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落在肩上,我恍然不覺,只是站著,透過窗花的紋路看她蒼白的容顏。
她淺淺的眉微微鎖著,在我呼出的白色霧氣中,慢慢模糊。
漸漸地,雪停了,地面的雪反射刺目的月光,而她蜷縮在淡淡陰影中,我站在雪地反射的光芒中。
慢慢呼吸。
不去想什麼仇恨,忘掉所有過往,現在我只想這麼看著,靜靜凝視,直到世界毀滅,時間剩下最後一秒,我依然可以將她擁入眼簾,只在她最近或是最遠的地方。
她在那麼近,卻咫尺天涯,是我親手劃下的鴻溝,再也無法填滿的深淵,不能跨越的溝壑……
帶著挑逗意味的豔曲越發靡靡,嬌娘靠在我懷裡,突然嬌笑道:「人都道朱顏是天下第一顏,真不知道是何種姿色,」說著身體慢慢磨蹭過來,在我耳邊吹著暖暖的氣,道:「門主可別見異思遷啊。」
我不屑地一笑,道:「朱顏親自布粥場,災民感恩,自然就把她誇大了。據說也不過是尋常姿色而已。」
嬌娘笑:「門主老是據說據說的,反道是把這個聖女常掛在嘴邊呢。」
我嘴角一勾,攬著她的手扯著她的腰帶:「嬌娘也會捻酸?」
就在這時,碎玉叮噹的珠簾後,出現個模糊卻纖細的人影,我望著那人走近,全身血液在沸騰,十餘年了,等她等了十餘年,等這復仇,等這還債,等了十餘年!
她的頭偏了偏,似乎在看著窗櫺,卻又似乎不是。隔著窗,我卻似乎可以清晰預見,她清澈明亮的眼,交織成一張如水般的網。
但是,不,她不會看我,每當她看我的時候她都不是在看我。
那目光只是滑過,從身側,從耳邊,從髮絲間,輕輕滑過。
她終於站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想狂笑,想撲上去咬破她的喉嚨,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她站在那裡,淡漠的眼光掃過大廳,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又馬上滑開。
她身上是繁雜華麗的衣服,滿頭都是沉重複雜的首飾,這些並沒有增加她的姿色。
她以清淡絕俗的姿態站在那裡,身著華服,卻彷彿只有一襲青衣,一枝木簪。
師姐籽蔓說,自聖女天驗中雷後,性情大變,她如今的模樣,確實和以前的情報不符,不過,這無妨我的復仇。
我好不容易壓下心頭嗜血的念頭,向她勾起嘴角……
似乎很久很久,她沒有再動。我終於確定是她睡著了,於是輕輕翻了進去。
她靜靜睡著。
溫婉的眉,細長睫羽,淡白的唇。
她在後籬小院裡的樣子。
在午後的陽光中,她睡在院內的籐椅上,我也是如此痴痴看著,透過籬笆的縫隙,貪婪地無須躲藏地注視著她。她安詳的睡顏,恬靜的樣子。
睡夢中,她無意識地動了動手,輕輕護住自己腹中的孩子。
而我站在籬笆外,已經無法動彈,只覺得幸福地鋪天蓋地,連呼吸都失去意義。
我的院子,我的孩子,我的她……
我的家!!
她是家人,她是
我 的 家 人 !
永無邊界的黑暗突然裂開一條縫,突如其來的光明讓我手足無措。我看著她,心血翻騰。
那一刻,只想親吻,
親吻她的面龐……
而面前的她,蒼白地失去血色。彷彿隨時會隨風而去。我目光慢慢轉移,看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細白的手背上清晰可見青色的血管,手腕上纏著重重疊疊的紗布,隱隱透著血色——她割腕的痕跡。
我默默把她伸在外邊的手放進被子裡。
遲疑一下,顫顫的手撫上她的容顏。
突然覺得喉嚨發緊,眼睛乾澀。
只要一催內力,她就死。
拉她一起下地獄吧。
我撫摩著她的臉。
一起下地獄吧,和我永遠在一起!
