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那一世,愛恨成煙(三)

對於從沒見過鮮血的人,殺戮是那麼恐怖。而對於生活在陽光裡的人,地獄的陰暗又該如何度過……

拿刀的鄴永華是個魔鬼。

我自己也曾見死人無數,可沒見過這樣的人,沒有表情,彷彿面皮不是長在臉上的,只有上面的眼睛,全是血的顏色,那種冰冷的血液之色漫布在眼中……魔鬼!

那一刀毫不猶豫地刺進木月隱的身軀,木月隱一臉的鮮血,眼睛先是睜地很大,隨後,表情卻忽然放鬆下來。

他看著鄴永華,突然咧嘴笑道:「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麼……」

鄴永華抽出刀,對臥倒的木月隱說:「因為蘇溈愛你。」

木月隱一怔,隨即大笑道:「那你輸了,蘇溈愛的是華焰。」

「不,」鄴永華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華焰說的,蘇溈愛的是你。」

木月隱瞪大了眼睛,他還想問什麼,一張口卻全是鮮血在冒。他還在笑,儘管傷口觸目驚心,儘管滿面鮮血,那一刻,絕代的風華又回到他身上,全部綻放在一笑之間,含糊的聲音夾雜血的味道混沌而出:「……不可能的……怎麼可能……」

我突然想起我最先看到他時的驚豔,他那水氣瀰漫的桃花眼含笑,一身非男非女的嫵媚之氣,勾魂奪魄的笑容,舉手投足風姿滿天下……如今是張殘破的臉,那驚心動魄的美麗卻不減分毫。

木月隱身子在微微抽搐,蜷在一片血泊之中,慢慢地,他不動了,我看到他唇在微微顫動,卻無聲無息,只是那熟悉的唇型曾經又上演了多少遍。而後,血泊裡的人,再也不會動了,他鴿子灰的桃花眼還睜著,寧靜而安然,超脫吧,同樣美麗的靈魂……

「蘇溈啊,我們怎麼成了這樣……」

鄴永華閉上眼,他手上的刀還在滴血。

「華焰得不到,我得不到,所以蘇溈,你也得不到!」魔鬼說著,跨過木月隱的身子,舉步而去,刀尖嗑地而走,留下一道細細的血跡。

……

……

鄴永華走了,放了一把衝天的大火證明這裡已經一無所有。

木曉還在流淚,他的嘴唇被咬破了,還在流血。

木曉,別怕,吶,我還陪著你吶……

一場火燒了一天一夜,終於被一場雨水澆息。

木曉眼淚流乾了,卻還僵坐著,抱著渺小的希望等木月隱來。我放出四維感知搜尋了一下,房屋大都被燒燬了,木月隱是在迴廊上被殺的,就在那個地方,一段成焦了的梁木壓在一個完全不成人形的軀體上。

破敗,焦黑,腐臭……誰能想像這具焦屍生前是何等的美貌……

黃昏如血,終於有人來。

飛奔的駿馬上,一人寬大的袖袍兜上了一路風塵。

蘇溈終於來了,他身上的衣服我還認識,在天測殿裡隨意的一件起居大袍。

然而,滿目創痍。莨菪山再也找不會莨菪山的樣子。

蘇溈立在燒焦的一片土地上,細長的眼睛搜捕著每一處細節。他依然那麼優雅的站立著,可是嘴唇卻開始有點發白。

「仔細搜搜,看可有人活著。」蘇溈對身後的人吩咐道。

「是。」數百紅衣散開。

蘇溈又站了一會兒,踱開步子向裡走去。

走到迴廊的時候,蘇溈不動了。

「去,到別處搜。」蘇溈擺手道。周圍幾個紅衣立刻又向其他方向走去。

蘇溈走上前,深吸一口氣,猛得揮出一掌,擊在那朽木上。木樑枯朽至此,受這麼巨響的一掌居然不碎,連一點渣滓也沒落下,只是直直飛到一邊去了。

蘇溈站著,看著腳邊那具完全失去形狀的屍體。

「砰」一聲,那朽木落地,立刻四分五裂。

蘇溈還在站著看,細長的眼睛裡波瀾不驚。

少傾,他蹲下來,慢慢除下自己的大袍,輕輕蓋在木月隱身上,神色一絲不苟。宛如在天山上的時候,木月隱只是睡著了,稍一個動作就會把他弄醒。

我很好奇,木月隱完全成了具腐屍,他是怎麼認出來的?但他的確就認出來了,一眼認出被朽木壓著的焦屍是何人。

蘇溈輕輕坐在地上,輕輕把木月隱的屍身用大袍蓋好。蘇溈看著焦屍,細長的眼睛慢慢變地溫柔,他微微俯下身子,淺淺親著焦屍的前額。

「……阿月……我來了……」蘇溈輕聲說。

我忽然覺得世道很殘忍,硬生生規定只能男與女才能相愛,我所旁觀的這兩個人,只不過是眾多人中,為愛而相互折磨的兩個意識體而已,所謂愛情,愛上的一定要是男的或女的嗎?我所愛的是靈魂,男與女,老與少,真的重要嗎?我本以為蘇溈會哭,痛哭流泣,做為他一代梟雄這輩子唯一的眼淚,灑在那再也沒有生氣的屍體上。而蘇溈沒有,他面色依然很平靜,看著依然很高雅,除了眼中有我從沒見過的溫柔外,一點悲傷也沒有。

大笑無聲,大悲無淚,大悟無言……

蘇溈靜靜坐在那裡,懷裡的焦屍與他一起沉默。

一聲清嘯,那悠長的音色從蘇溈胸腔中激盪出來,從這一點向四面八方推開,綿長的嘯聲像潮水一樣向各個方向流去。

在四處搜尋的紅衣聽到嘯聲都停下來,轉頭向著蘇溈的方向,雙手交叉行禮,低聲梵唱。

蘇溈清嘯,那嘯聲沒有一點雜音,渾厚而輕盈,像一條青色的河流,緩緩流過落日下的平原。

是悲哀嗎?我想,那從他胸間噴薄出的東西,被他無與倫比的智慧包裹的,到底是什麼樣個感情,也許,舉世無雙的蘇溈也不曾瞭解。

嘯聲很清澈,並沒有什麼起伏,只是帶著,奔騰而濃郁的東西向八方擴散出去,聽者動容,被嘯聲慢慢感染,彷彿最後也融化其中。

焦屍很安靜,殘破的軀體上是蘇溈的外衣,靜靜地,靜靜地,靜靜地……

嘯聲扶搖直上九天,衝破雲霄,驚動過天飛鴻,彷彿要撕裂心肺一樣。一片清嘯之中,世界忽然變地很寂靜,八荒六合在迴蕩著一個人的清嘯,天下一瞬間變地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和他懷裡的焦石。梵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伴著清嘯之聲越行越遠……

