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那,天旋地轉……
鄴飛白,竣鄴山莊出類拔萃的少莊主……
呼吸也不是自己的,我全身不可抑制地發抖,腦子裡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該怎麼思考,我只覺得我馬上就會倒下去。
突然有人穩穩扶住了我,不讓我軟下去,我彷彿突然找到了依靠,順著易揚扶我的手把全身的重量都放了下去。
「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我窮盡心智,卻只能想到這句話。
我死死盯著烏宗玟,不,應該是鄴飛白。他完全不看我眼睛,處之泰然,瀟灑怡然。
讓我怎麼能相信,讓我怎麼能相信,讓我怎麼能相信……
讓我怎麼去相信,以前的都是欺騙;讓我怎麼去相信,我以為的真誠是徹頭徹尾的欺騙;讓我怎麼去相信,他的每一句感我至深的話語都是謊言;讓我怎麼去相信,他的每一個溫情的動作都有預謀;讓我怎麼去相信,他自頭自尾,自始至終,都沒愛過我……
烏宗玟可以任何人,為什麼,偏偏是鄴飛白!!
「鄴少莊主俠名遠播,易揚一直慕名神往,今日一見果是不凡,非龍即鳳啊!」易揚很自然地接過所有的對話。
鄴飛白微微一笑:「虛名而已,天師過譽了。」
在衣袖的遮掩下,易揚伸過那支扶我的手來,慢慢的瓣開我握緊的拳。
「不如遺忘。」他在我滿是冷汗的手掌中一筆一劃地寫下這四個字。微涼的指間輕輕劃過我掌心的紋路。
懷念,不如遺忘……
我吸了口氣,我拚命聚集我的力量。我知道我不能倒下,在這麼多人面前,在烏宗玟面前,在鄴飛白面前,我是朱顏,我不是傅清清,就像,烏宗玟不再是烏宗玟,我在裡子裡輸了個十足十,那麼,至少,讓我在面子上保有僅剩的尊嚴。
我努力使我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鄴莊主遠道而來,想必路途辛苦,敝教在天耀殿安排了住宿,希望鄴莊主不要嫌棄,若有不妥的地方還望鄴莊主多多包涵。」我費了好大的盡力才轉開我的眼睛,看著鄴永華說。
鄴永華的眼睛裡有什麼思緒在一閃而過,但是被很完美地掩飾了起來,他含笑著說:「聖女你費心了。」
易揚深深明白什麼叫做見好就收:「鄴莊主旅途奔波定感疲勞,我引莊主去天耀殿吧。聖女身子不好,不然……」
鄴永華搖搖手:「不妨不妨,聖女不適就自行先去了就是,我一介武夫,哪用天師用親自引路。」
易揚禮數週全地微微笑著:「莊主你太過客氣了。莊主請先在天耀殿稍適歇息,天主教今晚在奇葩園安排了盛宴,給莊主接風洗塵。」
我癱在回天顏殿的軟轎上。連挪動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我幾乎都不敢去深想什麼其他。
為什麼我還記得?我還記得……
那一天,我坐在靜水鎮悅來客棧的角落裡,懷揣著複雜卻感恩的心等待烏宗玟的歸來。
窗外是連綿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泥濘的地面阻攔了原本該上路的商隊。商隊的漢子們閒著無聊便聚著在大堂聊起江湖的趣事來,不知怎麼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峻鄴山莊的第一美人,一個酒糟鼻的人說得活靈活現,唾沫橫飛。
「那姿態,那身段,那面容,嘖嘖嘖……竣鄴美人當說是當天第一美人啊!」
「別說得那麼懸乎,癟三,天下人都知道,這天下第一美人是天主教裡的那位。」有人將信將疑。
「就是就是,」馬上有人附和:「都說天主教的聖女是天下第一顏,一眼傾心,二見奪魂……」
「說是這麼說,可是你們見過嗎!」酒糟鼻頗為不滿,「我可是親眼見了那個竣鄴美人!」
「哦,你見了美人千湄?」眾人馬上來了興致。
「可不是!」酒糟鼻很是得意。
「快說說,快說說!」眾人催促他。
酒糟鼻晃晃腦袋,慢條斯理地說了起來:「說起來,還是前不久看到的,那時我跑一趟鏢,剛好要路過竣鄴山莊附近的海城,我不是那個酒癮犯了,就進城去買黃湯。剛抱了酒罈就看得周圍的人都往一個方向奔去,一時間車水馬龍,萬人空巷,所有人似乎都在往一個方向擠。我以為還有什麼熱鬧可看,就拉住一個往那邊跑的人問是怎麼回事。你們猜怎麼著?那人居然說,是竣鄴美人千湄出來買東西!」
眾人嗤笑那個酒糟鼻:「癟三你又吹牛,不過是出來買個東西,哪有那麼誇張!」