而時間慢慢流逝,我只是輕輕摩挲她的輪廓。
最後,我不禁失笑了。無聲地笑了。
算了,地獄這種地方,有我就好了。她贏了,我不戰而逃,總是在她面前潰不成軍。
我收回手,那一刻,我做了決定:放她走。
任她離開。
她從來不曾屬於我,即使是我一相情願把她當成家人。
我轉身,離開。不敢再看她,害怕下一秒就會改變主意。
反正地獄這種地方,有我就好。
三師叔曾說我「慧不可言」。師祖也曾笑言:「爾乃神童乎?」
神童是什麼意思?就是發生的一切,全部都記地一清二楚,每一分疼痛,每一分恥辱都記地刻骨銘心。從最開始的每一天,到如今的每一刻,都歷歷在目,永不磨滅。
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拜在師父門下的孩子有很多,我只是最受排擠的那個,就因為一頭白髮,便成為孩子們尋樂的對象,他們在背後丟我石頭,偷偷剪了我的衣服,在我的飯裡摻沙子。
那時每日生火做飯的是個駝背的老婦,看我可憐便經常時常拿些舊衣服和剩飯菜給我。她的孫兒,就是師父門下的孩子之一,那年只有九歲,卻滿腦子都是整人點子,常常使我狼狽不堪。老婦每每碰到落湯雞般慘兮兮的我,便會大聲訓斥自己的兒子,叫他道歉,然後拿食物給我。
但我從沒怪過那些孩子,雖然被整的時候很生氣,但很快就忘了。潛意識裡,這裡是我的家,和我的家人。
有時候,我看見老婦的孫兒向老婦撒嬌,老婦便抱抱孫兒,摸摸他的頭,滿是皺紋的臉笑起來很好看。天熱了,老婦給孫兒切西瓜,天冷了,老婦給孫兒掐被子。
我看著很眼熱,便去師父那裡磨蹭。
但是師父從不用那慈愛的笑容對我,就如同對他其它的弟子一樣。他看我的目光一直很複雜,那時我實在太小太小,看不懂師父的目光。
又過些日子,我在一天夜裡,莫名其妙地發燒了,三師叔切的脈,從此「近裡之後」不再是秘密。
退燒後,世界變了樣子。
同門的惡作劇開始漸漸惡毒,師父一開始還斥責幾句,後面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於是,孩子們便變本加厲,甚至連更大些的孩子也參與其中。
那一次,幾個十來歲的孩子也在其中,其它孩子把拴狗的項圈栓在我脖子上,牽著我滿院子亂轉。幾個孩子放聲大笑,其中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說:「怎麼不叫啊?是狗就應該叫!」
我忍著淚,大聲道:「我不是狗!」
那孩子笑道:「是,你不是狗,你連狗不如!是狗還有廉恥呢!」
幾個孩子哄笑著附和道:「是,是,該叫,該叫!」
我大叫道:「我不是狗!!」
領頭的孩子更是神氣,隨手拿了個燒火棍,朗聲問道:「你叫不叫!」
「不叫!!」
那孩子舉棍便打。
旁的孩子趕忙拉住他:「別打,上回打地痕跡太明顯,師父都發現了。」
那老婦的孫兒笑嘻嘻道:「只要不落打痕也就是了。」說著拿過燒火棍,一手拉下我的褲子,按著我腰把燒火棍往後庭捅。
我吃痛大叫,幾個孩子哈哈大笑。
「叫!!快叫!」孩子惡毒地說。
我不叫。後庭就是一陣翻天覆地的亂捅,彷彿要把心肺給捅出來。
「叫!」孩子笑著說。
「汪……」
「我聽不見!!」「我們也聽不見!!」「哈哈哈……」
「汪……汪汪……汪汪汪……」
我大聲叫著,淚水忍不住地掉,模糊了全部視線。
孩子們還在笑,笑聲無比惡毒刺耳,他們的面貌在我眼裡開始扭曲,成了惡魔,一個個的小惡魔!!
