表情,忙笑著打哈哈:「我真沒要偷你們的牛車,我只是迷路了,見有車停在這裡,想過來找個人問問路。」

白無常將信將疑的瞥了我一眼:「這女子雖然穿得不倫不類,可是衣裳料子不錯,不像是窮苦人家出生。」

持劍的子張從車轅上跳了起來,收劍歸鞘:「這裡是新野地界,南陽郡新野鄉除了姓陰的,便是姓鄧的最有錢,問問她是姓陰還是姓鄧,咱們順手做了這票買賣再去綠林山亦不遲。」

邊上那個講話最溫和,看起來也是最好說話的年輕人猶豫道:「我們趕路要緊,這幾日官府緝拿得緊,還是勿多生事端的好。」

子張嗤笑道:「成丹,你也忒膽小怕事了些。」

成丹面色不悅的沉下臉來,那個白無常隨即插嘴道:「咱們此次去投奔王氏兄弟,空手而去未免不大好看。如今這女子自己撞到咱們手裡,這是老天爺送給咱的便宜事,豈有不要之理?」

成丹悶聲道:「聽聞新野陰識、鄧晨,皆不是好惹之輩,我不想徒增麻煩,原是好心提醒,卻也並非說是怕了他們!」說著,低頭轉向我,問道,「女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心裡一抖,帶著顫音道:「我……我姓管,我……我迷路了,我想回家……」原是想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好博取同情,可沒想自己是真的害怕到了極點,不禁聲音抖得不行,就連眼淚也是不由自主的滾落下來。

以前總愛看一些武俠小說,特別喜歡小說裡那些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如今自個當真身臨其境,成了被劫持的對象,卻只剩下害怕和哭泣了。

這……真的一點也不好玩。

「我想回家——」我索性坐到地上,放聲大哭,學著小孩兒的撒潑無賴,在草地上蹬腿打滾,「我要回家啊——」

我真的想回家,回去躺沙發上捧著武俠小說,嚼著薯片,喝著可樂,津津有味的品味裡頭那些大俠生死相搏的驚險歷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枯黃紮人的草地上,被人拿劍威脅。

那三個大男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兒,子張突然大喝一聲:「閉嘴!不許再哭!」

我瑟縮一下,我最怕他手裡的那柄劍,他說什麼我哪敢違背,當即收聲,匆忙用袖子抹幹眼淚:「我沒哭。」

白無常哈哈大笑,一掃臉上陰霾氣息:「這小女子有點意思。」

唯有成丹一言不發,我注意到他臉色陰沉,若有所思,才瞧了他一眼,他突然跨步上前,伸手一把抓向我。

情急之下,我下意識的抬手格擋,一掌才要劈出,我猛然覺醒,忙收回雙手,假裝害怕的護在胸前。

以一敵三,我還沒那個自信能夠全身而退,更何況子張手裡有劍。

這一停頓,成丹已從我腰間「啪」地扯走腰帶,我大驚,沒等我明白過來,他手裡抓著腰帶,目光冷峻的睃向我:「狡猾的小姑娘!」

我的視線落在那腰帶上,腦子裡嗡地一響。粉綠色的束腰帶子上,用黑色絲線繡了兩隻對立的辟邪,兩隻張牙舞爪的辟邪間,口含著一枚紅色火球,火球內又用金線繡了一個碩大的「陰」字。

「敢耍老子!」子張噌地跳了起來,我手腳並用,狼狽的從地上翻身爬起,撒腿就跑。

「抓住她!」

「臭丫頭!」

「別讓她跑了!」

我哪還顧得上回頭,一口氣沖出林子,身後一開始還聽得到追逐的淩亂腳步聲,到得後來,腳步聲漸息,隨之而來的竟是隆隆車轍聲。

我喘著氣回頭一看,只見白無常站在車轅上,駕車飛馳追來。眨眼間,牛車追上我,車上成丹探出上身,左手伸長了一撈,竟一把勒住了我的腰。

我尖叫一聲,下一刻已是天旋地轉的被扔進了車廂,子張手中的長劍出鞘三分,鋒利的劍刃架上了我的脖子。

我被綁架了。

綁匪是個三人組合,聽他們平日裡坐起閒聊,我大致拼湊了一些情報。

那個長得最像好人,最後卻讓我陰溝裡翻船的成丹,是穎川人;白無常不姓白,姓王,可他名字裡倒真有個「常」字,他叫王常,和成丹是老鄉;至於那個長得很霸道的子張,則姓馬名武,子張乃是他的字,他是南陽人,所以難怪他對陰、鄧兩家的人情世故頗為瞭解。

