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三年三月十二,擢升沛郡太守韓歆為大司徒。五天之後,除去馬成暫代大司空一職,改授命為揚武將軍。
這幾年三公之中唯一穩固不變的人只有大司馬吳漢,雖然我對吳漢慣常的暴行屠殺行為頗有微詞,但在整個政局中卻又不得不承認,作為南陽豪強士族的中堅分子,我需要他的鼎立扶持,賴以和河北郭氏後黨勢力相抗衡。
也正因為如此,去年他故態復萌,將已經投降的公孫述的族人滿門屠殺後,我並沒有像十年前那樣,衝動憤怒的拍案而起。十年前犧牲了一個鄧奉,換來我今日異常冷血的清醒,不知道這種變化算是覺悟的進步還是人性的退化,我卻終於在磕磕碰碰中逐漸學會了走路,在跌跌撞撞中逐步強大——去年年底吳漢將公孫述的妻子兒女,長幼不留,盡數屠殺,真正做到了斬草除根,這等血腥手段,最終換來劉秀的暴怒。
十年前,面對此情此景,我必定會強烈要求誅殺吳漢,以示公義,然而十年後的今天,作為南陽士族的一員,我卻在暗中向劉秀力保吳漢。
吳漢對我的價值,非同小可,他可以幹出種種失德的暴行,我卻不能趁機斬殺他,反得處處予以維護。
春末,吳漢從蜀地班師回朝,我向劉秀建議讓吳漢繞道回趟老家宛城,他這幾年一直為光復漢室江山奔波,也算得是勞苦功高了。劉秀欣然應允,特准吳漢回鄉祭掃,還額外賞賜他谷米二萬斛。
四月份,吳漢從宛城返回雒陽,跟著他一塊抵達京師的還有原先成家國宮廷御用的一干奢侈之物,包括瞽師、郊廟樂器、葆車、輿輦等等。以前也聽馬援提過,說公孫述稱帝后,特愛擺皇帝架子,宮中所用之物,儀仗器具,堪稱絕絕。但這些我都只是聽說過,卻從沒見過,跟著劉秀這個白手起家,儉樸如昨的漢帝,在這所謂的皇宮裡面住了也有十來年了,所見識到的排場卻還遠不及當年長安長樂宮中的一小半。
公孫述搗鼓的那些奢侈品一到雒陽,第一個受到震動的便是皇后郭聖通。這其中禮樂的器物尤為齊全,而這些,在以往的南宮中是根本找不到的,於是頗受震動的郭皇后決定在宮中擺宴,以壯漢家氣派。
這個主意後來不知怎麼的傳到了劉秀的耳朵裡,於是一場原本計畫在後宮小聚的小宴最終被擴展為漢廷文武群臣筵。
我敏銳的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相信與我一樣敏感的人不在少數。宴會的前一天,我以陰貴人的身份發出名刺,分別邀梁侯鄧禹、建威大將軍耿弇二人入宮小敘。結果,鄧禹不曾露面,卻打發人帶了四個字當口訊;耿弇匆忙進宮,我與他二人在宣德殿外碰了面,我只簡略的對他說了幾句話,半個時辰後,他頂著張慘白的臉,步履蹣跚的離開了皇宮。
夜裡閒聊,劉秀狀似無心的隨口問我:「耿伯昭進宮了?」
我想了想,借用鄧禹的口訊回答:「如爾所願。」
劉秀握住我的手,笑容裡充滿滄桑,眼角的笑紋疊得更深:「你不當皇后真是可惜了。」
「這話可只能出你口,入我耳,關起門來說笑罷了。」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迭,心有所念,於是又忍不住說道,「你難道不擔心我成為另一個高皇后麼?」
他不答,只是沉沉的笑了兩聲,忽然湊過身來,用另外一隻手攬住我的腰,掌心覆在我的小腹上。
「你的月信遲了小半月了。」
「哇,這你也知道?」我故意誇張的戲謔,既然他想轉移話題,我默契的配合一下又有何妨呢?