「就是就是,肯定又是吹牛……」
……
酒糟鼻狠狠拍了下桌子:「你們不信啊!!我當時在場,親眼看到的!連酒肆的老闆都拋了生意去看美人了,連我的酒錢都沒收……對了,牛二,當時我回來的時候不是抱著好幾罈子酒回來,可是我借你的銀子卻都原封不動地換給你了?」
人群中有個看上去很憨實的壯漢恍然大悟:「……啊,就是……我當時還問你是不是搶酒喝了你都不肯說,只是在那兒傻笑……」
「看,」酒糟鼻找到了個證人,背挺得直直的,「我沒吹牛吧……」
「行了行了,接著說。」眾人都道。
「我看那裡人太多我根本擠不進去,靈機一動,我就跑到酒肆的房頂上去了。在那老大一堆人中間啊,果然有兩三個女子,可是背對著我我根本看不見。我想好不容易有這麼次機會,錯過了太可惜了,底子一硬,扯著嗓子大吼了一句:『誰家的紅杏出牆來!』那個穿白色衣衫女子便回過頭來,向我微微一笑。我的媽呀,我當時差點從房頂上摔下來,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生得那麼漂亮!」
眾人又是懷疑:「癟三你真沒吹牛嗎?千湄還會對你笑?」
「那千湄是養在竣鄴山莊像個寶一樣護著的,怎麼會出來逛街買東西?」
「你那麼放肆,就不怕鄴飛白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
「吵!吵什麼吵!」那個叫癟三的眼睛一瞪,「那次可不就是說鄴飛白練武受了點內傷,竣鄴山莊又剛好有一味適用的藥材用光了,那千湄便巴心巴肝地親自來城裡買藥了。」
「那個……」人群中有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小聲問道:「鄴飛白是千湄的夫君?」
「不是,不過離是也不遠了,」旁邊的人耐心地解釋到,「原本鄴莊主都是同意這個月完婚的,不過這不趕上天主教聖女馬上要登冕了嘛,被拖了下來,說是忙完這一堆就成親的。」
「說起來,這個也有的是談資啊……」
「是嗎?那三叔你快講講吧!」那少年興致昂然。
「說起來,這鄴飛白也是竣鄴山莊數一數二的人物,所有待嫁女子都趨之若騖啊!可是他為了取得這千湄美人的芳心可是吃夠了苦頭啊……」
「停,停——我怎麼聽說的是這千湄美人先喜歡的鄴飛白啊?」
「千湄美人是何等人,怎麼可能低聲細氣地去討好他人!」癟三翻了個白眼過去,「是鄴飛白追求的千湄!」
「就是就是,我也聽說了,鄴少莊主發動群雄收集珍珠,就是為了給千湄的一身新衣服吊串鏈子。千湄犯了家規,也是鄴飛白一人全部代受了……」
「還不止呢!」酒糟鼻趕快搶過風頭,「這婚事本來鄴莊主是不允的,說是鄴飛白硬是在鄴莊主的院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鄴老莊主鬆口,說鄴飛白要能勝了竣鄴山莊的『九刀』才肯答應這門親事……」
「等等,這鄴飛白不就是『九刀』之一嗎?鄴老莊主又是『九刀』之首,怎麼可能!」
「這不是還有剩下的『七刀』嗎!」酒糟鼻趕緊說。
看沒人有異議,那癟三才又開始繼續說起來:「於是啊,這峻鄴山莊又辦了場擂台,可是和鄴飛白對打的哪只『七刀』而已啊!千湄美人的傾慕者不知道有多少呢!反正這擂台啊,是打得昏天黑地的,但是鄴飛白也楞是沒倒下!這才抱得美人歸啊……」
…………
…………
我坐在大堂的角落等我的魚兒歸來,抱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我那麼卑微地護著懷裡的希望,它是在燒燬的灰燼上又燃起的小小火星,我懷揣著企求,在等他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給我一個釋然的理由,然後我便可以在他的答案中涅磐,超脫,從長久的孤單和落寞中一躍而出……
其實根本就沒有答案,一切都是鄴少莊主給我偽命題!的
多麼可笑,我會以為在瀑布邊的他是因為俠客精神而救的我;我會以為他背我走三天三夜的山路去求醫是單純的意氣;我會以為他幫我上藥是純粹的感情……一切都不是我所想,一切都是因為竣鄴山莊的少莊主不能讓天主教的聖女的死掉。
竣鄴山莊和暗門已經謀劃多時,要在聖女登冕後合力圍剿來襲竣鄴山莊的聖明軍,怎麼可能輕易讓規劃已久的計謀出現任何一絲閃失……
我不知道是誰扶我下的軟轎,是誰扶我穿過門廊,是誰把我安置在軟塌上。我只覺得我心像被人狠狠挖了一塊,疼得翻天覆地,痛不欲生……
為什麼我還記得?