他們三個以前不知道做過什麼,得罪了官府,如今都成了亡命天涯之徒,專靠四處打家劫舍之類的混日子。不過,聽他們的口氣,他們好像只對富戶出手,對那些貧苦之輩倒是很客氣。

我被逼無奈,說出自己是陰家千金的實情,當天晚上成丹和王常繼續押著我往南趕路,馬武卻折返回新野,估計是到陰家去索要贖金。

他們的目的地是綠林山,不過王、成二人和馬武約好會先在蔡陽碰面,到時候是撕票還是歸還人質,全賴我那位大哥夠不夠厚道了。

陰識……希望他不是守財奴!也希望成丹他們三個人的胃口小一些,沒有獅子大開口,我可沒自信自己能值得太多錢。

畢竟,陰識和陰麗華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而陰興,那個沒啥良心的小混蛋,是完全指望不上的。陰就麼,這一個多月和我交情還不錯,只是他年紀太小,恐怕在家裡還說不上話。至於其他的異母弟弟陰欣、陰等等,直接跳過,提都別提。

我該怎麼辦?眼看著到得蔡陽後,我被押進一間館舍,鎖在逼仄狹窄的一間夯坯房內,門窗緊閉,我咬著唇空焦急,卻也無計可施。

王常的性子和他的長相一樣,陰鷙得很,和他呆一塊,時間久了會全身不由自主的起雞皮疙瘩。所以一般情況下,我寧可由成丹看守我。可是和王常相比,成丹太過精明,我的一舉一動,哪怕轉個身,說句話,他都會刻意留心,防止我耍詐。

三天后的一個雨夜,黑燈瞎火的館舍外突然響起一陣狂亂的犬吠。我本就睡得不踏實,狗叫了沒幾聲便把我吵醒了。因被劫持在外,我一向不敢大意,所以就連睡覺也是不脫外衣。

我剛從床上坐了起來,正摸黑穿鞋,突然砰的聲房門被撞開,有人沖了進來。

黑漆漆的我只隱約看清是個個子挺高的人,猜想著應該是王常,於是貓著腰,趁他在門口磨蹭著想點火鐮的當口,急速閃到他跟前,飛身一腳踢了過去。

他反應倒也異常靈敏,衣袂聲起,他的身形已向門內掠過一步。我的一腳踢空,身子迴旋之間,緊跟著又是一記迴旋飛踢,直踹他□。

這種違規動作要是被教練看見,不氣得他吐血,把我當場開除才怪。可我如今為保性命,卻哪還管什麼道義,對方人高馬大的比我高出一個頭,我在身高上佔據不到優勢,只能想辦法攻他下盤。

「啪!」他騰身跳起,雙手手心向下壓住我的腳,我心裡一驚,絲履從腳上脫落,他抓著我的鞋子愣了下,我趁機趕緊縮腳。沒想到王常這麼難纏,我眼光瞄向門口,決定不和他多費時間,還是逃為上。

正要往門口奔,沒想到他的動作比我想像的要快許多,我差點沒一頭撞進他懷裡。灰心絕望之餘忍不住破口大駡:「王八羔子,就知道欺負女人,你們算哪門子的英雄豪傑!全部都是狗屎!」

「你……」王常遲疑了下,不進反退,與我保持一定距離。我剛覺得他的聲音有點不對勁,他又困惑的問道,「你可是陰姬?」

我大吃一驚,他不是王常!

「你是誰?」

「快跟我走!」他伸手過來拉我,我肩膀往後一縮,避開他的爪子。他呆愣一下,隨即說道,「請相信我,我不會害你,把手給我!」

他的聲音溫柔如水,在嘈雜紛亂的雨聲中居然奇異的給人以一種寬慰安心的感覺,我竟是忘了危機,呆呆的把左手遞了給他。

手心一緊,一隻溫暖的大手牽住了我,將我帶出房門。我踉踉蹌蹌的跟著他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鬆開我的手說道:「對不住。」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倏地在我跟前蹲下,之後我的右腳腳踝上猛然一緊,他托著我的腳輕輕抬了起來。我低呼一聲,晃了晃身子,急忙攀住他的肩膀,他細心的替我把鞋子穿上,而後起身。

黑暗中我雖然瞧不清他的長相,卻能感受到他的細心和溫柔。

「好了。別怕,我會帶你出去。」手再次被他輕柔的握住,他帶著我在陰森的過道內穿梭前進。

「你……究竟是誰?」我困惑的開口。他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他沒回頭,輕聲柔和的笑:「我乃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