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小的臉,皮膚紅紅的,眼睛眯成一道細縫,鼻頭上密佈著小小的白點,嘴巴小小的,不時嚅動的啜著奶。
「哎唷我的媽呀,疼……疼……」我齜牙吸氣,□被他吸得像在刀剜針戳,眼淚都被生生逼了出來。
見我五官扭曲的痛苦模樣,劉秀不禁變了顏色:「找乳母……」
我抱著兒子,搖頭:「不用……」
吸氣,再吸氣,我忍。
「可是你的奶水明明不夠!」
我橫眼掃了過去,惡狠狠的怒目瞪他。
他無可奈何的望著我笑:「別逞強……陽兒的胃口比尋常娃娃都要大,這又不是你的錯。」
我低下頭,愛戀的看向繈褓中熟睡的小臉。這個在我肚子裡足足待了九個多月的小傢伙,營養吸收過剩,打一落草便比普通嬰兒要顯得健壯、肥胖,腦袋上的胎髮足有一釐米長,且烏黑濃密。
他不大愛哭,但是食量驚人,差不多每隔一個時辰便要餵一次奶,吃飽了就睡,醒了繼續吃。我本來還堅持獨自母乳餵養,可只憑我一個人的奶水如何能夠滿足他的大胃?沒奈何只能和乳母交替餵養。
太醫令曾告誡奶水因人而異,頻繁換人哺乳,可能會造成嬰兒腸胃不適。想到當初劉英的上吐下瀉,我原還心有疑慮,擔心孩子會不適應,哪知道他渾然無事,一點都不挑嘴,有奶便吃。
他平時不哭不鬧,除非不給他餵奶,否則他的要求很低,真正是個很乖的寶寶。
滿心洋溢著無限的歡喜和疼愛,我在兒子嬌嫩的臉頰上親了親,然後遞給劉秀。
劉秀略一遲疑,伸手把孩子接了過去。
等我把衣裳穿好,整理妥當後抬頭一看,卻見他滿臉緊張的捧著兒子站在原地,姿勢古怪,腰脊緊繃僵硬。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搞什麼,有你這麼抱孩子的嗎?這副樣子倒跟端食案似的。」
他不好意思的赧顏一笑,我上前替他調整姿勢,把寶寶的頭枕在他的胳膊上:「這樣……手托著他的小屁屁……嗯,很好……放鬆點,唉,放鬆……肌肉別繃那麼緊……」
他依言舒緩了緊繃,小心翼翼的把兒子摟在懷裡:「會不會貼太近了?天熱……我身上有汗。」
我一時忘形,嚷道:「你以前沒抱過孩子啊,這麼笨手笨腳的。」
他不安的扭動,調整著姿勢,使兒子的小臉儘量避免蹭上粗糙僵硬的甲胄:「小時抱過劉章、劉興,如今這兩小子都長那麼大了,哪還記得當初是怎麼抱的?那時候二姐的女兒……」
說到這裡,嘎然而止,他沉默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起。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劉元和那三個外甥女,腦子裡似乎也迴響起鄧卉叫嚷聲:
「……三舅舅!三舅舅!這個也給卉兒,這個也給卉兒……」
「……娘,卉兒怕,卉兒要三叔,卉兒要小姑姑……」
打了個寒戰,我鼻子酸澀的吸了吸氣,連忙撇開頭去,悶聲岔開話題:「聽說你打算撤軍?」
「你也知道了?伏湛諫言,說眼下袞州、豫州、青州、冀州皆是中國疆土,盜賊縱橫,未及從化。漁陽之地,邊外荒耗,不足以先以收服,無需捨近求遠……」
我似笑非笑的打斷他的話:「這都到彭寵的地盤門口了,那麼多兵馬糧草拉到元氏、盧奴,現在說不打便不打,豈不有勞師動眾之嫌?大司徒這番諫言早該出京前在卻非殿朝堂上講出來,現在再諫,又有何用?」
他無奈的看著我笑,神情複雜,我斜飛眼波,戲謔的盯著他偷笑。
許久,他好氣又好笑的籲氣:「頑劣淘氣的女子,都已經身為人母,如何還這般狡黠促狹?」
我吐了吐舌頭,朝他扮個鬼臉,心中既是感動又有愧疚:「硬要你帶我出來,以至於拖累了你……其實你大可不必顧慮我們母子,我們躲在城裡也很安全。」
「刀箭無眼,我也沒法保證一旦開戰,元氏縣固若金湯,萬無一失。我不能讓這個萬一有一絲發生的機會。」他的表情沉重而嚴肅,儒雅中散發出一種震撼人心的氣勢。