他抓著我的手,扳弄我的手指,一個個數過去,邊扳邊念叨:「義王眼睛像我,荊兒的臉型有點像我,蒼兒長得更像君陵,中禮、紅夫……你說,我們的陽兒長得更像誰多些?」
好八卦的問題,我眨巴眼,想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四不像。」
「咳。」他輕咳一聲,「那這一胎,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吧。」我細細琢磨了下,「義王、中禮、紅夫哪一個都不像我,我想生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女孩兒,然後等她長大了,你看到她,就能時時想起年輕時的我來……」
他吃吃的笑了起來,手指與我纏得更緊了:「那這樣吧,你給我生個兒子,跟我一模一樣,以後長大了,你日日對著他……」
「嘁,你當我花癡啊。」突然想到花癡這個詞太「新鮮」,太「活力四射」了,忙打岔道,「那我要當真生了這麼個小劉秀,你又拿什麼賞我?」
「真是不肯吃半點虧啊。」他笑著刮我的鼻子,「若真是這樣,朕許你個心願,你要什麼朕便給你什麼。」
我心中一動,雖然劉秀的許諾看似有些玩笑多於認真,但我總覺得他的笑容下隱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這並不僅僅只是一個玩笑式的承諾。
劉秀不是個會享受的君主,後宮甚少歌舞,甚少歡娛,即使臘日、元日等大節,掖庭也沒顯得格外熱鬧。所以,當這場盛宴真正在宣德殿擺開時,後宮裡每一個宮人臉上掛著的笑容裡,比平時多了份期待和好奇。
「果然老了。」我對著鏡籢微微搖頭,喟歎唏噓,耳垂上的明月璫隨即搖晃起來。
指尖撫過臉頰,面上敷的一層香粉,用的是上等細米淘制而成,撚於指尖手感十分潤滑細膩。其實這麼些年來,我極少在自己的臉上做文章,屬於典型的不愛紅妝愛武裝,然而歲月不饒人,現在再想回到年少時那般跳脫飛揚,揮灑大把青春已是奢望。
「哪裡,貴人只是不習慣妝扮罷了。」陳敏的手極巧,她用香粉將我臉上的褐斑和痘痕盡數蓋住,眉毛修成遠黛眉形,雙頰拍了少許胭脂,唇上一點朱丹,畫得猶如一顆櫻桃。雖然這樣的妝容實在不合我的審美觀點,但至少落在旁人眼中,面上皆已平添出無言的驚豔。「貴人不施脂粉,也已勝過許多人了。」
發梳垂雲髻,以黃金為托、貫穿白珠做成桂枝狀的金步搖簪正亮晃晃的插在髻結上,我愣了下,本想將它摘下,手剛舉起卻又放下,抬頭對鏡淺笑:「你今天是不是打算把我妝扮成二八少女呀?你以為我還跟你一般年紀麼?」
「是呀。」許是受到宮筵喜慶的感染,她說話也俏皮起來,「貴人和小公主們一塊出席,保准讓那些大臣認不得你們是母女。」
我無法阻止歲月在我身上留下滄桑痕跡,陳敏這樣十四五歲的青春時光我也曾經歷過,而且不只一次。鏡中的自己濃妝豔抹,依稀恍惚間竟像那日出嫁時的盛裝嬌豔,我抿唇一笑,起身披上袿衣,淡淡的吩咐:「一會兒讓四皇子跟我去長秋宮晨省,其他人讓各自的乳母領著去宣德殿,記得切莫錯過時辰。」
「諾。」
初夏的風吹到身上,已經帶著一股燥熱,而這個時候也不過才剛剛旭日東昇。我高昂起頭,身後緊跟著我的大兒子劉陽。快到長秋宮殿階前時,劉陽伸手攙住我,我愣了下,盯著他瞅了兩秒鐘。雖然我不認為爬這十幾層的階梯算什麼,但難得這孩子有這份細緻的孝心。我沒縮手,任由他攙著,一步步往上走。
「娘,給我再生個小弟弟吧。」
「嗯?」步子不徐不疾,「為什麼要弟弟?」
劉陽稍稍一頓,隨即回答:「父皇削了王爵,漢廷上下再無一人稱王,諸侯封邑再多,左右也不過是個侯爵,弟弟多了,加起來的力量才會大啊。」
啞然,這個孩子的心智早已超出常人。望著對面嵯峨的長秋宮殿,我由衷的發出暢快的笑聲。我果然不會成為呂雉,呂雉為了兒子可說嘔心瀝血,甘願背負一切駡名,可最終她那老實巴交的傻兒子卻沒有一點領悟力,不但不領情,反而埋怨自己的母親心狠,以至自暴自棄……
「陽兒,你是娘的好兒子,娘以你為傲。」
高高在上的長秋宮,平日門可羅雀,今日卻是車水馬龍。我才到正堂,剛聽說湖陽公主已經到了,身後便傳來一聲高呼:「三嫂!」
劉伯姬匆匆疾走兩步,驚歎的拉住了我的手:「真的是三嫂,我都不敢認了,在你背後看了好一會兒。剛才還在心裡琢磨,這是哪家的姑娘,怎麼長得那麼像我三嫂……」
「你只管拿我取笑吧。」雖然知道都是些奉承話,但聽到耳朵裡卻仍是無比受用。
劉伯姬年初才剛生下一子,產後體形不及恢復,顯得比平時豐腴許多,她比我年長四歲,今年三十七歲,按照古代的人均壽命,已經是位不折不扣的中年大媽。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忽然冒出一個很滑稽的念頭,難道我也要一直這麼擔當高齡產婦,生到四十歲為止?
