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金玉其外

遠遠就聽到奇葩園絲竹鼓樂的聲音。華華麗麗地飄蕩在上空。

奇葩園修在天寶殿的旁邊,驚人的龐大,驚人的奢華,園內全部載著奇花異草,珍樹寶木,引著流觴曲水纏繞著整個奇葩園。又有一個兩個開滿蓮花荷花的池子嵌在其中,水面上佈滿了細碎的浮萍,浮萍上柔粉的花朵欲放含羞,猶抱琵琶半遮面地躲在層層荷葉後面。園內每轉個彎都可以看見一個精緻典雅的小亭景閣或者水榭花台,清一色的白玉石雕欄,幾乎可以流動的紅色的琉璃頂。右邊是蒼柏古松下一桌未下完的棋局,左邊是修在池塘上曲曲折折的白石廊道,一轉個方向又成了優雅的白鶴漫步在花叢間。可以說,奇葩園絕對是天山上最美的地方。

紅色的紗轎沿著鋪滿光滑小鵝卵石的小徑緩緩而前,向著絲竹聲最盛的地方走去。

轉過一片柳樹陰,已經可以看見早就開始了的盛宴。

開闊的平地中間是輕歌曼舞的少女,竣鄴山莊和天主教的人都席地而坐,酒香肆溢,言笑款款,他們伸手之間的附近都有環繞著的淺流潺潺流淌,淺流上浮著紅木的方盤或者線條古香的容器,盤中盛滿新鮮水果,容器裡裝著珍饈佳餚。更有很多月白上衣黃色襦裙的丫頭穿梭其中,為所有人的酒樽裡斟滿美酒佳釀。最外一圈是青色裝束的樂師,碧青的衣衫使他們完全隱在了旁邊的花叢矮樹中,只有婉轉豔麗的曲子悠悠盪開。

當這頂紅色紗轎子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的時候,所有鼓樂歌喉,杯盞交錯都停了下來,都看著這頂四個紅衣侍者抬著的小紗轎輕輕搖動,緩緩而來。

易揚站了起身,走到前面來。輕輕撥開紗幔,「聖女。」他微微彎腰,垂下的眼睫毛在他玉般的面容上透下一片美麗的陰影。

「聖女。」天主教的人都站起來行禮,竣鄴山莊的人也都紛紛站了起來,鄴飛白也不著痕跡地隨著周圍的人一起站了起來。

「聖女太過客氣了,」鄴永華也走了過來,豪爽地笑了起來,「既然身體不適也就不用如此勉強。」

我微微笑著:「鄴莊主遠道而來我豈能如此託大不來,那也未免太過不敬,下午已然不能親自招待莊主,晚宴又來地遲了,還望莊主莫怪才好。」

鄴永華笑容不變:「聖女哪裡話!天主教如此盛情款待,已經讓鄴某受寵若驚了。」

「怎麼可能沒有禮數不周的地方,只是鄴莊主你沒和我們計較罷了。」我轉過頭對眾人說:「繼續吧,希望我沒掃了大家的興。」

樂聲再次響起,人群也恢復了剛才的交談。

鄴永華也轉身入了主賓座,易揚引著我,來到主主座,最中的那個團蒲旁顯然沒人坐過,我一愣,轉過頭問易揚:「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易揚看了一眼那個團蒲,並沒有看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賭你會來。」

我在那個團蒲上坐了下來。

原來這個宴席的座位是隨機自願的,竣鄴山莊和天主教的人都混雜坐著,只有主賓位和主主位是固定的,在歌舞的正對面的兩端。與宴的人可可以隨意起身換個位置坐,可能是因為晚宴已經開始多時了,大家都找到了話題相投的人,都與周圍的人言談甚歡。

我的到來只會給他們多點談資。

易揚在主主位旁邊的團蒲上了坐了下來,我的視線則在人群中穿梭。很輕易得就找到了鄴飛白。他身邊那個明豔照人的少女實在無法不吸引人的眼睛。

也許把所有形容美麗的詞彙堆砌在那個少女身上都不過分,翦水秋瞳顧盼生資,眉如遠山,眼若明湖,靜時如潑墨的山水畫,清雅空靈,出塵不染,天仙嫡世,恍若非凡人;笑時花開宙宇,遠勝朝陽,豔驚四海,色迷五內,勾魂奪魄,狐妖轉世。

我知道那肯定是千湄,竣鄴山莊第一美人千湄。

鄴飛白還是那身寶藍色的衣衫,而他旁邊的佳人則是水色的綢緞華服,天水一色,好一對神仙美眷。丰神俊朗與閉月羞花相映成畫,羨煞旁人的同時也深深刺痛我的眼。

看千湄自然而大方得挽著鄴飛白,看他們輕輕相偎,看他們耳邊細語,看千湄幸福而絕美的笑顏,我以為不會再流血的心又是紅紅一片……

也許是易揚知道我在看什麼,他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很輕,我還是聽到了。他想說什麼?不如遺忘……

