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美人亂(一)

朴藤戈見狀大喜,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壓著低低的聲音道:「天測殿紅衣萬覘金,見過聖女大人。」

我吃驚地站了起來,一時真有點說不出話來。

朴藤戈依然跪在地上,臉上的喜悅寬慰不言而喻。

我定了定神,伸手把他扶起來,勉強擠出幾個字:「從頭道來。」

朴藤戈站了起來,夜黑,卻可感到他滿面紅光。

「在下萬覘金,鳴河滂城人氏,隨父輩一起投誠天主教,六年前遵從天師安排安插至此。後隨廣子林東征西討,頗得其信賴,兩年前破格拔為令主。」

我微一沉吟道:「六年前……那時天師可是蘇溈?」

「是。」

「剛才那幾句詩是怎麼回事?」我惟獨在天山上有寫過這首,知道的人僅易揚一人而已。

「聖女也知,我等暗人,為身份保密,一般鮮有互通消息。四個月前聽聞聖女跳崖,但我等未接任何命令故依然原地留守,半個月前,忽有暗令下來,命暗中尋訪聖女,以那四句口訣為信,聖女聽聞,定知曉一切。」

我微一思索即明其理:易揚內傷昏迷看來確有其事,如今聽聞已好轉自當開始收拾一切殘局。易揚做事向來是滴水不漏的作風,當時心裡關切,慌亂之中難免疏忽,事後清醒了,細細思索,以易揚縝密的作風定是發現了可疑之處。遙想當初,易揚也是憑我區區數言就推斷出烏宗玟就是鄴飛白。若我沒死,這數月又完全沒有我的消息,唯一的推論就是聖女有難。所以這才有發動所有線人,在各個門派深處暗暗搜尋。而那個要另立聖女的謠言,估計也該是易揚放出去的煙霧彈。

我深吸口氣,輕輕合手在腹部,易揚,你若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你可還願意接我回天山……

萬覘金續道:「我在門內四處尋訪,半月不得其緒,霧鼎山莊突然傳出消息,霧花夫人被傳地名頭甚響,那廣子林隨後突然決定前往霧鼎山莊,屬下認為這實乃機會難得,無論如何要一探霧花夫人真容。豈知霧鼎山莊禁衛森嚴,後院乃是重兵之地,我區區一個令主實在難以進入,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引誘院內女子,助我來去。」

我點點頭道:「如此,辛苦你了。」

萬覘金聞言,「咚」的一聲跪了下來,沉聲道:「屬下自知唐突,先請聖女將罪。屬下在此六年,離開天山時老父年事已高,拙荊身體孱弱,下有二子,離山時小兒子不滿一歲,在此六年,家人音訊全無。屬下在此間多一日,思念家人之心便多一分,待聖女回山,希望可以恩准我回天山,與家人一聚……」說著,一個八尺男兒潸然欲泣。

我心裡苦笑,好一個天主教天師,好一個神人蘇溈。不過一個線人,為防其通敵,扣了他全家在天山為質。想來萬覘金只是天山派出去的無數紅衣中的一個,那麼多眼線暗人,蘇溈不知都用了什麼方法讓其死心塌地。蘇溈掌權時,聖女位空,然,天主教依然盛極一時,此等人物果然與尋常凡夫俗子天差地別。

我想了一想,最後說:「待此間事一了,你就回天山吧。妻兒老父,想必也十分想念你。先起來吧。」

萬覘金大喜,磕頭起身。

我又說:「我還在世的消息,你先別回傳。」

萬覘金一呆,大惑道:「這是……為何?」

我搖搖頭道:「我不是投敵,你不用如此看我。天主教中虧兵損,四大護法已折其二,天師得知我還在世又能如何?如揮兵來救,那你我二人處境更是凶險,尤其是你,到時不知是否可能留得命回天山與家人團聚。」