風已停,斜日如血。

時間已經膠著,綿長的嘯聲一直沿到天邊,萬年幽靜的長空之中,風捲淡雲,嵐煙漠漠,在天邊,有人抿嘴一笑,風流嫵媚傾天下,轉身,消失在落日的耀眼光輝中,只餘嘯聲迴蕩,在如此空遼的世界裡……

木曉乾涸的眼裡又犯出水光來,嘴唇微顫:

「……阿月……」

【憶秦娥】

李白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定風波】

蘇 軾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你說簫聲咽,你說秦月樓,你說灞陵年年折柳絛,不見有當年樓頭簾中人如月。

你說清秋節,你說音塵絕,你說咸陽古道漢家闕,何處是男兒歌盡梨花心如鐵。(註1)

你說穿林聲,你說吟且行,你說一蓑煙雨任平生,未可知故人舊地長嘯欲與誰。

你說春風吹,你說斜相迎,你說也無風雨也無晴,再回首煮酒拂劍談笑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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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自天上,俯瞰大地蒼茫。嘲笑世人多荒唐,居然有天長地久的幻想。你說一見鍾情的確美妙,細水長流值得表揚,可惜一切,終究只是自己妄想。

你嘴角上揚,又有笨蛋落網。天使也是惡魔,否則怎能背著黑色羽翼,笑容還這樣明朗。中意你真的不是我原來所想,但此刻最想親吻你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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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曉面前的石頭在動,他抬起紅腫的眼睛望去。

我覺得很難受,看著木曉帶著最後的希望的眼睛,迅速暗淡了下去,像天邊的星星突然失去光彩,鴿子灰的眼睛就像地上普通的鵝卵石,毫無生氣。

蘇溈是徑直走過來,伸手推開假山石的。他看著木曉,細長的眼睛看著他的臉。

片刻,蘇溈說:「你叫木曉?」

木曉轉開無神的眼睛,依舊抱著膝在原地。我知道,他在等木月隱。

蘇溈眉毛一挑,伸手拽著木曉的胳膊把他拖出來,我從木曉的懷抱中掉出來,「啪」一聲掉在地上,石頭上失去木曉的體溫,我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丟了一般。奇怪,丟了?難道有什麼是曾經屬於過我的嗎?

蘇溈看到我,眼睛裡什麼東西晃了一下。

他鬆開手,木曉長時間這麼抱膝坐著,全身早就麻木了,蘇溈一鬆手,他就滑落到地上,目光失去焦距,彷彿再沒什麼可以點亮這雙鴿子灰的眼睛。

蘇溈頓了一下,彎腰把我撿起來,他的手在抖,不過別人看不見,我也看不出他在抖,不過,他確實在抖,拿著我的手在輕微的顫抖著。

蘇溈看了我許久,手上的勁道大了又小,小了又大。最後,他深深呼吸一口氣,放下拿著我的手,輕輕踢了一下旁邊的木曉說:「我是蘇溈,你知道嗎?」

木曉不答。

他眼裡全是血絲,如此空洞地看著天際。

蘇溈又說:「你父親把你託付我給了,隨我走吧,這裡不能住人了。」

木曉還是無動於衷。

蘇溈等了片刻,眼睛一轉,道:「屠門的可是竣鄴山莊鄴永華?」

木曉聽到「鄴永華」三個字,猛然全身一震,目光一聚。

蘇溈嘴角一勾:「你叫木曉?」他問。

「……是。」雖然很小聲,雖然含糊不情,但木曉幾乎沒有動的嘴裡確實落出了這個字。

蘇溈長長的眼睛高深莫測:「天山上容不得軟弱的人。易天換道,挫骨揚其灰。改叫易揚吧。」

木曉沒說話。

蘇溈轉身:「走吧,我幫你報仇。」

「……我叫……木曉。」身後傳來個沙啞但堅定的聲音,蘇溈微微一頓,眼睛瞥到身後少年毫無表情卻微露堅定的蒼白面龐。

「隨便你。」蘇溈聳聳肩,提步走開。

我在蘇溈手裡,感到他原本鬆開的手指又慢慢用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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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目光,停在甚麼地方,是不是我的故鄉。天使的思想,停留在甚麼地方,是不是我的家鄉

愛你讓我想飛翔,於是我愛到真的能飛翔。當我到達天堂的時候,才發現你已離開,在我再也找不到的遠方。

你嘴角上揚,你笑容明朗。你的黑色翅膀,你的臉龐。中意你真的不是我原來所想,但此刻最想親吻,最想親吻,親吻你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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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月隱被葬在木家的墳地裡。就在莨菪後山。

蘇溈故意讓木曉看了木月隱的屍身。

木曉眼睛睜的很大,眼淚止不住的流。他蒼白的臉色出現兩朵病態的潮紅,他顫顫巍巍伸出手,把木月隱身上的衣服拉上來蓋住木月隱的臉,那件還是蘇溈的大袍。

「阿月生前……也是愛漂亮的……」木曉說著,幾乎要被嗚咽卡住了。

蘇溈看著,拉過木曉,對抬著屍體的紅衣說:「行了。」

紅衣抬著屍體,放在挖好的坑中。

木曉拉著蘇溈的衣裳,問:「……不斂到棺材裡嗎……」

蘇溈笑了一下,說:「要棺材幹什麼,幾年之後都是一捧土。」

木曉還想說什麼,卻忍住了。

泥土落下,灑在質地上好的衣料上……一代風華絕天下,幾年之後也不過一捧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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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目光,停在甚麼地方,是不是我的故鄉。天使的思想,停留在甚麼地方,是不是我的家鄉。愛你讓我想飛翔,於是我愛到真的能飛翔。當我到達天堂的時候,才發現你已離開,在我再也找不到的遠方。