我點點頭,能領會他的一番心意。我和他之間的感情,無需再用任何言語來裝飾,我對他的心,他懂,如同他對我的心,我亦懂。
「什麼時候走?」
「再過幾日,等你的身體再養好些。」
「那……也不一定我們離開,大軍便非得跟著撤離,任由彭寵逍遙了去。」
「我會有所安排,你放心。」
我遲疑了下,試探著報出一個名字:「耿弇?」
劉秀眼眸一亮,但轉眼眯了起來,笑意融融,頗有贊許之意。正欲開口,突然面色大變,他緊張的叫了起來:「不好!麗華,快來……」
我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卻見我的寶貝兒子在他老爹的懷裡不安的扭動起來。下一秒,在劉秀的慌亂中,陽兒哇地放聲啼哭。
水,滴滴答答的順著劉秀的手掌往下滴,大部分落到了衣袖上,落下好大的一灘水漬。
呆愣片刻,我仰天大笑。
「麗華……快幫幫我……」威風凜凜的堂堂一國之君,卻徹底被一個無知小兒搞得手足無措。
建武四年五月,劉秀命建義大將軍朱祜、建威耿弇、征虜大將軍祭遵、驍騎將軍劉喜,率軍在涿郡會合,共同討伐張豐。祭遵軍先至,一番正面交鋒後,生擒張豐。隨後沒多久劉秀下詔,命耿弇攻打燕王彭寵。
「耿弇怎麼說?」
「他遞了奏疏,稱自己不敢擅自單獨領兵,懇請卸去兵權,返回雒陽。」
看不出來,耿弇雖然年輕傲氣,卻還算是個識實務的傢伙。我嘖嘖咂嘴,一面逗著兒子,一面頭也不抬的直言:「那你打算怎麼辦?」
「依你當如何?」他不緊不慢的說。
聞聲抬頭,我傲然一笑:「陛下這是在考我?」
他不置可否,只是面上掛著一絲笑意。我也不跟他虛偽客套,直言道:「下詔,很明確的告訴他,他的心意陛下心領,讓他……大可打消疑慮。」一面說,一面又暗自偷笑,耿弇如今投鼠忌器,不敢妄動,可不正是應了我當日恫嚇警告過頭之故?
劉秀微微一笑,當真執筆,鋪開縑帛寫下詔書。
我好奇的湊近一看,只見詔書上工工整整的寫著:「將軍舉宗為國,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證!」
「猜猜……這份詔書交到耿弇手裡,他又會如何應對?」我展開無限遐想,一臉狡黠,「耿弇夢想當戰神,又不敢步韓信後塵,陛下可要大加撫恤安慰才是。」
「麗華。」他突然喊我的名字。
「嗯,什麼?」
氤氳朦朧的眼眸閃動著一些我不熟悉的東西,似在贊許,似在惆悵,複雜深邃,隱晦難懂。
「你……」他低下頭,取了印璽在詔書上蓋上紫泥印,「不做皇后,可惜了……」
我心領神會,笑答:「何為可惜?陰家不需要那麼多的恩寵,我兄弟的心性,你應該很明白。」
「是,朕明白,朕……明白。」終是換來一聲若有若無的低歎。
他用的是「朕」,而非「我」,這一刻我也清醒的明白,他腦子裡正在計量和盤恒的,是作為一國之君需要思索和權衡的東西。
帝王心術!
耿弇接到詔書未有所表示,但上谷郡太守耿況卻立即作出反應——派耿弇之弟耿國,前往雒陽。
名義上耿國到雒陽,為的是代替父親、兄長侍奉皇帝,常伴天子,實則只是充當一枚大大的人質。耿氏一門,由耿況起便是兵權在握,耿弇若是再得重用,無論劉秀心胸如何寬廣,治國統帥的手段如何溫柔仁慈,也沒辦法消除君臣間應該遵守的遊戲規則。
耿況為表忠心,於是毅然將兒子送入京都為質。
祭遵駐屯良鄉,劉喜駐屯陽鄉,燕王彭寵率匈奴汗國的援軍,準備突襲祭遵與劉喜。耿況在派出耿國入京的同時,又派出耿家的另一個兒子耿舒,反襲彭寵,匈奴軍團大敗。耿舒陣前斬殺匈奴兩位親王,彭寵落荒退走。
耿弇與弟弟耿舒兩軍匯合,追擊彭寵,攻取軍都……
耿氏一族,由耿況起,再到耿弇、耿舒,逐步受到朝廷重用,在戰場上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