萬覘金沉思不語。

我又道:「如今,你可能也有所察覺,廣子林與我有盟,願意歸順我教,出力助我,在我看來,正是一舉挫滅暗門的大好時機,待時機成熟,你再聯繫天山,內外夾攻,於我,這是永絕後患的萬全之策,於你,也是不可名狀的大功一件。壯士你六年離家,定也希望衣錦而還,不然這六年辛苦也全部付之東流,實在可惜!」

萬覘金聽著,眼神一狠,最終抱拳道:「聖女乃我教之首,屬下自當唯聖女之命馬首是瞻。」

我微微一笑,道:「自己人,不必如此多禮。萬壯士可知曉,在這暗門內可還有其他我教中人?」這次險些害了萬覘金,下次可別一不小心又把自己人拖下馬來。

萬覘金回道:「原本各個門派都有我教暗人,但現任門主一上位就立刻誅殺了所有高層,原本有幾個上了位的暗人都無一倖免。那時我才進來一年,人小職微,逃過一劫,後來被廣子林挑中,一路提拔,速度驚人,想來現在暗門之內,天主教人中就以屬下職位最高。」

我奇道:「想來?」

萬覘金回道:「為防身份洩露後被逼供,暗人之間彼此並無聯絡,是故屬下也不明白這門內是否還有他人。」

是了,前世看的《無間道》也是這個調調!

我想了想,問道:「那你如何與天主教通消息?」

萬覘金答道:「八壇之下,各有一人,喚做『鷓鴣』,平日在門內行事十分低調,都是不起眼的走卒一類人物,互通有無,都是暗中聯繫此人。」

「那『鷓鴣』以後呢?」

「屬下不知。」

線就此斷了,八個「鷓鴣」,想尋他們無異於海底撈針。我低頭沉思著。

「聖女,」 萬覘金忍不住出聲道,「聖女與廣子林結盟,千萬小心。」

「怎麼?」我道。我本也不敢對廣子林拿十分把握,廣子林自說自己不通權術,可在我看來也是個步步為營的狠角色,不然如何當上的總司?

「那廣子林端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殺幫屠人,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舉手殺人更是常有的事。我隨此人征戰多年,所到之處大多屍骨如山。過河拆橋,離間挑撥更是不在話下。幾個壇主私下送了個外號給他,叫『萬人枯』。」

百張臉籽蔓,千算子離蒿,萬人枯廣子林,暗門四個總司,已出現的三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我又問了些關於廣子林的事情。最後說道:「以後我不來找你,你就不用來了,廣子林那邊你也小心應付著,別露了馬腳。」

萬覘金應了下來。

我微一沉吟,又道:「這虞枕水……」

萬覘金趕忙道:「她只是個不得寵的床侍,我不過順水推舟……」

我搖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是她護送你來去,肯定知道你我有過密談……」

萬覘金道:「可要滅口?」

我搖搖頭:「虞枕水突然死亡,無論做得如何天衣無縫,廣子林說不得,肯定會懷疑你。引火燒身的事情是萬萬做不得的。你且回去,千萬吩咐要虞枕水咬緊口風,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分,其他的事情,我來處理。」

第二日,冷蕭照常來望。

「夫人近來是否夜深難眠?」冷蕭切著脈,看著我的臉色問道。

我心下一驚,面上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冷蕭思索一下,道:「可能是前幾日藥物引起的反常狀態,在下愚木,一時未得其理,待回去慢慢考慮後再行其它,夫人有孕在身,不宜勞累過度,這藥,今天先停一天看看。」

我點點頭,心下盤算這個寶盾壇壇主。

兩面菩薩冷蕭,在我面前一直收斂得宜,不顯山不露水,當然也沒有任何把柄。我根據已知的分析,這個冷蕭是個典型的性格分裂,有時候很慈悲,有時候很殘忍,武功是八個壇主裡最差的,可是醫書毒術卻名聲遠颺,和萬毒世家的大公子「濁世菩薩」號稱當今的「雙菩薩」,心思縝密,行事難測。

冷蕭有一女,是和齊埔的一子定了娃娃親,兩家是個准親家,也就是以兒女親家的形式結的統一戰線,寶盾加利劍,算是所向披靡了,難怪齊埔敢在方凝面前放肆。

這兩人,都不是好對付的。唯一可以拿捏的是:他們一定會合力,讓其中一個升成總司,再將空餘的金戈壇主一職填上自己的人。

如果我是門主,我要任命重要職位的人物,我會考慮哪些因素呢?