愛你讓我想飛翔,於是我愛到真的能飛翔。當我到達天堂的時候,才發現你已離開,你已離開——在我再也找不到的遠方。

當我到達天堂的時候,才發現你已離開,在我再也找不到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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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紅衣埋好後,立了個平整的石板在墓前,一個紅衣呈了把寒光四射個匕首給蘇溈。蘇溈接過,沉吟著走到石碑前,舉起匕首卻遲遲不下落。

忽而蘇溈大笑,揚手扔掉匕首道:「死都死了,幾根骨頭要那麼多名號做甚?」

木曉咬著唇不停在燒紙,周圍數個紅衣站在很遠不言不語,空蕩蕩的莨菪山只有蘇溈一個人的大笑聲,肆無忌憚,張狂不羈……

蘇溈的笑聲漸漸小了去,他臉上忽然一變,一掌拍在木月隱的石碑上。蘇溈袖袍一拂,一個一掌多厚的石碑全部碎成指甲大小的石粒。一陣緩風過一些細小的塵埃隨風而起,蘇溈半仰著頭,輕輕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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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著遠方,目光那麼悠長。能留到甚麼時候,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安葬。

你說葬在土裡叫人沮喪,投入水中又讓魚兒忙,撒在空中塵土飛揚。

沒有人記得你,記得你來過的地方。沒有人記得我,記得我愛過的地方。

(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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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曉依然沉默,他的樣子讓我很心疼。他才多大啊,十三歲,半大的孩子,強忍著心裡一切跪在那裡,眼角或有輕輕的抽動,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只是這麼跪著,彷彿時間不存在了一般。

時間卻依然流動,而墳前兩個人卻一動不動,彷彿都成了石刻。

木曉啊木曉,我的小仙子,不要難過,傷心總會過去的,我會陪著你的,喏,就在這裡陪著你,在離你最近也是最遠的地方,靜靜看著你吶……

唯一的木曉……

少年清越的聲音突然說:「蘇……師父,求您教我武吧。」

蘇溈慢慢轉了半圈,斜著眼睛看著木曉說:「為什麼?」

木曉不說話了,低頭垂目,眼角有什麼東西在反射著水光。

蘇溈長長的眼睛轉了開去,說:「鄴永華好歹也是一派之主,武藝驚人……與其學兵刃,不如學奴兵之道。」

木曉聽著,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他說:「阿月說,權利是個邪惡的交易,給你一些你不想要的,然後拿走你最重要的。阿月不喜歡,我便不學。」

蘇溈聽著,細長的眉毛微微動了動,眼裡依然波瀾不驚。

過了一會兒,蘇溈便問:「想學什麼?拳腳還是兵器?」

木曉想也不想便答:「速成之。」

蘇溈淡淡笑了一下,說:「學來何用?」

「阿月說:不能為他活下去,便為仇恨活下去。」木曉說著,揚起下巴來,少年不可動搖的堅持,眼裡吞吐著寒冷的光芒,「我要鄴永華,血、債、血、償!」

木曉鴿子灰的眼睛被來自地獄的鬼火點的很亮,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和鋪天蓋地的殺意。

木曉啊,我仙子般的木曉,卻是從仇恨中再次站起來的……

最終蘇溈把我扔給了木曉,他就這麼兩手空空的走了,連一點塵土都不帶走。木曉本想拿走那個有些破損的鎮紙,那是為數不多的在一場大火後殘留下來的東西,誰知蘇溈眼睛一掃,伸手就一掌打掉了鎮紙。

什麼都沒帶,什麼都不要,他蘇溈就這麼飄飄灑灑的走了。我早就知道,蘇溈是個奇男子,沒有什麼緬懷的,也沒有什麼留下的。

天山,終年不散的淡淡的煙霧繚繞。

蘇溈甩給木曉一本《冰凍三尺》的內功心法,說是這是可以速成的不二法門,尋常人三年五載就會有小成,只不過後面精進很慢,要很有悟性的人才可能大成。(註3)。木曉一言不發接了過來。蘇溈又丟下一句「有不明白的就來找我」,然後飄走了,留木曉在依月小築裡。

依月小築是以前木月隱來天山時住在天測殿裡的一個築閣,和蘇溈的臥居不遠也不近,推窗就見一個假山池塘,和福威鏢局的頗有幾分相似,如今住在這裡的,卻再也不是那個風流嫵媚的桃花眼。

我被木曉放在櫃子裡,卻再也被拿出來擦拭過。

也許有些東西,已經隨木月隱一起,被永遠留在了莨菪山。

木曉在練功,瘋了一般,不分日夜,不顧其他,沒有書法,沒有弄蕭,沒有如冬日暖陽般溫雅的笑容。

我不認識的,木曉。為了仇恨而活下去的,木曉。

鴿子灰的眼睛燒著來自地獄的火焰,熾熱的,炎炎的,彷彿了焚燒了他生命裡的全部。卻那麼執著,九死不悔。

木曉晚上睡的很少,有時候好不容易入睡了,又很快驚醒,他在喊:「阿月!」然後驚醒,背上全是冷汗。只有一次,他夢了很久,一直掙紮著在喊:「阿月……阿月……不要……不要去……」猛得,他坐起來,一室冷月華華,寂然無聲。然後木曉哭了,抱著枕頭哭得那麼傷心,好像把這麼久的眼淚一起流出來一樣。他抑制著聲音,嗚嗚啞啞的哭著,不遠處暗衛的身影晃動了一下,隨即不見了……

木曉披著仇恨的血外衣,撐著自己站起來,仇恨是他的主心骨,是燃燒他生命的熊熊烈火。每當我看到他狂熱的眼睛,我突然又是害怕又是難過,可是我什麼也不能做,我只是看著,無數想說的話在翻滾,卻什麼也不能,不能說,不能做,只是注視著,注視著木曉日益被仇恨折磨翻滾的痛苦……