最後,過分的鬧聲把那老婦引了過來。
她把孩子們敢走,拉過自己的孫兒,那個男孩心虛地縮了過去。
老婦看著躺在地上動彈不地的我,我看著她,心裡充滿感激和希望,希望她依舊把我拉起來,拍打身上的灰塵,叫她小孫兒道歉,但是我卻看到她眼裡流露出的神情,和師父一樣,複雜而疏遠。
最終,她拉過孫兒,低嘆一聲道:「走吧。」
她牽著孫兒,轉過身,慢慢轉過身,慢慢地走了。
我看著她步步離去的背影,覺得有什麼東西「嘩啦」一下碎了。
原來我沒有家。
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心躺在自己的小屋子裡。突然一個人影衝了進來,飛快把門關上了。
我一驚,隨即認出那也是師父門下的弟子,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今天下午一直抱著膀子站在一旁笑。我立刻警覺地往裡縮了縮,道:「幹什麼!」
他笑了,有點心虛還有點其他什麼東西混在那笑容裡面:「別出聲。」
「你要幹什麼!」
卻叫他身形一晃,上來摀住我的嘴,笑道:「小師弟,想不想學武?」
我瞪大了眼睛。
他笑:「我教你武,但是要乖乖聽我話。」
那時我還太小,不知道他當時的行為意味著什麼。
等後來我明白一切的時候,已經太晚。
少年情慾初發的時候,只是不顧一切。
也許,自那一刻起,我就徹底地墮入魔道。
也許我從來都是半個魔,從我出生那一刻起。
自那天,夜晚的恥辱不斷。少年告訴他的好友,然後居然來地人越來越多。
自那天,我開始偷偷學習從師祖那裡偷窺的武藝。
自那天,我知道我從沒有家。
自那天,我就已經踏上了復仇的路。那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兩道雪地裡的車攆延伸到遠方。
她走了。
直到她的馬車再也看不到痕跡,我才僵硬地回過身。
身後的民居已經化成灰燼,如同我和她的過往。
剪斷了的,所有的羈絆。我的她,是離我最遠也最近的親人……
我從懷裡掏出寫好的兩封信,吩咐手下的人,一封送去寶瓶口,一封送去三個壇的大軍。剩下的人,我掏出門主的令牌,指著馬車離去的方向,叫他們快馬去叫前面暗門的人放行。
剩下的人遲疑著互相看著:「門主,全部,都去?」
我擺擺手:「都走!」
終於都靜了下來。
我踏著房屋的灰燼,慢慢踱著步子。
她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我被天主教的人暗算,綁在陰暗的地牢裡。我一點也不著急,身上只是簡單的皮肉傷,和小時候的經歷比起來算不了什麼。我微微冷笑,等我出去了,我定十倍百倍償還給他們。
地牢的門突然開了,一陣外界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
我抬眼。
她圍著銀狐的皮草,手放在圓手筒裡,置於身前,護著自己的肚子。
外界的光亮微微閃在她的身後,她明亮卻淡漠的眼睛慢慢掃過來。我知道天主教的人不是她找來的,她是無論如何不再願意面對天主教的人。那麼,她是來……
她逆著光,微微的冷風吹著她的發絲,她柔和的唇,她淡漠的眼……
心裡突然被什麼填地滿脹脹的。
雖然不可能,卻依然願意相信:
她是來,找我回家的!
我看似隨意地走著,手裡的匕首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事到如今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放下了仇恨,我不知還為何而活。
反手握著匕首,劍光流動。
我微微閉著眼,卻依然浮現她的淡漠的眼神。
那一刻,被俘的她走進了營帳。美人推開屏風,她的眼睛明亮無方。
我心裡湧起一陣浪潮:自這一刻起,她是我的!被仇恨挖空的心好一陣滿足,十餘年了,就等這麼一刻!
我的俘虜。
各種折磨,施加於她身上的折磨,看她如我以前一般翻滾著痛苦,如同看到以前的自己。我在心裡張狂地笑。
磨難越加,她越是沉靜。柔和的眉眼靜如一灣深潭,水波不驚。而她淡漠的眼神,在看我的時候間或有厭惡的光彩一閃而過。
在問芳園找到她,她面臨著十個骯髒的乞丐,隱忍的神情透著一股子堅毅。
我擁抱著她的身體,她卻一直閉著眼睛不看我。
她是我的,所以其他人才不能碰她!只有我可以,折磨她,凌辱她!