突然腦中電光一閃:幾個壇主都是有求於我的。因為我可以或多或少影響上雲的決策。

冷蕭切了數天的脈都隱而不發,為什麼?因為他實在找不到突破口。沒關係,我可以賣給他一個。

冷蕭切完了脈,起身整理瑣碎事物。我望向冷蕭,假做為難地咬著唇看著他。

「夫人還有何事?」他問道。

我做了個內心掙扎表情。

「夫人有事,但說無妨,在下盡力而為。」

我又扭捏一會兒,終於一咬牙,沾了點茶碗裡的茶水,飛快地在桌上寫下:紅花。寫完後又馬上擦去。

冷蕭臉上又一瞬失神,馬上靜然,他道:「夫人,你可知此藥到底何用?」

冷蕭是不知道我之前摔滑胎藥的事情,那時他還未到莊內。

我看著冷蕭,沉痛地點了點頭。

冷蕭又道:「夫人你這是何苦。門主待你不薄,已放出話來,一旦有子嗣誕下,夫人就立刻是我門內的主夫人。夫人你若當真有此意,倒不如真一頭撞死來的痛快。」

我搖搖頭,又寫下:「有備無患」。

冷蕭奇道:「這備的是什麼?又何來的患?」

我沉吟一下,寫下:「挾天子以令諸侯。」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這段歷史典故,可是看冷蕭微微蹙起又馬上舒展開的眉毛,我知道,他懂我在說什麼。

冷蕭微一思索,馬上回道:「只要夫人不做傻事,在下自當效犬馬之勞。」

冷蕭推門離去,我坐在堂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而笑。

隔日,冷蕭按之前的時辰來診脈。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他只是沉吟不語。

末了,他起身要走。我搶先一步擋在他身前,冷蕭輕輕嘆了口氣道:「此物於夫人你實在太過凶險,在下考慮再三,實在不敢拿夫人的身體來冒此大險。」

我咬著下唇不依不饒地看著他。

冷蕭垂下眼來,想饒路而去。我快一步又攔住他的去路。

冷蕭無奈道:「夫人這不是在為難在下嗎。」

還是不讓。以他的功夫,想奪路而去豈是我能攔得住的,如此糾纏,無非是想最後賣我這個人情賣個好價錢。

最後,冷蕭終於無奈道:「夫人真的確定想要?」

我堅定地點點頭。

冷蕭道:「我若真給夫人,自己也會擔上職責,它日門主問起,說不定冷某還要提頭來見……」

我連忙作揖。

冷蕭手快,先一步攔下我來,接著道:「夫人切莫折殺在下了,為夫人分憂本是在下分內的事情。只是他日門主追究起來還請夫人包容一二。」說著,從藥箱底下掏出一個油紙包來。拿在手裡遲疑道:「此物實在霍亂之物,在下冒險給予夫人已經是大大的不該,夫人當小心置之。」

我感激地接過。

冷蕭壓低聲音,又道:「今日之事,夫人再莫向第三人說起。」

我連忙點頭,起身又要作揖。

冷蕭又忙攔下,輕輕補了一句:「夫人不用多禮,只需記得今日我為夫人的一點微末功勞即可。」

我心下雪亮:冷蕭自然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他以為我拿紅花只是用於要挾上雲。如此,一來,在他可以深信不移,我對於幾個職位任免是可以起至關重要的作用,二來,小鐺紅花一難題終於得以解決,三來,冷蕭這個冷石頭,終於留了把柄在我手上。在他看來,我一介女流,說不上什麼驚世奇才,只要小心處之自當可以利用。