木曉啊,不用這樣,不要這樣,你看,外面的花兒都開了,為什麼你看不見……

日復一日,月圓又缺。

木曉本來聰慧,加上如此勤休,半年之內,《冰凍三尺》略有小成,他一掌揮出,已然可以折斷碗口粗的樹枝,斷口光滑,彷彿刀砍的一般。

然後木曉收了掌,看著斷枝卻皺了皺眉頭。

「急功近利,本來就是兵家大忌,半年能成如此已是難得。」

蘇溈說著,從一旁樹陰的陰影裡走出來。

木曉恭恭敬敬行禮:「師父。」

蘇溈擺擺手,說:「不用如此行禮,我也沒教你什麼。以後叫我天師就可以了。」

的確沒教什麼!你自從回了天山就像個幽靈一樣飄走了,都半年了,才來看這麼一次!木月隱託孤給你有個屁用!木曉傷心的時候你還在床上尋歡!媽的,把你皮相給我!你來石頭裡蹲著吧!!(註4)

木曉應了一聲,站在那裡不說話了。

蘇溈停了一會兒,說:「不說話嗎?」

木曉想了一下,說:「聽從天師吩咐。」

蘇溈「嗯」了一聲,負手站在那裡,看著不遠處的假山池塘,沉默不語。

木曉說:「天師曾言,會代小子復仇。」

蘇溈停了停,說:「是啊。」

木曉毫不遲疑的跪了下來,大聲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天師大恩,小子無以為報,來生啣草結環,肝膽想報。木曉此生再無它求,但求手刃殺父仇人,還望天師成全。」

蘇溈依然那麼負手而立,看著遠方,目光悠長而深邃,半晌,蘇溈慢慢道:「我答應你的,自然會做到。我問你,報仇對你來說,真的就是一切了嗎?」

木曉想了片刻,答道:「現在是。」

「很好。」蘇溈音還沒完,人已經在幾丈開外,身形鬼魅,我算是見識了……

我忽然想起,蘇溈沒有看木曉的臉,一眼也沒有,像木曉的臉是吃人的魔物一般……

蘇溈回到天測殿,獨坐在會意堂的桌案前,細長的眼睛神秘而優雅。

少傾,他喚來一個紅衣:「鳴河兩岸兵馬,全部拔營,向東推進五十里,駐野外,不攻城,握兵護法帶軍。」

紅衣恭聲退下。

蘇溈想了想,又叫進那個叫連楚的暗衛,道:「依月小築從今天起,人手加十倍,全部要好手。」

連楚有些遲疑:「十倍人手?那如何隱地住……」

蘇溈眉毛一挑,道:「隱不住就在外面巡著!」

連楚身子一震,急忙大聲答應下來,蘇溈一揮手,他趕忙下去了。

蘇溈懶散地靠在會意堂的椅子上,細長的手指又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椅子把手,眼睛半開半閉,喃喃道:「師尊呵,不如來比比,是我天主教兵多,還是你手裡劍快……」

和很多個夜晚一樣,蘇溈風流之事不減分毫。但蘇溈有個規矩,無論多盡興,無論美人多疲憊都必須離開,尋歡是兩個人的事,而蘇溈只會獨眠。

今日蘇溈沒有倒頭就睡,他翻身飛上屋簷。

十五的月亮格外的圓,一個大大圓盤掛在天上,掛在,空空的蒼穹裡。蘇溈眯著眼睛看著月亮,一個人站在屋頂的飛簷上,天主教特有個深紅色琉璃瓦在月光下微微泛著光華,蘇溈慢慢閉上眼睛,一陣夜風吹來,蘇溈白色的衣衫緞帶飄飛,寬大的袖袍充滿空氣,一聲嘆息隨風而去,我什麼也沒捕捉到,天上,一輪金黃的明月高懸。

空年五月初八,天主教大軍壓東面,握兵護法主將,天師坐陣天山。

天山上的信隼往來不斷,蘇溈嚴密掌控著東方的軍隊。我很奇怪,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自己去帶兵呢?莫非只是留戀自己院內的美姬佳伶?算了,不去猜他,能猜出來的就不是蘇溈了。

蘇溈依然美酒佳人環繞,好不快活。

五月十一日晚,禮賢閣起火。

蘇溈細長的眼睛微微瞪了一下,從容的對面前的紅衣說:「那還愣著幹什麼,滅火去啊!」

紅衣退下,蘇溈喚來連楚,道:「帶上這個臥房四周全部的暗衛去依月小築。」

連楚呆了一下:「全部?」

蘇溈毫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

連楚一個激靈,趕忙說:「是!」

連楚匆忙退下,房內的蘇溈慢慢起身,進內室,把牆上掛著個一柄古劍取了下開。

他一手按著劍鞘,一手抽出一半劍身,才出鞘的劍身立刻發射出一片寒水的光芒,波光蕩蕩的劍身上倒映著蘇溈優雅的長目,他冷笑:「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還劍入鞘。

蘇溈提著劍慢慢向外踱著。

他出了臥房,出了內院,穿過大廳,穿過天測殿重重疊疊的門扉,一直到天測殿的大門。

「天師。」守衛的黃衣誠惶誠恐的行禮,蘇溈出門一向華蓋大轎,鮮衣怒馬,哪有今天這樣,隨便一身寬大拖地的湖藍大袍,頭髮四散的樣子?