「哪有取笑之意,我說的都是真的,平時不見你著粉,猛地瞧你這麼一打扮,可不跟你未出閣時一樣鮮亮麼?」她越說越起勁,也不顧這裡的場合,大笑道,「只是穿了這一身,顯得太靜了,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你時的情景,那會兒你可二話沒說便要與我刀劍相搏……」
「還說,那次明明是你挑釁在先。」
我和她叨擾兩句,趁著停歇的間隙,劉陽恭恭敬敬的拜見姑姑。劉伯姬情不自禁贊了句:「瞧這架勢,哪裡像是個才十歲的孩子,你娘把你教導得真好,頗有你父當年風範。」
「別再誇他了,可經不起你們這麼老誇著他,呵捧他。」我謙虛的客套幾句,低頭對劉陽吩咐,「你先進去給你母后,你大姑姑她們問個安吧,她們問起我時,你就說我和你小姑姑聊幾句,一會兒便來。」
「諾。」
等他走開,劉伯姬將我悄悄拉到一邊,視線下移,直剌剌的落於我的腹部:「是不是真的?」
我一凜,這事我還沒通傳太醫令來確診,沒想到居然連宮外的劉伯姬都已聽到了風聲。
「還沒確定。」
「這次怎麼……」話說了一半,她倏然停住,愣愣的望著我,有些尷尬,「這事其實也怪不著你,誰也說不準,沒法刻意分先後……唉,瞧我笨嘴笨舌的,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我假裝不在意的笑了下。
劉伯姬的言下之意,是在怪責我怎麼這一次沒遵照「慣例」來,以往四年中,後宮的皇嗣生育排序,總是長秋宮先傳出喜訊,然後隔上兩三月,才是西宮。這麼明顯人為造成的均衡,卻能讓朝廷內外的所有人,無論是皇后党,還是貴人党都無話可說閉上嘴。
其實我很想告訴劉伯姬,生孩子的事如果存心,並非當真不能刻意分出先後次序來,但轉念一想,對方也早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這種閨房之事哪裡用得著我來八卦?她自然是也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剛才才會問出這麼一番話來。
或許,她更想問的是,她的三哥,到底想幹什麼吧。
「這次大司馬從宛城祭祖回來,什麼時候固始侯也回宛城瞧瞧?甯平公主是個有福之人,固始侯待你好,待陛下也好……陛下待他也好……」我只能言盡於此,能否領悟深一層的意思,且看她自己了。
劉伯姬先是茫然,轉瞬吸了口氣,驚訝的表情終於笑顏逐開:「是,是,南陽郡……」
我早知她絕對是個聰明的女子,含笑與她攜手一同進殿。
進去才知道其實自己真的來晚了,趕著從宮外給皇后晨省的諸侯夫人,早已熙熙攘攘的擠了滿堂。蒲席鋪開,能坐得上席的卻只有湖陽公主劉黃、郭聖通之母郭主等寥寥數人。主位上端坐著身穿曲裾深衣的郭聖通,發簪金步搖,耳垂明月璫,一樣的盛裝,只是她的衣襟領口、袖口多加了一層襈,繡了一圈紋飾。
我向她行禮的時候,她一言不發,只是那雙眼睛直直的盯住了我頭頂上的金步搖,直到郭主在一旁笑著打起圓場:「陰貴人身子精貴,趕緊起身吧。」
郭聖通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蒼白的面上終於有了一絲緩和的笑容:「陰貴人起來吧,怎麼不見你把三位公主一併帶了來?」
我笑著起身:「妾怕她們吵鬧,讓人領著直接去宣德殿了。」