我拿著油紙的藥包輕輕笑了:扮豬吃虎,冷蕭還是太看輕我了。

廣子林近日還是與離紋夜夜把酒,廣子林言,果然有人旁敲側擊他的手下問與相交離紋一事,都被輕描淡寫地代過。

這日下午,小鐺說自己胡亂創了幾招拳腳,說比畫給我看,我興致昂然地坐在花籬下,小鐺在院落中站定,一招一式慢慢打出。

小鐺以身法輕功見長,平日走的都是輕盈迅速的路子,此番這一套拳卻全然沒有了昔日的輕浮花哨,沉猛剛毅。小鐺打拳,收起了笑容,一臉正色。舞著舞著,忽才發現,小鐺臉上露出平日覺不曾察覺的哀戚,濃濃的悔恨與很多其它。一套拳打完收工,小鐺臉上又綻開與往常一樣的笑容,「如何?」他擦著汗問我。

我覺得喉嚨有些哽咽,走上前去幫他擦汗。

小鐺也不躲避,笑盈盈地看著我。這小子已經比我高了半個頭,配合地垂下了頭。

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而我卻有一瞬的失神,回想到當初,我在天山上幫他上傷藥的情景。兩人一時無語,忽然他說:「清清,逃出去了,我陪你找個深山老林,我們就此隱居一輩子,可好?」

手下一停。

小鐺伸手握住我的手,抬起頭來,溫柔一笑,正要說話,突然花籬外突然闖進一人,「咚」地一聲跪了下來,正是虞美人。

我向小鐺使個眼色,小鐺也不說什麼,看了一眼虞枕水,轉身回房了。

虞枕水跪在地上,泥土染髒了她珊瑚色的華服。她急急道:「夫人,求你救藤戈一命。」

我側著頭看著她。

虞枕水壓著聲音,急急地說:「夫人,廣爺說了,為防留下把柄,要斬了藤戈。下婢狂妄,請求夫人千萬救上一救。」

我聽著,心裡暗暗佩服廣子林的辦事效率。廣子林如此護短的人,自然不肯殺朴藤戈,我昨晚才告訴他說,朴藤戈私通女眷,為保他的性命,最好就是除掉虞枕水。廣子林說,虞枕水不管如何不受寵,起碼也是上雲的女眷,別說是他,就算是歸真濟物也不是輕易敢動的。所以,在我和廣子林密謀之下,就有今天這一齣戲。

虞美人熱切地看著我,一雙美目實在是動人。人美,腦子不太好使。廣子林買通她的近婢,她的近婢按廣子林吩咐的給她出主意,教她來求我,她果然就來了。

我輕輕扶她起來,靠近她的耳邊殘忍地說道:「是嗎?你難道不知道嗎?是我攛掇廣子林殺他的。」

虞枕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喃喃道:「不可能,夫人你和他無怨無仇……」

我聳聳肩,道:「怎麼不可能,我告訴廣子林,你與他通姦一事我定會報告門主,廣子林怕惹火上身,所以先行斬了朴藤戈。」

虞枕水臉色慘白:「藤戈明明說夫人你……夫人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我用手順了順頭髮,輕描淡寫道:「那只是緩兵之計而已。」看著虞枕水失色的面容,我又道:「枕水,你說說看,我為何如此呢?」

虞枕水看著我,咬著下唇搖了搖頭。

我冷酷一笑,道:「你說的對,我與朴藤戈無怨無仇,那我為什麼要害他呢?是了,我要害的不是他而是你!自上次蕘落一事之後我就有所覺悟,這一院女子都是上雲的床伴,都是害人精,狐狸媚……我不願與你們平分上雲的寵愛,更何況我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謀上一謀不是?等門主一回來,你的日子也算到頭了。」

虞枕水嘴唇都咬出了血,全身微微發顫。

我見狀,靠在她耳邊,繼續火上澆油:「不只是你,這一院女子都留不地,可惜你看不到,我是如何把她們一個個弄死的。」

「你才是害人精!!」

虞枕水驚叫出來,伸手把我推開。一不做二不休,我順勢向後倒過去,直接把身後的花架撞倒了。

如此,陣仗就鬧開了。

院內眾人皆驚,虞枕水居然敢對霧花夫人無禮?