蘇溈卻只哼了一聲,淡淡道:「都下去吧。」

幾個黃衣面面相覷,下到哪兒去?卻見蘇溈目光掃來,趕忙應下,紛紛四散而去。

蘇溈仗劍站在天測殿的大門口,眼睛微眯,靜靜等待。

這廂的木曉在外練劍,卻只見四周的人越來越多,著實讓人很不舒服。

木曉練著練著就停下來,站在原地,向四外環視片刻。原本天測殿的暗衛本事都頗高,平日躲在暗處都不著痕跡,此時卻顯得如此馬虎,樹枝上飄著衣衫,房頂上人影晃動,唉,不能怪他們,人口膨脹在哪兒都是問題。

木曉微微皺了下眉頭,最終沒說什麼,轉身回了房,關好門窗,盤腿做在床上,面前放著那本《冰凍三尺》,靜心又練了起來。

門前的蘇溈眼睛突然一亮,「哐!!!」一聲,古劍出鞘,寒光四射,握在蘇溈手上,劍光映在蘇溈臉上,卻是蘇溈難得的凝重的表情。

四面還是靜靜的,人都被蘇溈遣散。細風時來,一旁的弱柳發出沙沙的聲音。

忽然之間,似乎是風大了一些,只看見滿天的劍光繽紛,縱如洗練,繁如煙火,寒光縱橫,一片兵刃鏗鏘之聲。

猛一聲磕刃響後,閃爍的劍光之中分出兩個人影來,蘇溈一身湖藍長衫還在原處,古劍橫在當胸,長眉入鬢,狹目生寒,一身的殺氣。一丈外,另一個人影輕輕落下,一柄普通的長劍信手揮灑的隨意形容,隨手負在身後。

來人白眉白鬚,眉目慈祥,仙風道骨。

那人點頭道:「不錯,功夫沒拉下。」

蘇溈收起殺氣,還如往常一般優雅從容,淡淡回道:「謹遵師尊教導,不敢懈怠。」

「很好,很好。」來人捋鬚微笑。

我看著那個來人,有點目瞪口呆,莫非……是……蘇溈的……師父???

「避其鋒芒,取其不備,明道難循,亦走暗渠。」蘇溈說,「師尊也曾教我,虛虛實實,不如直搗黃龍。」他嘴角勾起一抹我頗為熟悉的高深笑容,提劍抱拳道:「弟子蘇溈,恭候師尊大駕多時。」

來人大笑道:「不錯不錯,果然是我最出眾的弟子,連師尊也算進去了。」

蘇溈笑了一下,道:「放火禮賢閣,在別處是製造混亂,在天山卻是個信號彈,既然已經是如此明顯標明,那師尊怎麼又會在我嚴加防備的時候來呢?我若是這麼想,豈不是浪費了師尊教導我的一番心血?」

「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未必不能實者實之,虛者虛之。溈兒果然最得我心。」來人道。

「小子惶恐。」蘇溈說著,可我真一點惶恐也從他身上看不出來。「以師尊的氣度心性,飛簷走壁之流定是辱沒了師尊,這明楣正檻的康莊大道,一般人不敢擅闖,反倒是合了師尊的胃口,小子斗膽掐算,這才靜候師尊。」

來人捻著白鬚,微笑道:「不錯不錯,天主教天師果然不是尋常角色。只是,蘇天師,你就能肯定能勝了老夫手裡這把長劍嗎?」

蘇溈伸手彈了一下劍聲,古劍發出一聲龍吟,蘇溈一挑長目,灑脫不羈,挽了幾個劍花,傲然道:「勝也罷,敗也罷,師尊要取殿內那人性命,須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好,好,好!」來人白眉微動,「蘇天師既然肯性命不顧,那為何不肯退兵?」

蘇溈狂笑道:「師尊既然說我已走火入魔,那我又豈有常理可言?」長目殺氣一盛,湖藍的人影隨劍光風馳電掣的刺了過去。

木曉還在盤腿調息,唯美的臉上雙目緊閉。

我很長時間不敢去看木曉的臉,木曉的眼睛,那被仇恨燃燒的鴿子灰,如此濃烈……唯有像這樣的時候我才可以去看他,看他唯美的面龐,精雕細啄的五官,舉世無雙的容顏……

如果……可以……多想……多想……多想……陪在他身邊啊……

悄無聲息的,窗子開了。

毫無動靜的,一個黑衣的人躍了進來。

我一下子蒙了,那麼多暗衛,那麼多高手,他怎麼進來的?

來人走近木曉,一點聲音也沒有,我仔細感知,他居然連呼吸都沒有!屏息而行。

木曉還閉著眼睛,他《冰凍三尺》已有小成,周身正微微泛著寒氣。

那人走到木曉背後,微一沉吟,隨即提起掌來,一雙肉掌紅的不正常,微微泛著熱煙。

我大驚!木曉!!!!!!

蘇溈終於不敵自己的師尊,畢竟自己的工夫都是自己師尊教授的。

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撒在他湖藍色的長衫上。來人收了掌,溫言道:「溈兒,何必如此,收兵吧!你若死了,殿內那人也活不了。」

蘇溈滿口的鮮血,開口道:「師尊肯為天下人而下手誅殺弟子,如果我死了,師尊又怎麼會為難一個黃口小兒?」蘇溈一抹口邊鮮血,站了起來,微微冷笑:「而且,我不一定就這麼束手就擒啊。」

來人一愣。

四面突然站起很多人,拉著強弩短弓,直直對著來人。

來人大笑:「好好好!趁交手時無暇顧及其他而布下天羅地網,天師的手段我算是領教了。只不過,」來人沉下臉來,厲聲說,「蘇溈!你想弒師嗎!」

蘇溈微微一笑,緩緩舉起一隻手來,道:「不過是恭送師尊回谷。」我知道,手一旦放下來,能在箭雨中全身而退的人幾乎不存在。

來人搖頭著嘆氣:「溈兒,你還這個不擇手段的性子。」

蘇溈臉色微變。

來人道:「你五旗的大軍大張旗鼓的向東推進,速度卻慢的可以,一點也不像你向來的作風,行了五十里,就地紮住,到處生事,卻只是小打小鬧。」來人笑了一下,負手而立,道:「你投石問路,我想我這個當師父的也沒另你失望。」

蘇溈一呆,突然臉色大變,湖藍色的衫子一晃,飛快向內院馳去。

白眉的老人嘆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四周的人只一個閃神,來人就不見了,地上的塵土微微揚起,又緩緩落下,彷彿什麼人也沒來過。

黑衣人有些遲疑,木曉卻突然驚覺,急轉回身。

黑衣人見被發現,再無猶豫,一掌落下,正打在木曉背心。只見木曉的衣衫微微發出「滋滋」聲,木曉兩眼一翻,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木曉!!我只想大叫,或者去扶起他,或者……沒什麼或者,我只是個硯台,我只是個石頭……