我抱著她,對自己兩天兩夜趕路回來這麼解釋著。
匕首突然被彈開。
「第二次了,希望別有第三次。」蒼邁的聲音說。
我回頭,看見文曉生裹著披風站在雪地裡,臉上依舊皺紋重生,和十年前我看到他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還是那句話,跟我走吧,孩子。」文曉生說。
九歲那年的夏天,我握著匕首站在夜晚的天井中。一臉不可置信。
男孩子們的屍體交疊起來,血淋淋的就在面前
瘋狂的行為過後,我才害怕起來。想起了師父和師祖。渾身冰冷,手腳發抖。
於是提起匕首向自己脖子抹去。
文曉生就是這時出現的,悄無聲息從書下的陰影裡走出來。
「好殺氣,好戾氣!」他低低地說。
凝視我半天,枯樹般的面容微微裂開:「是棵好苗子,只可惜,在這麼薄弱的界。」
那時,我武功小成,可他走近,我完全聽不出任何響動。
他抬起頭,眯眯眼,道:「哦,有高人來了。」
師父!!我心下一驚。卻見文曉生閃電般拉起我的衣領,面前景色一晃,我再次凝神一看,已經身處荒郊野外。
我驚訝地看著他,這人,是人是鬼?
「不用擔心,孩子。」文曉聲說著,臉上慈祥地笑了:「反正你也要尋死,自今天起,不如就當自己死了。跟我走吧,孩子。」
文曉生說,還有很多像他一樣的人,他們叫自己「往界人」。我只是處在其中一個力量薄弱的輪迴裡,還有很多其他的輪迴。往界人在其他輪迴裡可以調用自己輪迴的力量。往界人是種天分,也是種能力
而我,是個即將破繭的「往界人」。與生俱來。
「我帶你離開,你就是和我一樣的,不用再去管這一界的什麼其它,你永遠也不用回來這裡。」文曉生說。
所以我可以殺掉我的同門,即使他們學著比我厲害的武功,有著比我更深的內力,就是因為適才我激發了往界人的潛能。
「你是塊美玉,」文曉生說,「即使出身在如此力量薄弱的界,你依然會是個強者。」
而我最後卻拒絕了他,我記得我還有門仇恨。似乎和天主教有關,和我的出身有關。如果我跟他走,我將永遠不會知道我到底是誰。
文曉生勸說未果,最終和我達成協議,他幫我復仇,在那之後我聽命於他。
但他說他不能親手幫我什麼,他只能告訴我我能做些什麼,其他界的事情他不能插手,肯幫我復仇,已經是最大的限度了。
「在極南的地方,一個五指狀的深山中住著兩個孩子。」文曉生說,「是當今暗門總司八洪甾唯一的一對雙生子。可是卻因為不再張大,被父親當成魔物趕了出來。兩個孩子的武藝盡得父親真傳,找到他們,他們可以為你所用。」
那年我九歲,沒有行囊也沒有同伴,拿著那把匕首,獨自踏上了魔的路。
這一次,我同意了。
仇沒有報,已經不用去報了。
就這麼離開吧,再也不用離開了。
文曉生趔開嘴,無聲地笑了。
我是仇恨的孩子。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了。
蘇溈因為仇恨才把本是母子的父母關在一起。
父親在我出生前就咬舌自盡了,母親在看到我第一眼就瘋了。他們也許不該是我父母,他們恨我,就在如同我知道真相後自己恨我自己一般。
我不是他們的孩子,我只是仇恨的孩子,是仇恨生下了我。
近親交配而生下的孩子,發生的異變不可估計。所以是白髮,所以是往界人。
而我那時終於弄懂了師父的眼神:那是憐憫摻雜著厭惡和鄙夷,是疏遠,是同情。我那一頭銀白的發在昭示著,我沒有廉恥的出生。我本無罪,出生便是我的罪,所以一切的,都是應該的,我癲狂,我成魔。有罪的是造魔的人。
蘇溈死了,天山還矗立在遠方。
為何把我降臨人世?既然我存在,那麼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我只是,仇恨的孩子。
來到往界三個月,文曉生把送到我這個往界人公開存在的界,各種往界人的大本營,人稱「浮仙界」。
我來之前,文曉生告訴我,我再也不能回頭,從此以往,自己的界是自己的禁區,因為那只會是自己的墳地。