郭聖通隨意點了點頭,我和她之間虛與委蛇的客套把戲也就到此為止了。待我起身後,立即有人匆忙避席讓座,紛紛挪到席外侍立一旁。
主次尊卑之位元的順序重新調整,底下一通忙亂,我一邊微笑寒暄,一邊用余光打量郭主。她老人家高高端坐次席,卻是絲毫沒有要挪窩的跡象。
我沉住氣,假作未見,在侍席上坐了,右手邊緊挨著的正是許美人。
「怎麼了?」我見她盯著我頭頂發呆,忍不住笑問。
「不,不……沒什麼。」她略帶慌亂的低下頭去,相較我和郭聖通,她的妝扮要簡單得多,髮髻未挽假結,所以也沒帶任何飾物。若非她化著妝,坐在席上,否則將她往人堆裡一丟,也實在分不清是宮女還是美人,那些個諸侯夫人中任何一個都要比她鮮亮得多。
按制,貴人髮髻上應該只能簪墨色瑇瑁釵,所以想必今天我一出場便已震暈了很多人。也好,暈就暈吧,我要的也正是這種效果。
諸侯夫人們當中有些相熟,有些卻顯得面生,我不認得,胭脂更不可能認得。好在上有皇后擋著,無論她們此刻心裡想著要如何趕緊巴結也不敢當著面與我結交。
在長秋宮磨蹭了大約半個多時辰,戌時二刻,有小黃門來報,皇帝已下了朝,與眾大臣諸侯正往宣德殿去。於是我們這一撥人哩哩啦啦的都站了起來,整理衣裝儀容,然後跟著郭皇后前往宣德殿。
我走得較慢,一邊還不時和劉伯姬閒聊,劉陽這會兒正被劉黃拉在身邊,兩姑侄親熱得不得了,反倒顯得冷落了另一側的劉英、劉康。
沒一會兒,按耐不住的劉康便自顧自的跑開了,待劉康一走,劉陽忽然停下與姑姑的對話,扭頭對劉英低語了幾句。劉英聽後,竟而笑了起來,剛才那種無所適從的尷尬氣氛被輕鬆揮散。
這一切絲毫不差的落入我的眼中,心裡既感驕傲又有些擔憂,正想找機會叮嚀幾句,忽然有個小黃門悄悄走到我身邊,附耳低語:「中常侍讓小人來請貴人移駕……」
沒等我有所反應,一旁的劉伯姬已然覺察:「出什麼事了?」
「沒事,我落了東西在宮裡,宮裡頭的人找不著,還得我回去取一趟。」
她不疑有他,只是叮囑:「那你快去快回。」
我跟著那小黃門匆匆而去,卻並沒有回西宮,反而繞道走捷徑奔向宣德殿東側殿。人未至,便見那裡圍堵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幾個隨侍的乳母看婦急得滿頭大汗。
「不要!我就是要他賠!」脆生生的女音,充斥著莫名的驕嬌二氣。
我歎了口氣,壓低嗓子喝了聲:「義王!」
眼前的人群自動分開,然後我看到玉階下,劉義王正滿臉怒氣的揪住一位少年的衣襟,在二人腳下不足一丈之處,扔著一支長戟和一把已被折成兩段的小弓。
一看這陣仗,我心裡已是明白了七八分。眾人見了我皆惶恐行禮,唯獨那少年,雪白著一張臉,嘴角抽動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嚇傻了,直直的站著,未曾下跪。
我免了禮,問道:「中郎將可在?」
問了半天沒人吱聲,倒是那少年突然開口道:「臣松,叩見陰貴人。」他屈膝與拜,可偏偏義王不給他這個機會,揪緊他的衣襟猛力扭扯。
我看這實在鬧得不像話了,呵斥道:「還不鬆手,你哪裡還有一點公主的樣子。」我搶上一步,劈手砍在她手腕內側,待她手軟之際,直接拎著她扔給乳母,「今兒個你不用去赴宴了,給我回宮好好反省去。」
義王哇的哭了起來,扭著身子邊哭邊說:「明明是他的錯,嗚嗚,是他不讓我進殿,搶了我的弓,奪了我的箭,嗚嗚……」
「帶她回宮去!」我不願把這事鬧大,把那些賓客招來,那可真有熱鬧可瞧了,今天的宴席也不用費心搞什麼歌舞雜耍了,直接看大漢公主哭鬧的大戲得了。