黑衣人伸手把那本《冰凍三尺》放入懷裡,放下床帳,轉身要離去,剛走到窗邊,卻是寒光一閃,一個湖藍色身影截去去路。

蘇溈持劍封住去路,冷著臉對黑衣人呵道:「二師哥!你都做了什麼!他才十四歲!」

黑衣人並不驚慌,「放心,師尊沒想取他性命。」

蘇溈看了一眼黑衣人尚且通紅的手掌,眉毛一豎,怒道:「赤炎掌?那小子練的是《冰凍三尺》師哥難道看不出來嗎?」

黑衣人點頭:「我知道。」

看蘇溈目光一寒,黑衣人趕忙道:「我只用了兩成力,那小子不會有事,不過是埋下點內傷,以後練內功廢點事而已。」(註5)

蘇溈目光更冷,道:「是師尊吩咐的?」

黑衣人點了點頭,又道:「師尊說,五旗此次東下,不過虛晃一槍,如果師弟你依然執迷不悟,那還是及早給這小子準備棺材的好。」黑衣人說著,指了一下床帳裡的木曉。

蘇溈細長的眼睛微微放大,眼裡紛亂不休。

「咣當」一聲,蘇溈手一鬆,古劍落地。蘇溈站在原地,眼裡依然錯亂無神。

黑衣人微嘆了口氣,拍拍蘇溈的肩膀,道:「師弟,收兵吧。你若真想保這孩子的性命……你畢竟不是師尊他老人家的對手……」

蘇溈依然站著。

黑衣人又嘆了一聲,饒過蘇溈,縱身而去。

蘇溈沒有攔著,他依然站著,細長的眼睛裡已經看不出紛亂來,卻只是這麼站著,似乎在想著什麼,卻又什麼也不看出來。未幾,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蘇溈看也沒有看一眼木曉,跌跌撞撞離開了。

我的木曉依然倒在床上,緊閉著眼,昏迷不醒,我的木曉……

簡單地吩咐了連楚相關善後,蘇溈拖著自己受了內傷的身子去了會意堂。

會意堂沒有掌燈,四大護法來天測殿議事早已一去不復返,會議堂的一切都蒙在一層薄灰中。蘇溈單手撐著頭,斜坐在會意堂最高的地方,沒有人,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他只是一個人坐在最高的地方,融化在這一片無窮的黑暗中。一個人,一點一點,內朽而空……

一個夜晚過去,木曉昏迷在自己的帳幃之中,蘇溈靜靜坐在會意堂的黑暗裡。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命運的齒輪從來不曾停下,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平靜的一夜過去,命運卻走上了完全不應該的道路……

天亮的時候,蘇溈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他緩緩閉上眼睛,長長呼吸一口氣,輕微的聲音在靜謐的會意堂裡蕩出漣漪:「……阿月……要打要罰,隨你吧……」

蘇溈回到臥房,換了身緋色的長衫,又推門出去。

傳信收兵。

下令加固光道,修建外城牆。

重新編制五旗,把中堅兵力編入聖明軍。

清點軍備財物,下令開始要擴充庫存。

下令擬定新的稅收制度。

命令年殤整合育人院,重新樹立育人院內部規章制度。

天上上近天侍者全部開始重新編制明確分工。

……

……

蘇溈一天之內下達數個重大的命令,難得見他如此繁忙地度過這一天。這些都不是一息之功,看來以後蘇溈有得忙了。沒事給自己找事,蘇溈莫非腦子壞了?

夜晚,蘇溈擬好最後一張文書,擱下筆,起身離開了會意堂。

依月小築。

我覺得我有點想吐血,你終於想起木曉來了啊!!

蘇溈站在床帳前,默默立了一會兒。伸手挑開床帳。

木曉依然昏迷在床上,黛色的收口上衣,紮了根墨色的腰帶,細緻修長的脖子敞在外面,束在一起的黑髮有一絲滑下,襯的膚勝雪,發如墨。長長的睫毛微微捲著,下顎流暢,唇色水潤,木曉側臉依然美的令人窒息。

蘇溈看著,伸手扶起木曉,另一隻手抵在他後心上,緩緩運氣。

一柱香的工夫,木曉悠然轉醒。

「天……」

「別動,再過一會兒。」蘇溈說。

木曉不說話了,又是一柱香的工夫,蘇溈撤開手掌,道:「好了。」

木曉睜開鴿子灰的眼睛,臉色蒼白,試圖提氣,卻被蘇溈阻止了。

「《冰凍三尺》你再也練不得了,我用赤炎掌拍你後心,那是用純陽的內力封了你的會陰三脈,不想死就別練那個了。」

「天師……」木曉有些猶豫。「為何……」

蘇溈靠近一些,細長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挑了一下木曉的下巴,笑道:「越想越不甘心,如此好相貌,還去學什麼武藝?」

木曉眼睛有一絲慌亂,邊後退邊說:「天……天師,《冰凍三尺》我不練了就是,你再教我其他的吧。」

蘇溈依然笑道:「學其他的?你現在內傷所限,天分再高也再難大成,就那點微末道行不學也罷。」

蘇溈說著,一手拉過木曉,細長的眼睛囂張地笑:「不如我教你些有用的吧。」

木曉大驚,伸手去推蘇溈,可他才受過內傷的身子,連坐起來都勉強,更何談推開蘇溈?