虞美人此刻完全被氣地分不清楚狀況,厲聲叫道:「你才是狐狸媚!害人精!門主瞎了眼,才帶了你這麼個妖女回莊……」我倒在地上,因為有花籬笆墊著,加之自己心裡有數,根本沒有摔著,皮都沒破。只是趴在地上坐出一副有苦難言,楚楚可憐的模樣。

眾人大驚,幾個丫頭連忙衝過來拉著張牙舞爪的虞枕水。

「我一定會稟告門主,讓門主認清你這個無害表皮下生了個什麼嘴臉!什麼霧花夫人,全是胡扯,根本是個完全的妖孽……」

院內的美人也紛紛過來,拉著虞美人聲聲相勸,屋內的美人聽聞動靜也都出來瞧個熱鬧,我著花籬小院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廣子林出現地不早不晚,沉著臉吼著:「怎麼回事!」

一時間無人敢應。

我一直賴在地上,努力憋出點淚花來。廣子林見狀過來扶我起來,隨手點了個丫頭,道:「你說!怎麼回事!」

丫頭戰戰兢兢地回道:「回廣爺,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看見好像是虞主子突然把夫人推倒……」

「真的?」廣子林疑道,環視四周,眾人紛紛點頭。

廣爺大怒道:「反了!居然敢對夫人無禮!」

虞枕水慌忙想解釋道:「不是的,廣爺……」

廣子林怎麼可能給她亂說的機會,直接叫道:「來人,把她拖下去,關進地牢!待我請示門主再行發落!」

我在一旁邊假裝摸淚邊心裡感慨,其實,心裡很不好受。

待人群散去,我一抬頭看見小鐺站在他房間的門口,想來是剛才發生打鬧時出來的,他沒有說話,也沒做其他,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轉身回房,關門。

我揣著沉甸甸的心情也踱了回去,身後忽然有人笑嘻嘻地說:「夫人演地真好,我見猶憐啊。」

我哼了一聲,道:「廣爺你也不差啊。」

廣子林依然笑道:「過獎過獎,稍後我就傳信給門主,請他老人家好好獎勵這虞美人。」

「嗯。」

「夫人,什麼時候拋餌啊?」

「再等等,太快了容易惹人懷疑。」

廣子林嘆道:「那離紋當真是個蠢材,酒後什麼話都敢說,還說想與我拜把子。」

我道:「哦,是沒什麼心機。如此也好,過兩日你說要提拔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廣子林看我心事滿腹的樣子,也再沒說什麼,早早告辭離開。

過了幾日,廣子林依計行事了,第二日冷蕭來診脈時,數次言又欲止,最終也什麼都沒有說。

又過了數日,居然還沒有上雲的回信,廣子林有些擔心,最終把虞枕水殺於牢獄之中,再做成畏罪自殺的樣子。眾女眷心下恐懼,對我更是退避三舍。

難怪上雲沒有回信,這天黃昏,終於揭曉答案。上雲一行只有七八個人,風塵僕仆地回了莊。

先生把屋子裡的人都清了出去,給我施針。

我把那包紅花那出來,問先生道:「先生,這些紅花可是夠用?」

先生笑道:「我正想告訴你,我帶回了紅花,你倒是本事,自己都能弄到。」

先生對我說話並不驚奇,他一搭脈都知道我能不能說話。

油紙一打開,先生大奇,仔細聞了聞,又拿起一點嘗了一下。

我奇道:「可有不對?」

「這不是紅花。」先生肯定地說。

我吃了一小驚。

先生繼續道:「這是大毛紅花,與紅花不同,是治小兒麻痺的藥材,常人吃了沒什麼益處,可也沒什麼害處。這是何人給你的?」

我沉吟不答,兩面菩薩,賣我人情又不想日後被上雲責罰,真是個老狐狸。

先生看我不語,忙道:「不用擔心,我從谷裡有取些出來,明日給你,而後,那小子配合百家粉,照著單子服上半個月,應該是可以脫離得日罌了。所有藥材都配份給你,你不用操心。」