那少年脫身後,先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而後才從地上拾起長戟,站於一旁。其實從第一眼看到他的裝扮,我便知道這是名負責守衛宣德殿的郎官,只是他年歲看起來甚小,似乎還不足十五歲。郎雖不是什麼大的官職,但南宮中現有的郎官,卻半數以上的人選都是從高官及富家的子弟中選拔出來的,這些人或多或少背後總有些來頭,特別是像眼前這種未成年的童子郎,更是可以斷定其出身背景非同尋常。
「尊父是……」
「父親乃高山侯。」
我倒吸一口冷氣。好傢伙,真沒預料到這少年竟是高山侯梁統的兒子。這個梁統和竇融一樣,都是出自河西士族,當年隗囂佔據天水、隴西,也正是靠了他們才能打敗隗囂,順利收復河西。
目前朝中的老臣加功臣,以黃河為界限,大致可分河北集團,河西集團,河南集團三類,再往下細分,河南集團這邊還分潁川郡與南陽郡兩撥。劉秀與我,甚至大多數皇親宗室皆出於南陽,而皇后郭聖通則出於河北,所以一旦我與郭聖通引發利益衝突,首先波及到朝局震盪的一定會是河南與河北之爭。
這些年爭來鬥去的暗濤其實並不少,只是彼時江山未複,重在平亂,大家的精力更多的是忙於怎麼應付打仗,怎麼跟人搶地盤。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攘外必先安內,所以大的政治導向,利益衝突都不會太明顯凸出。然而等到現在天下太平了,早先前打江山的弟兄也死得沒剩下多少了,誰也沒有料到之後填補進來的九卿,竟會使得河西士族異軍突起,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
梁統,建武五年封宣德將軍;建武八年隨劉秀從征隗囂,封成義侯,其兄長梁巡、堂弟梁騰並為關內侯,梁騰還做酒泉典農都尉;建武十二年,也就是去年,梁統與竇融等河西功臣被詔到了京師雒陽,以列侯之尊奉朝議事。沒多久梁統便被封為高山侯,官拜太中大夫,他膝下四個兒子都被召入宮中授予郎官之職。
「你是高山侯長子?」
「是。」
我不禁又瞥了他兩眼,看他的歲數也不過比劉陽大不了多少,年歲應該與劉彊相仿,只是他眉宇間透著勃勃英氣,卻遠非養尊處優的皇子們可比。
我指著地上的斷弓歎道:「你可知此弓乃天子禦制之物?」
梁松面色煞白,持戟跪倒:「臣職責所在,望陰貴人恕罪。」話雖說的硬氣,可到底還是個孩子,聲音不免有些抖顫。
我本沒想就此事為難他,這件事想來多半是我那寶貝女兒的錯,怪不得別人。
「你快起來吧。義王是我的女兒,她要有什麼錯,也是我督導不力,應該我向你賠罪才是。」
他錯愕的抬起頭,呆呆的望著我。
原想再借此多與他攀談幾句,可時間不等人,打老遠我就望見代卬從宣德殿側門出來,四下裡不住的探頭張望,於是伸手將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顏悅色的說:「往後她再有什麼不是,你只管當面呵斥便是。其實她心地不壞,只因是長女,難免被陛下嬌寵了些。」
不等他再有所表示,我示意眾人趕緊清場撤離。代卬也瞧見了我,然後不住的打手勢讓我趕緊入殿。
我不敢滯留,當即由宮人在前頭領路,行色匆匆的走向宣德殿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