「你看清楚!我是木曉不是木月隱!」木曉大聲說。

蘇溈眼神一轉,嘴角帶著譏誚的笑:「怎麼?沒關係,都是難得的美人。」蘇溈伸手扯斷木曉的腰帶。

木曉大驚,伸手想阻止蘇溈。

蘇溈順勢鉗住木曉兩隻手,高舉過頭,壓在床上,細長的眼裡帶笑,俯身壓了過來。

木曉真的意識到要發生什麼了,他瞪大眼睛,裡面是藏也藏不住的惶恐和恐懼。「你瘋了!!我不是阿月!嗚……唔……阿月……唔……不會原諒你!!」他大吼,眼裡開始有淚光。

蘇溈抬起頭,長目帶著幾分好笑的神情,他道:「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愛你父親吧。」

木曉瞪大眼睛。

蘇溈狂笑,道:「你父親不過是長了副好皮囊,你也是一樣,所以你父親可以得到糧草財物,只要他聽我話,當然,你也是一樣。你父親死前把你託付給我,我又怎能不讓你過些好日子呢?」

蘇溈笑著靠近木曉,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蘇溈的聲音帶著惑人的魔音,「鄴永華是想尋我的仇,卻不敢來找我。我故意把保護莨菪山的天主教人馬調開,這才有了尋仇這一出啊。你看,」蘇溈笑的優雅,「為了你,我花了多大工夫啊,木曉。」

木曉瞪大眼睛,他看著蘇溈的優雅灑脫的笑顏,鴿子灰裡如此蒼廖和空洞,「阿月是……」

蘇溈親著木曉的唇,模糊不清地說:「我一直覺得……其實阿月比不上你呢……」

繡帳低垂,暗香浮動,隱隱約約可見床幃內的人影,香燭漸短,散落一地混亂的衣衫,緋色藤蔓圖案的長衫和黛色的上衣,凌亂無章的落在床邊。只有一個人的喘氣聲,另一個只是無聲的沉默,間或有一兩聲從咬緊的牙關中滑落。

我覺得我要瘋了,我在石頭裡橫衝直撞,我不知道我該如何,人間有個詞,叫「肝腸寸斷」,就是這樣的吧……怎麼樣都好,放過木曉吧,放過木曉吧……

我該如何?從石頭裡跳出去?我沒有把握,然後呢?跳出去之後呢?就如此泯滅在三維空間裡?還是繼續被禁錮在某個物體裡?

跳到人的思維裡去,可能嗎?我會被同化,誰的意識體會允許一個入侵者?

不被同化,那我該跳進誰的思維裡去?蘇溈?木曉?

我該不該,用我萬萬年的存在去下一個這樣的賭注?即使他從不知道,不知道,我曾怎樣的注視過他,我曾怎樣在他的撫摩下顫抖,我曾怎樣的想去保護他,陪伴他,我在他最近也最遠的地方,靜靜看著他,他卻從不知道。

那麼……

我是不是……

值得……

用……

萬萬年的存在……

去下一個這樣的……

賭注……

時間的沙漏沒有為我停下,也沒有,為木曉停下……

天亮的時候,蘇溈披起長衫,拾起黛色的衫子隨手掛在木曉身上,起身道:「你還是再躺會兒吧,我叫人給你上藥。」

床幃中的人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木曉乾澀的聲音傳了出來,他說:「……不用……」

蘇溈聳聳肩,笑道:「不行的,木曉,必須上藥。」

「不要叫我木曉!」幃帳裡的人尖銳的說。片刻,低沉的聲音又道:「他死了。」

「隨便你,易揚。」蘇溈說著,拂袖而去。

蘇溈剛出去,一隻微帶顫抖的手撥開床帳,露出易揚蒼白的不帶一點血色的臉。

他慢慢走下床,雙腿不停顫抖,全身都在靠手的攀附。他身上胡亂披著的黛色衫子剛過臀部,頭髮四散,袒露的頸部和肩膀上或紅或紫。

他站著,幾乎立足不穩。

易揚就如此怪異地靠著什麼支撐,用詭異而且難看的姿態走了過來,他的兩股之間不斷有東西流下,血液拌著那屈辱的液體,順著他的大腿而下。而易揚面無表情,他美麗的容貌依然那麼聖潔,彷彿仙子般不能侵犯。

木曉……木曉……唯一的木曉……

難以置信,他走過來,打開櫥櫃,把我取出來。

我在他的手中顫抖,如果可以,我只想哭,跪下來哭著求他原諒,對不起,木曉,對不起,木曉,對不起,木曉,我什麼也做……

彷彿回到莨菪山的日子,木曉拿起旁邊的一片稠布,輕輕擦拭我,微涼的手指拂過我的九眼梅花。我在顫慄,為那個冰冷的眼神。

易揚的鴿子灰一如既往的漂亮,卻只是個美麗的鴿子灰而已,一灘淺灰色的幽灘,深不見底。沒有那冬日陽光般的暖意,也沒有撕心裂肺的仇恨,只是一灘平靜的鴿子灰,像冰封萬里的河川,永遠也沒有消融的那一天。

「阿月曾說,」易揚道,清越的聲音跨越重重,卻沒有一絲感情,「權勢是個骯髒的東西,碰過它的人就再也不乾淨了。」

門外的蘇溈靜靜靠著門站著,輕輕閉上眼。

「阿月也曾說,」那冰冷的聲音讓我害怕,「蘇溈是好人,他裝做不知道,可卻也願意相信蘇溈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蘇溈輕輕抬起頭。

「阿月信錯人了,」易揚對我說著,他冷冷的眼睛看著我,「權利是最骯髒也是最鋒利的刀子。擁有它的人,才是最強大的。其他都不可以,只有它可以,左右人的生死,決定人的命運。」

「無論是鄴永華,還是蘇溈,都要得到報應。」易揚輕輕呢喃,「阿月,你安息吧。」

易揚高高舉起我,猛地向地上砸去,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啪!」我碎在地上,四分五裂之前,我看見蘇溈在笑,他靠在門扉上,嘴角勾起一個高深而酸楚的笑容。

不要!!木曉!!

我呼嘯著,衝了出來,然後三維的能量場因我的出現而打破平衡,在我這個第四維的存在下迅速攪出漩渦。這就像在一堆流沙上突然放下一個重物,由於重物的牽扯,物體向下墜去,而在上方形成漩渦。

我奔命般遊走開,任何人,任何人都好……任何人……可能容下我的……任何人都好……

我只看見她的兼容性很好的磁場,我只看見她能量很弱,意識體不是很堅強,我甚至沒有看清她的長相。我只是一頭栽進去,想去霸佔她,排擠她,我要……這具軀體!!