他並沒有等到我完全掌握全部的往界攻擊和防禦的技巧就離開了,連我也感覺到了,似乎是來自我那一界的波動,分外的熟悉與親切。走前,他把他的扳指除下來,叫我去吞雲城找文家的人。
我並不急,一路邊走走看看,邊琢磨如何能量的攻擊與防禦。文曉生說的沒錯,我那一界的能量實在是薄弱……
「上雲?」一日,一個驚訝的聲音從天而降,我沒有停步,木然地往前走。
「喂,我叫你呢!」那個有點埋怨的聲音攔住去路。
我冷冷掃了她一眼,圓臉大眼,些許俏皮的小姑娘:「讓開,我不認識你。」
那姑娘笑道:「可我認識你,我叫不知道。真沒想到你居然成了往界人,太出人意料了……」
嘮叨!我一言不發,饒過她繼續走。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她又攔住我,大呼小叫,「我承認你確實長得很帥,長得帥就可以耍酷嗎?長得帥就可以不理人嗎?長得帥就可以隨便踐踏少女的芳心嗎?……」
我掃了她一眼,帶出一片流彩的光芒,瞬移走了。
索性直接瞬移到了吞雲城。
文家很好找,隨便一問都知道,那間最大的中國式樓閣就是。
我踏進文家的大門,卻奇怪地沒有見到一個人。只聽到很大的爭吵聲從北邊的角落裡傳出來。尋著聲音找過去,就進了一個很奇怪的大廳。
大廳摸約有一個操練場那麼大,裡面密密麻麻全是人。隱隱分成三派,大家激烈地爭吵著,我順著牆沿慢慢走進去,誰都沒有注意。
視線穿過人群,我想我知道爭吵的起源了。
文曉生躺在一副冰棺裡,體腔被打開,心,肺,腸,肝,全部被掏空,只剩一副皮囊。
大家七嘴八舌的和周圍的人爭論著,但是爭論的話題並不是文曉生,而是殺了文曉生了的人,他們叫她,靈動。
我默默看著文曉生的屍體,他和我接觸的時間每次都很有限,只是告訴我些情報。但是我卻還記得他初見我時,慈祥的笑,叫我孩子。他兩次打落我的匕首,而他死的時候我一無所知。也許我和他之間沒什麼交情,為他戴孝的人在眉飛色舞地討論著靈動,我在人群的周邊的地方默默為這個老人哀悼,只片刻,哀悼唯一慈祥的笑容。
人群的討論越演越烈,我對那個靈動一知半解,興趣了了,正打算走,突然一人又冒了出來,帶著低低氈帽,帽沿下的大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芒:「我就知道你是來這裡!」
我看著這個不知道,在往界呆了三個月,對不知道這個組織也是有聽聞的,無處不在的消息網。
我皺了下眉頭,因為不想開罪那個龐大的組織,所以定住問她:「你跟著我幹什麼!」
不知道柳眉一挑:「誰跟蹤你了!我只潛進這個靈堂會來打探消息的!」
我瞥了她一眼,她裝地一本正經:「那你慢慢打探,我不打擾你。」
不知道氣地跺腳:「你這人怎麼這麼冷淡!難怪清清看不上你!」
我腳下一瀉,回頭道:「你認識傅清清?」
不知道忙道:「何止是認識,我和她熟著呢!不然我怎麼知道你叫上雲?」
我轉身:「那又如何,和我沒關係。」
不知道又追上來,不甘地問:「你就不想知道,殺文二爺的是誰?」
「不想。」
「喂!」不知道擋在面前,大眼睛盯著我有些薄怒。
我的耐心終於用光了,森然道:「讓開!」
不知道瞪著我,看了許久,才道:「如何你不想後悔,那麼跟我來。」說完轉身出了門。
我遲疑了一下,反正也無事可做,便跟她出了門。
一處僻靜之地,不知道摘下了氈帽,粉紅的面頰展現出來。她沒有看我,盯著路邊一株蘭草,神情認真起來:「我很徬徨,三個月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報告給組織。每當我想說出口,我就想起當時她的表情,我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能讓一個人如此落寞,然後便說不出來了。我想知道她更多……」
「她是誰?」其實心裡隱隱有個答案。
不知道轉過頭來,道:「你聽沒聽過往界裡的一句話,叫『往界有三寶,石頭布袋路邊草』。這個石頭就是剛才他們說的,靈動。」