我一愣,問道:「先生,你難道要走嗎?」

先生看了看四下,低聲說:「我找到了你的扶胎之法,但是其中幾味藥只有萬毒世家才有,上雲親自上門求藥被舉之門外,一氣之下起兵攻打。萬毒世家周圍十里蠹蟲毒蛇,我隨軍往,多能照看一下。」

我一驚,道:「上雲要打萬毒世家?」

先生點了點頭,利劍壇兵動,原來原出於此。

廣子林估計是在和上雲商討出兵一事,一整天都沒見到他人。聽說齊埔也來了,人也沒有露面,後院這一天,無比的清靜。

華燈初上的時候,院內隱隱傳來酒樂尋歡之聲,上雲依舊他醉生夢死的夜生活。廣子林今天肯定是不敢露面了的,我想著,早早更衣就寢了。

夜裡,我睡得模模糊糊,突然有人撞門進來。

我頓時一個激靈,人也清醒了。

進來的人赤著雙足,一頭白髮四散,醉眼迷離,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紅唇鮮豔,一隻耳朵上的寶石閃著冰冷的光芒。

已是深秋,上衣卻只披了件絲綢的睡衣。

我賭氣翻了身繼續睡,根本不理他。

上雲也不說話,跌跌地走到床前靜靜地站著。

只隔了床帳,我清楚地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毫不誇張地說,還有歡愛後特有的情慾的味道。

上雲對這些方面似乎一向不加節制。

一股深秋的寒意鑽進被窩,我大吃一驚,原本以為上雲站一會兒就會離開,結果他居然直接鑽進我被縟裡來。

後面伸出一雙冰冷的手抱著我。

我正要用力掙開,卻聽得上雲冷冰冰的聲音:「別動。」

他一隻手蓋在我肚子上。

孩子!我心電一閃,再也不敢掙扎。

錦被下,另一人的身子慢慢熱乎起來。他手上用力,把我往懷里拉了拉,另一隻手依然扣在我的腹部。我不敢反抗,只得蜷在他懷裡。

身後的人呼吸慢慢平穩,似乎睡著了,我雖然不敢大意,可倦意卻不斷襲來。

我幾乎都快睡著了,忽然聽得後面的人含糊地說:「……不用擔心……等我把……把萬毒世家打下來……孩子……就沒事了……」

我心裡一跳,上雲是真醉了嗎?還是做戲給我看?

然後,這之後就沒了聲息。

身後的人挪了挪身子,我感到他溫熱的雙唇正貼在我的後頸上,人一僵,只覺得寒氣從腳板往上躥:說我一點也不害怕上雲,絕對是騙人的。

身後的人酒氣真的很重,不知道一個晚上喝了多少。

過了很久,身後的人迷糊地說道:「你有想過嗎……孩子出生後……後,叫什麼名字……?」

我一呆。

上雲繼續斷斷續續地道:「我沒有姓……你也沒有,可你曾經用過一個假名……傅清清,孩子就姓傅吧……」

我完全呆住。

「你……有想過名字嗎?恩?……我……想了千百次了……如果是個男孩,就叫忘仇;是個……女孩,就叫相依……你……,可好?」

我依舊沒有說話,身後的人也再沒有了動靜。

至此,我再也無法入睡,腦子裡翻來覆去兩個名字:忘仇……相依……

可當你摧殘我,折辱我的時候,你,又可曾想過,這兩個名字……

晚秋夜,靜無眠,冷月照,比相棲;

仇雙生,因果報,錦繡被,一川嘆。

……

……

天還未亮的時候,身後的人悄悄起身,輕輕帶上門離去。被縟中還有他的餘溫和他身上的酒氣。我躺在床上,緩緩睜開了,假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