這個過程打個比方,好比一個人,非要進如一副圖畫中。這是維與維的跨越。我想起來了,上一次擠進一個三維中。整個三維世界受不了我能量的撞擊而開始發生內外能量的不平衡而坍塌。

也就是,正向的能量因為受不了我的存在而發生同化,支撐不聊包圍它的負相能量,所以,能量開始坍塌。它周圍的界也開始瘋狂吞噬這個搖搖欲墜的界,然後,這個界就這麼坍塌,坍塌,坍塌……

最後,它沒有坍塌成一點,它坍塌成,一塊石頭,一塊,被我支撐的石頭!

我在石頭裡住了那麼久,住的那麼久,這才轉醒,我當時幾乎就隨著那一界一起坍塌掉了。

然後,這一次,由於在三維裡待久了,我有了一定的適應和同化後,不知道是不是是幸運,我得到了,我要的軀體。

我躺在她大腦最裡面的地方,安然昏了過去,等我醒來,木曉,等我醒來……

而我醒來,事情卻完全不是我想的樣子。

不知道是哪一個界,沒有木曉的界。更可怕的是,另一個意識體,本來的意識體,依然存在,她不過是喪失了以前的記憶,可她,卻還在這裡。

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意志力卻異常的堅韌,我想吞噬她,想同化她,可是我做不到,我被損壞的太嚴重,就算我完好,我也不能肯定我是否可以同化她,畢竟,她才是這個軀體的主人。所以,我只是潛伏在她思維的最深處,慢慢等待,破繭而出的那一天,隨她一起成長。

人的思維活動如此膚淺,幾乎都只在大腦皮層,我在她思維的最裡面活躍著。偶爾出來看看她,再讓她忘掉。

她也是個可愛的孩子,聰明,乖巧,善良。若我可以,難道就這麼剝奪她存在的權利?我開始迷茫了。

我並沒有迷茫太久,我發現我控制不了蛋白質的生命體,我無法讓手,腳,耳朵,眼睛,能服從我的意識支配……畢竟……我本是個外來者……

所以,翰君來抓我的時候,我只有帶著她一起走。她叫傅清清。

當她可以懷孕,我幾乎是拼盡全力讓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發生。

兩全其美。

我想,我們不必折損一個而成全另一個。

而世事就是如此,沉沉浮浮,變幻莫測,我是她的終結,她是我的宿命……

不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這不是我的記憶!!!!!!

這是……靈動的!!!!!!

我猛的一震,腦子裡突然鮮明起來。一個人影分離出來,正是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滾!」我說,心裡莫明開始恐慌。

她捂著胸口,臉上神色頗為痛苦。

「你居然能推開我?」她苦笑。

「別想同化我,你想都別想!」我吼道。

她還是苦笑,向下一指,道:「你看。」

我低頭一看,吸了一口冷氣:她從我腿根部斜長出來,長出獨立的身子和手。我們兩個,就像……聯體嬰兒!!

我看著那個和我一模一樣的臉,絕望道:「不……」

靈動看著我,微微苦笑道:「沒用的,都晚了。我們兩個,要不就是你同化我 ,要不就是我同化你。」

註:借用自 江南 《光明皇帝》

註2:借用自 lyrelion 《Young without god》

註3:其後,幼年的上雲在蘇溈之師處找到的秘籍也是這本《冰凍三尺》,依其聰慧,後成大器,能以內力之寒攻無不克。

註4:半年之間,蘇溈再次調兵譴將,矛頭直指東邊竣鄴山莊,天下自銷金一族全滅後,一直動盪不安,眼見天主教秣兵利馬,又將是一場血雨腥風。戰爭賦重,死傷難免,百姓生活更加貧苦。玄古派隱世的高人(即蘇溈的師父,上雲的師祖)憐天下蒼生,急召弟子蘇溈回山,欲說服之,蘇不改,於是告之蘇溈說:你出兵,若是為了那人,那麼那人之子,定殉葬於天下,代天伐之。蘇溈回山,一時按兵不動。

註5:其後,假聖女落崖,易揚多日勞累,疲於征戰後,受當時聖女之死刺激,牽動舊傷而昏迷,即原出於此。

Waking up I see that everything is ok ,我醒來時似乎一切如常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and now it's so great 在我一生只這一次,現在似乎太過偉大

Slowing down I look around and I am so amazed 頓一下,茫然四面望

I think about the little things that make life great 我還在想那些照亮我生命的小事情

I wouldn't change a thing about it 雖萬死,常在心

This is the best feeling 爍爍其華

This innocence is brilliant, I hope that it will stay 良善太璀璨,雖然曾經一度以為它會永恆

This moment is perfect, please don't go away, I need you now 此刻舉萬年,求你別走開,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

And I'll hold on to it, don't you let it pass you by我只想如此陪你一世,難道你就這麼隨風而去

I found a place so safe, not a single tear 我曾以為找到安身之所,不再是一條悲哀的縫隙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and now it's so clear一生只此一次,如此刻骨銘心。

Feel calm I belong, I'm so happy here 心如死水,甘之如飴

It's so strong and now I let myself be sincere天何道,我皈依你的宗教

I wouldn't change a thing about it身死不改初衷

This is the best feeling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This innocence is brilliant, I hope that it will stay良善太美麗,雖然曾無數次挽留

This moment is perfect, please don't go away, I need you now一時美無華,留君君不駐

And I'll hold on to it, don't you let it pass you by 堅持何用,難道你就這麼擦肩而過

It's the state of bliss you think you're dreaming 幸福是個太不真實的夢境

It's the happiness inside that you're feeling我所愛的只是你嘴角的笑容

It's so beautiful it makes you wanna cry媚態極妍催人淚

It's so beautiful it makes you wanna cry太美麗而索人淚

It's so beautiful it makes you want to cry也許我哭不僅是為了你的美麗

This innocence is brilliant, it makes you want to cry而是為了你,光芒四射的靈魂

This innocence is brilliance, please don't go away不要離開

Cause I need you now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

And I'll hold on to it, don't you let it pass you by我會贖罪,求你別揚長而去

This innocence is brilliant, I hope that it will stay 良善美無倫,我曾希翼它會永恆

This moment is perfect, please don't go away, I need you now在完美瞬間,求求你別走開

And I'll hold on to it, don't you let it pass you by我還是一樣,只是求你別離開……

艾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