我還記得他的笑,我還記得他飯菜的味道,我還記得他手掌的溫度,我還記得,我還記得……
我還記得那些過往,我還記得那些該死的過往!
記得山林間堅定的腳印,記得芷蒲谷花草的香氣,記得靜水鎮不絕的雨水……
我可以接受他將我放棄;我可以接受他不辭而別;我甚至可以接受他是心有所屬的;但是,讓我怎麼接受,如今他對我的坦然相對,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用事不關己的姿態告訴我,我所有關於他的記憶都是虛假!!
世界上,有這樣一種殘忍,就是把你所有的信念生生摧毀……
我曾那麼虔誠地相信,那麼真誠地企求,在通往神聖的路上一路膜拜。然而,神邸崩塌,從來就沒有什麼神靈,我的相信居然成了可笑的謬論!
童話破滅……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入了戲……
我從脖子上取下那快墨玉,握在手上。
內心血流。
什麼出生入死,什麼情深意重,什麼體貼入微……都是冬日玻璃上的窗花!嚴寒中呼出的白汽,火焰上扭曲的空氣。
墨玉在手上咯著我生疼,我卻覺得那是多麼微不足道。已經有人從內在把我生吞活剝。
過往支離破碎……
我以為我找到的溫暖居然是個設計好的圈套。
烏宗玟可以是任何人,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偏偏是鄴飛白?
為什麼,偏偏,是鄴飛白……
世界都在坍塌,宇宙是個偌大的玩笑,我幾乎可以看見我的血都噴薄在這整整一個「界」。我寧肯那是個美好的神話,像個不滅的傳說刻在我心。但是當血淋淋的事實卻撕裂所有期待,我還有什麼可以去相信?
我恍然不知其它地坐在軟塌上,聽一些什麼東西慢慢碎裂的聲音,一片一片脫落下來,叮叮噹噹地碎了一地。每一秒,每一刻,都是心死了又死,痛了再痛,我幾乎都不敢去碰那些殘破的記憶,它們碎裂後露出的尖銳的邊緣已經把我劃地遍體鱗傷。
我只是木然得坐在那裡,睜著空洞的眼睛不知道時間流逝。哭?怎麼去哭?不,我早就沒有力氣去流淚哀傷,我所有的力氣,都隨著心裡的血流潺潺而去,哭,讓我怎麼去哭。
如果我哭,他也不會回來。
如果我哭,他也不會再是真實。
如果我哭,一切也還是一樣。
如果我哭,我哭,又有誰在乎……
我只是坐在那裡,等待宇宙的洪荒將我湮沒,等待的時間的長河將我送往彼岸,等待不斷的沉淪,不斷的輪迴……
…………
等心裡的血流乾了,傷痕卻依然還在撕心裂肺地疼痛。我卻已然可以規矩我的手腳。
推開門,已經是掌燈時分。
「汀蘭!」我高聲道。
「主子。」汀蘭轉了出來,「您……可是餓了?都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叫人給您做點可好?」
「備轎。奇葩園!」
「主子……」汀蘭躊躇,「天師來時吩咐了,您不用勉強出席今晚的宴會……」
「我說,備,轎!!」我的聲音不大,可是我分明看見汀蘭打了個冷戰。
「是!」汀蘭趕忙應了下來,急急退了下去。
是朱顏,還是傅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