等到真正離開,瘋狂蔓蔓開的想念。只有真正離開,才開始毫無保留地想她。一遍一遍在心裡描繪她的模樣。
我開始想,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她,愛上淡漠的眼睛,愛上清麗的姿態。
為了報復她,我殫精竭慮奪下暗門,日理萬機,使它壯大,在心和靈魂深處恨到刻骨。然後想盡辦法折辱她,讓她也嘗嘗我的痛苦。
也許,就在那個她午睡的下午;也許,是在她摔下滑胎藥的那一刻我瞬間的感動,也許,是在她飽受折磨時我看到了童年的自己,或者,在更早,在初次看到她淡然的眼神的那一刻,我就中了她的魔。
心裡翻滾了十餘年的恨,在心裡想像了十餘年的她。也許早就在十年前,她就刻在我的靈魂裡,生生世世。
然而我卻不願意面對這愛與恨的糾纏,有多狼狽,有多不堪。我堅持這只是因為復仇帶來的興奮,而等到離開,才知道,她種下的蠱,是我難以逃離的魔。
我想了很久,慢慢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不知道聳聳肩:「覺得太過離奇,太過巧合是不是?我也這麼想。你可以不相信,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發生過什麼?」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避而不答,「那麼如何把靈動和她分開?」
不知道低嘆了口氣,道:「如果靈動不急著覺醒,或許翰君有辦法把它拿出來。但是它的意識現在也同時出現在那具軀殼裡……分不開,除非其中一個魂飛魄散。」
「翰君是誰?」
不知道一笑,道:「你這三個月都跑哪兒玩去了?翰君都不知道?他是往界人的守護者,是個英雄。」她一指大廳裡的人,道:「裡面的人,都是翰君的對頭,但是他們所有的人加起來,也打不過翰君。」
「對了,裡面的人剛才也在說靈動的事。」
「是啊,『布袋神仙石頭王』。誰得了靈動,誰就是王。往界裡盛行這句話已經很久了。」不知道嘆了口氣,低聲道:「往界人知道靈動在哪兒,那麼清清注定就是魂飛魄散的那一個。她是無辜的。所以我才猶豫著,拖延了這麼久……」
我想了很久,慢慢道:「就是說,不能讓往界人找到她?」我殺心暗起,是的,不能讓人找到她,不能讓人知道。
手裡暗暗掐了訣,我已經決定殺了她。卻在此時,突如其來一陣波動,因為是來自我那一界,所以我的感知格外清晰,那奇異的波動,不可能來自往界人。
我一呆,突然轉身衝回大廳。
還沒到門口,就聽見裡面的爭論已經完全靜了下來,一個滄桑的女人聲音說:「文老爺子,你也感覺到了。」
「沒錯,是靈動。」
「看來翰君比我們先了一步。」另一個稍微年輕點的聲音說。
「翰君出手了?」文老爺子問。
「嗯,因為他和我來自同一界,所以我知道他有動靜。」
「事不宜遲,其它事情先放一邊,我看我們還是先趕過去才是正題。」那女人的聲音說。
「誰,都別想離開。」
我冷冷的說,立在門口。喚出一道流彩的屏障封住身後的出路。
人群中,三個人適才說話的人隱隱成領頭的樣子。一個五十上下的婦人平靜的看著我道:「年輕人,不管你是誰,讓開。」
身後是趕來的不知道,我用腹語對她道:「讓她走,馬上!」
不知道一呆,卻馬上反應過來,立刻瞬移走掉了。
而我面對的人群裡,十來個人慢慢站了出來,手心裡閃著不同的能量的光芒。我掐了個手訣,一團流彩在手心滾動,然後在身前展開成一張網。
那十餘個人手裡的光芒突然爆長,化成使余個能量束蜂擁過來,我雙手掐訣,全力撐大那張網,迎向那十幾團光芒。
時間回溯到那個秋日的午後。
籬笆的那邊是她的睡顏,籬笆的這邊是我的凝望。
我的她安靜的睡著,
沒有仇恨,沒有糾結,沒有痛苦,
淡淡的陽光為她鍍上微弱的光暈。
她平和的容顏,她嫻靜的樣子,她溫婉的眉眼……
那 一 刻 只 想 親 吻,
親 吻 她 的 臉 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