心裡突然一動。

我突然轉頭看著易揚:「你早就知道烏宗玟就是鄴飛白!」

易揚低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

我盯著他,並不說話。

他沉默一會兒,在我眼神逼問下才慢慢說了起來:

「原本只是很奇怪,為什麼烏宗玟有傳言的時候鄴飛白就很安靜,鄴飛白有動靜的時候又不見了烏宗玟的消息,我也派人去查過,但都沒有準確的結果。」

「那你後來是怎麼知道的?」

「直到聖女回來說了那一路見聞我才能肯定鄴飛白就是烏宗玟,烏宗玟不過是鄴飛白為了行走方便用的假身份。」

我快速回憶了一下,但是並沒有發現什麼有破綻的地方。「那時烏宗玟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來啊!」我說。

「那是因為鄴飛白其實把真實身份掩飾地很好。他甚至連上手的兵刃都換了。江湖上人人都只知道鄴飛白用刀而烏宗玟用劍,但是你卻看到烏宗玟用寬劍一揮砍倒了一人合抱粗的樹木。劍走點刺,走的是輕盈精準的路子;刀主劈砍,循的是猛狠的法子。使劍的人哪有那麼大的勁力,就算有,那握劍和握刀的法子,轉腕的力道,劈砍的訣竅又哪是一朝一夕之功?」

「就憑這個?」我置疑。

「這只是很讓人懷疑。但是,拋開武功不說,烏宗玟給你腳傷上的藥,味聞有腥,清涼滑膩,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竣鄴山莊最好的傷藥『魚轉蛇還』;更何況他用的焚香木又哪裡是隨隨便便一個劍客弄得到的?」易揚語調平淡。

我不語,低頭思量。

「當然,這些只是加深懷疑而已,直到那天光道城駐地裡,有人居然可以繞過所有暗衛明衛來去自如,聖女你又叫他『小鐺』,直到那時我才確定,烏宗玟應該就是鄴飛白。」

我心裡咯噔一下,「小鐺?他……怎麼了?」

「『鬼影』離鐺。」易揚輕輕說道,「竣鄴山莊剛剛成名的少年,與號稱天下第一快的精旗旗主爵那未比試腳力一天一夜不分勝負從而一舉成名。」

「從那個時候起……你就知道了?」我吐字艱難。

易揚身子好像顫了一下又好像沒有,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冷聲說。

易揚猛地抬頭,剛好對上我的視線,我在那一片乾淨的鴿子灰中捕捉到莫名的風浪,驚濤拍石,巨浪滔天,可是我卻說不出他到底懷著什麼樣的情感。易揚,永遠是我猜不透,看不穿的……

我正要再問,卻見鄴永華端著酒盞走了過來,連忙站了起身。

「朱顏聖女你終於登冕,可喜可賀,要知道天下人等這一天都等了十八年了……」鄴永華說到這裡似乎有點惆悵,但是馬上又是風度怡人的竣鄴莊主,「聖女登冕是天大的喜事,為此我才特地前來恭賀,在這裡先借花獻佛敬聖女一杯。」

我也舉起酒盞:「鄴莊主你親自前來道賀這才是最令我高興的事,該是我敬莊主才是。」

「願我們兩家可以和平共處!」鄴永華說完,便舉杯一飲而盡。

我也微微一笑,「共圖繁榮。」我說完也舉起酒盞把酒喝乾。

鄴永華很是高興:「聖女果然是女中英傑,大氣果斷,天主教在聖女手中定能有番大作為。」

我微微一笑:「莊主謬讚了,朱顏無才,不過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鄴永華眼神一閃:「天主教的聖女怎麼會是池中之物?加之又有天師輔佐更是如虎添翼啊!」

我保持著禮數性的笑容:「鄴莊主才是武林翹楚,雄才大略,經韜緯略。少莊主更是難得的竣才,做事滴水不漏,竣鄴山莊如日中天,以後再穿天貫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啊!」

