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一路顛簸,許是貪涼吹風的緣故,回到宮裡的時候只覺得腦袋特別疼,像是有人拿錘子不停的在敲打。
我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剛走上正殿大門口,正想叫琥珀燒水放湯洗澡,黑乎乎的拐角突然撲出一團黑影,一把抱住我的雙腿。
我想都沒想,本能的飛起一腳。那人慘叫一聲,骨碌碌的原地翻了個身,竟是順著石階一路滾到樓底。
「啊——」殿門大開,琥珀尖叫著躥了出來,一臉驚怖,「許美人——貴人,那是許美人啊!」
她慌得直奔樓下,我大大一怔,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耳蝸裡似乎嗡嗡的像有坦克車在開來開去。
「憑你是誰!不懂規矩,以下犯上者,論罪當誅!」中常侍尖銳的嗓音陡然打破沉寂,我從混沌中猛地清醒過來,忍不住瞥了那人一眼。
能讓劉秀挑在身邊伺候的人,必然不是等閒之輩。
我鎮定下來,甩袖進殿,聲音冰冷:「把許美人帶進來。」
在木榻上坐下後沒多久,一名穿淺粉色曲裾深衣的女子耷拉著腦袋由琥珀扶了進來,她頭上梳的三股髮髻散開了一股,長長的青絲披蓋住她半側臉頰,昏暗不明的燭光下,那抹蒼白的膚色刺痛了我的眼球。
「賤妾許氏……」琥珀扶她跪下,她哆哆嗦嗦的叩首,「拜見陰貴人!」
手足發顫,我深吸一口氣,極力使自己保持冷靜:「抬起頭來。」
她抖抖索索的抬起頭,目光觸及我時,嬌軀一顫,飛快的垂下眼睫。
眼前的女子膚如凝脂,體態豐腴,面頰圓潤,我蹙著眉把她從頭打量到腳,來回數遍,終於將她的五官輪廓與我記憶中那個瘦小膽怯的丫頭合二為一。
她見我不吱聲,半晌怯怯的揚起眼瞼,偷覷我一眼,見我目光如炬的死死盯住了她,嚇得臉色一變,差點沒癱到地上去。
「原來真是許美人呢。」我眨眨眼,故作無辜的瞪大眼。她額頭腫起老大一塊青瘀,顯然是方才摔下樓時碰上的,「許美人不在自己寢宮歇息,深夜到訪西宮,事先怎的也不打聲招呼。剛才門口一團漆黑,我還以為是哪躥出來的野貓,沒瞧清抬腳就踢出去了。呵呵,美人萬勿見怪,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打小就這壞習慣,最喜歡練練腿腳,踢貓踹狗……唉,琥珀,還愣在那發什麼呆哪,趕緊扶許美人起來,小心地上涼。」
「哦……哦,諾。」琥珀如夢初醒,急急忙忙的將胭脂扶了起來,攙到一旁的蒲席上坐下。
「方才沒傷著許美人吧,若是傷著了,真是我的罪過呢。」我隨手拿了案上的一隻梨子,取了匕首慢條斯理的削皮,琥珀想接手,我用眼神制止了她。
嘴裡說著話,眼睛卻專注的盯著梨子,我並不抬頭。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再死盯住胭脂看,讓她鬆了口氣,隔了片刻,她終於恢復了冷靜,不再哆嗦:「賤妾無礙。」
「嗯。」我繼續削皮,一層薄薄的水果皮削完了,刀刃卻仍在果肉上一層層的刮著,不曾停歇。
梨汁順著手指滴滴答答的濺在案上,我神情專注的一層層削著果肉,直到最後手裡只剩下一枚梨核。噹啷一聲,我將梨核扔進果盤裡,一揚手,手起匕落,匕尖戳中果核,一併將木胎的漆盤釘在了桌案上。
隨著「吋」的一聲巨響,胭脂似乎被再次被驚嚇到,臉孔煞白,面無人色,一雙眼瞪得老大,盛滿驚恐。
我隨手取了琥珀遞來的濕帕,慢吞吞的擦手:「琥珀,去瞧瞧沐湯放好沒,我累了,一會兒洗完澡便歇了,陛下若是晚宴回宮,你讓他歇皇后的長秋宮安寢吧。」
琥珀是個直腸子的傻氣丫頭,我的話半真半假,沒唬住胭脂,倒把她給糊弄暈了。愣了半天才答我一個字:「諾。」
那個中常侍倒是個機靈的傢伙,俯身說:「陛下吩咐了,今晚仍宿西宮,只是讓貴人不必守著,先安寢便是。」
我不得不再次對他投去關注的一瞥,眼中已有少許讚賞:「陛下也真是的,每次都愛這麼費事兒,不願打擾皇后安寢,便來折騰我……今兒我實在累了,不如這麼著,你引陛下今晚去許美人宮裡吧。」
話音剛落,只聽琥珀一聲低呼,扭過頭,卻是胭脂面如白紙的閉目斜斜癱倒在了席上。
我險些於心不忍,忙狠下心轉過頭去,繼續對那中常侍吩咐道:「勞煩大人送許美人回宮吧。」
「貴人直呼小人名諱即可,小人姓代,名卬,字子予……」
「帶子魚?」
「諾。」
我差點噴笑,強行忍住。代卬正要招呼小黃門帶許美人出去,她卻忽然醒了,爬起來兩眼木然的望著我。我反被她盯得發怵,代卬說道:「許美人,天色晚了,小的送你回宮吧。」
胭脂渾不理會,我被她瞪得怒火一拱一拱的,正欲發話,忽然側殿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我呆住,詫異的以為自己聽錯了,卻不料胭脂騰的下從席上跳了起來,扭身往側殿沖去。
代卬反應比我還靈敏,胭脂沒跑出十步,便被他追上,一把扯了回來:「許美人,回宮的大門不在這邊……」
「撒手!」胭脂突然嚎叫起來,「你給我滾開——」她叫囂著,小小的身軀像是突然迸發出驚人的力量,居然將身材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代卬推得差點跌倒。
代卬抿著唇,臉色鐵青的勒住她的胳膊,不讓她動彈。
胭脂低頭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代卬呼痛撒手,她趁機推開他,繼續掉頭往側殿門口跑。只這片刻工夫,我早搶在她之前堵到門口,她沖過來的時候,我劈手一掌打在她的肩胛,右腳往她奔跑的下盤一勾,她尖叫一聲,絆倒在地上栽了個筋斗。
我飛快的跳到她身上,將她雙手反擰到背後,用膝蓋死死頂住她的後腰,怒叱:「你當西宮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在我面前放肆無禮!」
她吃痛哀號,痛哭流涕,代卬三步並作兩步,招呼一幫嚇傻了的黃門宮女,將胭脂捆綁起來。
站在側殿門口,那撕心裂肺的嬰兒啼哭聲聽來愈發清晰,胭脂花容失色,渾身發顫,尖叫道:「把我的孩子還給我——你不能搶我的孩子——」我心神大顫,胭脂聲淚俱下,「你總是這樣,當年把我扔在亂軍之中,受盡□,生不如死;如今卻又奪走我的孩子,再一次要生生剜去我的心頭肉……你怎麼能夠這麼狠心,你怎麼能夠這麼沒人性,你怎麼能夠這麼……」
她哭得連氣也喘不上來。
我的一顆心怦怦直跳,牙齒咬著唇,痛苦的反復啃噬著。琥珀揉著她的胸口,替她順過一口氣來,我冷冷的望著她,居高臨下:「你不也在背後捅了我一刀?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自然也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承認當初虧欠你,但如果讓我重新再選擇一次,我仍是會那麼做……我只是個人,不是個神,即使我當年有心救你,也無力回天!所以,既然做了,便不容許我再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為!就像如今換你做錯了,也不能怪我奪你心頭所愛一樣!」
胭脂只是哀號,淚流滿面,我冷漠的瞥了她一眼,環顧四周:「今天許美人可曾到過西宮?」
眾人面面相覷,一臉茫然,戰戰兢兢的不甚明瞭,仍是那個代卬心思敏捷,答道:「小人送陰貴人回宮,這一日都未曾見到許美人……」
餘人恍然大悟,頓時紛紛附和:
「許美人不曾來過西宮!」
「奴婢未曾見過許美人……」
我滿意的點點頭:「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該幹什麼仍幹什麼去。今晚的事若是有誰在外頭亂嚼舌根,哼,宮規處置。」
「諾……」長長的一串沉悶的應諾聲,宮人紛紛退去,臉上各自不一的帶著一種驚懼。
胭脂也被人拖了下去,起初還哭嚎兩聲,一出宮門,便聽一聲吱唔的悶哼,再沒了動靜,顯然是被人拿東西堵上了嘴。