鄴永華呆了一下,隨即馬上又有了爽朗的笑容:「聖女真是太看起鄴某了。」

我微笑不語。

鄴永華抱了下拳,我也回個禮,他就又回到了主賓位去了。

我又做了下來,易揚便說:「你不該那麼說。」

我盯著面前的酒盞:「我知道,一時沒忍住,下回不會了。」

易揚還想再說什麼,可是旁邊有人卻向他來敬酒,我掃了一眼,似乎是竣鄴山莊的總管家鄴汶。

有丫頭過來把酒幫我斟滿,我看著杯中清清冽冽的美酒好一會兒發呆。終於,端起酒盞站了起身。

「朱顏你……」易揚發現我的動靜,從與竣鄴山莊總管家鄴汶的交談中抽出空閒,轉頭望著我。

「沒事,你放心。」我壓低聲音說。

易揚抿著嘴唇看著我,像是想要說什麼卻因為有旁的人在場而有所顧忌。

我直接把他無視掉,端著酒杯走向鄴永華。

「鄴莊主遠道而來,禮尚往來,我也來敬莊主一杯。」我說。

鄴永華站了起身:「聖女你真的要折殺鄴某了。」

「我敬莊主這杯酒,一來自然是為莊主接風洗塵,二來則是感謝莊主親臨敝教,三來則是衷心希望莊主在天山上的時日能舒心適意。」

鄴永華笑地舒暢。

「先乾為敬!」我說著,又是滿滿一杯烈酒下肚。

鄴永華笑著也喝了下去。

之後自然也少不了虛以委蛇,我知道有些敏感的事情是不能提的,哪怕是含沙射影也不行,於是也就是和鄴永華打太極,說些不關輕重很沒營養的客套話。

我從主客位上退了出來,招來一個抱著酒壺的丫頭來又把酒斟滿,深吸了口氣,直直走向竣鄴山莊的少莊主。

我還未走近,鄴飛白就已經站了起身,連同他身邊的千湄。

「聖女。」我還未開口,鄴飛白已經先抱拳起身。

「鄴少莊主不必多禮。」我阻止他想要行禮的動作,他也沒有強求,順勢站直了。

「一直聽聞鄴少莊主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我盯著鄴飛白。

他目光游移,根本不看我的眼睛:「聖女過譽了。飛白不過偶得了些虛名。」

「少莊主哪裡話。」我說,「少莊主是鄴老前輩相中的接班人,以後掌管竣鄴山莊,以後定有大作為。」

「承蒙聖女如此看得起,飛白惶恐的很。」

「是嗎,」我浮起一絲模糊的笑容,「如此倒是我令少莊主不快了?」

「在下豈敢,您是天主教聖女,萬萬人之上,又得聖女誇讚,我哪又不快的道理?不過是受寵若驚罷了。」鄴飛白答得圓轉自如。

「少莊主年少有為,天資出眾,區區幾句讚美怎麼會受不起呢?」

「那就多謝聖女青睞。」

我慢慢轉了轉手中的酒杯,伸手招了個丫頭過來把鄴飛白的酒樽也裝滿,彎腰把他的酒樽也端了起來。

「今日在禮賢閣,因為見少莊主很像我的一個故人,有所失態,現在特來向少莊主賠禮來了,還望少莊主不要見怪。」我把他的酒樽遞到他面前。

「聖女哪裡話。」鄴飛白說著,忙伸手出來接。

卻有一個人比他更快,千湄單手奪過酒樽,「飛白身上傷勢未痊癒,還沾不得酒,這一杯千湄代他喝了吧。」聲音清脆,婉轉動人。

我微微偏了下頭,對著千湄,冷冷地看著她不置可否。

「千湄!」鄴飛白輕輕蹙眉,「不要任性。」明明是責難,卻分明全是寵溺。

千湄有點憂心地看著他:「你的傷……」

「那點小傷,早就不礙事了。」鄴飛白說著又拿過千湄手中的酒。

「千湄不懂禮數,還望聖女莫怪。」鄴飛白邊說邊把千湄護在身後。

我微微笑道:「心無城府,率性而為,這樣的女子確是好生難得。」

鄴飛白點點頭:「千湄為人直率,就為這個也得罪過不少人,適才不過是擔心在下身子,有冒犯的地方聖女還要多多包涵。」

我想可能我的笑容有點扭曲,因為鄴飛白的眼神裡有一絲古怪的神色一晃而過。

我笑道:「少莊主哪裡話,千湄姑娘做其想做,說其想說,表裡如一,這怎麼能是罪過呢?現在很多人都是做不到千湄姑娘這般自然坦誠的。」

鄴飛白身子有微微的一顫:「聖女海量。」

「鄴少莊主好福氣啊,能尋得這樣的紅顏知己。」

鄴飛白垂下眼來:「千湄待我情深意重,有生之年定不負她。」千湄看著他,甜甜得笑了,傾倒眾生。

我吸了口氣,把持住心神。

「啊,差點忘了我是給少莊主賠禮來的,這酒還是要喝的,鄴少莊主就請隨意,我先乾為敬。」我說完一仰頭就把酒樽倒空。

鄴飛白沒說話,默默把酒喝了。

「少莊主請慢用,我就不打擾了。」我說著,就轉身要走。

剛轉了一半,就聽到鄴飛白的聲音。

「你那個故人……」

我停下身子,轉過頭看著鄴飛白:「我那個故人真的和少莊主長的很相似,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他了。」

鄴飛白垂下眼來,聲音如常:「是嗎,真是巧啊。」

「是,」我說,「的確,巧地很。」

轉身,離開,又是鋪天蓋地的窒息襲來。

周圍觥籌交錯的聲音和絲竹鼓樂的聲音一直不絕於耳,宴席已經進行到最如火如荼的地步,可是,熱鬧都是他們的,與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