呆呆的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耳聽得那嬰孩啼哭聲漸漸弱了下去,我打了個寒噤,質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把視線直接投向代卬,他先是一怔,而後扯著尷尬的笑容,一副討好的口氣:「這是陛下的意思,許美人身份卑賤,不足教子。陛下贊許陰貴人雅性寬仁,三皇子交由貴人撫養,最為妥貼。」
我面無表情的「哦」了聲:「賤妾只是名小小的貴人,說起來身份也高貴不到哪去,如何敢輕言教導撫育皇子?」
代卬被我一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得訕訕悶笑,窘迫異常。
我轉身入側殿,殿內有三四名婦人團團圍著一個懷抱男嬰的乳母,正想盡一切辦法哄著那孩子吃奶,見我進來,這些人嚇了一跳,齊刷刷的跪下,室內只剩了那個抱孩子的乳母,表情尷尬的望著我:「貴人恕罪,小皇子方才吐了奶,不曾想驚擾了貴人……」
那男嬰約摸半歲大,小小的腦袋上稀稀拉拉的長了幾綹黃黃的頭髮,容長臉型,嘴角鼓鼓的全是肉,兩隻大大的眼睛裡含著淚水,嘴角沾滿白白的奶汁。見到我時一副驚恐的表情,小嘴扁著,似乎又要放聲啼哭。
乳母拍著他的背,細聲細氣的哄著,那許多婦人也連忙上前使勁擺弄著一些小玩意吸引他的注意。
我只覺得頭疼欲裂,撫著額頭閉上眼,那孩子委屈驚恐的小臉卻仿佛始終在眼前晃悠:「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安頓小皇子睡覺?」
「原是睡著了,可方才不知怎的,突然醒了……」
我沒興趣聽這些育兒經,心慌意亂的退了出來,只覺得渾身是汗,衣裳黏糊糊的緊貼在身上,悶熱難當。
去單獨修建的沐浴間洗完澡回來,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復,再難入眠,明明身體累得半死,可腦細胞卻興奮得異常敏感,似乎……半夢半醒間,能一直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快天亮的時候,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我身上爬來爬去,弄得我分外酥癢,我揉著困澀的眼皮,勉強睜開眼瞼,卻發現劉秀手肘撐著床,正伏在我身側,一臉寵溺的望著我。
「唔,早……」我含糊的打了聲招呼,翻個身,嘀咕了句,打算繼續睡回籠覺。
劉秀顯然不甘心被我就此冷落,伸手扳過我的肩膀,戲謔的笑:「你昨晚上是不是準備趕我出西宮睡?」
我一凜,頓時睡意全無:「哪個嘴碎的傢伙亂嚼舌根?」
他呵呵笑了兩聲,胸膛震動,從身後攬臂摟住我的腰,讓我的後背緊貼在他胸前:「誰說的又有什麼要緊?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打算趕我走?」
我背上出汗,於是用手肘推他:「熱啊。」
他抓著我的胳膊,反而愈發貼伏上來:「你總是這麼怕冷怕熱的……」
熱辣辣的呼吸吹在我耳後,我面上一紅,只覺得心跳加快,咬著唇悶著頭反復思量。他的手慢慢的開始在我身上游走,沿著上身的曲線一路往下,我面紅耳赤,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繼續往下移動的手:「把三皇子送回去!」
他不吭氣,微微的呼吸聲緊貼我的耳廓。
我舔著唇,強作鎮定,但內心裡壓了一晚上的妒火卻終是旺盛的燃燒起來:「想要孩子,我自己難道不會生麼?為何偏要你拿別人的來硬塞給我?這算什麼?討好我麼?嫌我沒孩子麼?」
他吸氣,沉寂了數秒鐘後,猛地扳著我的肩膀將我翻過身來,沒等我看清楚他的臉,如暴風疾雨般的吻已如火般落下。
我呻吟一聲,下意識的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吻一路下滑,像是埋下一個個小火種,最終點燃了全身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