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懵懂懂地就住進了西偏殿。一切恍然如夢。
易揚不無憂心地對我說:「現在形勢複雜,可信的人少之又少,你若要留在這裡,就千萬別出去,連千湄那裡也不要去。」
我乖乖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問他:「你到底把浮雲怎麼樣了?」
他無奈地皺皺眉頭:「我倒是想把她怎麼樣,可千湄護地死死的,一個指頭都動不了。」
我想了想,說:「你也該知道浮雲的背景都已經斷了,她一個小女孩的,還能有什麼作為。」
他沉吟片刻,道:「這個小女孩,可能沒看起來那麼簡單……」易揚瞥了我一眼:「你看你不也挺不簡單的嗎?」
我笑:「那好啊,等她長大了,我做主,把她給你納成妾。」
易揚笑笑,沒有說話。
我挽起他的胳膊,道:「你若有事,儘管去忙你的吧,我保證我不會亂跑的。」想了想,又道:「暗衛這樣……你打算怎麼辦?」
他還是很平淡的神色,道:「我來處理就好,大不了一死,你願意嗎?」
我笑:「我願意。」
易揚剛走,琉璃晃著他扎眼的道袍又突然冒了出來。
他玩味地瞥了我一眼:「真是杏花春雨幾時休啊。」
我但笑不語。
他道:「現在你可願意走了?」
我搖搖頭:「當然不。」
他說:「『情』這一字,沾不得,越是涉入,越是淪陷,你若再等些時日,豈不是更離不開?」
我挺直了腰,依然微笑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只希望你在該閉眼的時候閉上眼睛!」
琉璃被我的話怔了一下,他是出家人,好不尷尬,碧光一閃,就走掉了。
住進去的第一個晚上,我很忐忑,易揚卻回來地很晚,繁斗滿天的時候才一身疲倦地回來了。
我側著身躺在床上,心裡有些緊張還有些期待。
可他卻只是站在床邊,沒有聲音也沒有動作。似乎過了很久,終於我耐不住了,翻身坐了起來。
「你怎麼沒睡?」他微有些差異,順著坐在床沿。
我有些靦腆地道:「我在等你。」
他愣了一下,鴿子灰裡冒出星星點點的溫柔:「以後不用等我了。」
我搖搖頭,他看著,也沒說什麼。
被窩裡突然多了點他身上有些夜的寒,帶著淡淡的青草香,讓我覺得很安心。
易揚輕輕環著我,靜靜的室,如流水潺潺的夜,溫華蘊澤。
「你剛才……在想什麼?」我輕聲問他。
他停了很久,說:「在想我何德何能,能得此卿。只恐是玷污了你。」
我柔柔地笑了,伸出手和他十指相扣:「可我卻覺得,這是老天對我最大的恩惠。」
這是最大的恩惠。
他的指間,他淡淡的話語,他平和的目光,他的唇齒……這一刻美倫美幻,世間的風雲,都變成瓶裡的一束桃花,只有他的目光,才能芬芳吐蕊。
很奇怪我們開始在一起生活,卻彷彿沒有什麼磨合,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卻有貼合地恰倒好處。
他有各種各樣的人物要應對,成堆成堆的事務要處理。
我則開始看書,一本一本接著看,不管有意思的沒意思的。
我的喜歡他知道的很清楚,不吃蟹,不喝苦茶,不喜歡紫色,愛吃甜食;他的癖好我也瞭解,喜白色,好淨,討厭吵鬧和薛滔箋。
他說過兩次叫我晚上不要等他,可我不依,他也就不說了。
通常的情況是這樣的,易揚挑燈看他的公文,我在一旁看書,然後看著看著就倒在書裡睡著了,最後迷迷瞪瞪被他抱回床上去。他笑我道:「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你倒是自己睡到書裡去。」或者他回來很晚,我總是掌著蠟燭在門口等他。後來他心疼了,不忍我在風裡等他,於是便總是早回來。其實我是喜歡等他的,懷著有種小幸福的感覺,為他掌一盞燈回來。
其實易揚睡覺很輕,風吹草動就醒,而且特別不習慣在睡著後有人碰。有時候他睡著以後,突然覺得身旁多了一人就立刻驚醒,隨即明白過來是我。每次他醒我都很心疼。卻依然故意裝睡。有一次被他發現我是裝睡。他沒說話,抱我在懷裡,輕輕嘆了口氣。我卻像揪心一樣疼,是怎樣的生活,讓一個人在十餘年後依然夜夜不得安寢……
有時天氣好,我們會坐在房頂上看星星。
「等過兩天,我叫人運些煙花來吧,我記得你喜歡看。」易揚說。
「不用了,什麼時候了,弄那些沒用的幹什麼。」我說。
易揚沒再接話,抬著眼看著月亮,目光綿長起來。
「你好像很喜歡看月亮啊。」我說。
「嗯。」
「是因為你父親的原因嗎?」
「嗯。」隔了隔,他又說:「其實也不算是,只是感覺在看月亮的時候,父親也在看著我。」
我握住他的手:「你父親在天之靈一定會得到安息的。」
他沉默了,垂下眼來:「希望是吧。」聲音有些黯然。
我看著心下不忍,換了個話題:「我記得你以前也陪我看過星星呢,不過那時候你滿肚子壞水。」
他摟了摟我,依舊沒說話。
我眯了眯眼,道:「你那時的真真假假,我到現在也沒分出來。」
「有真也有假,」他笑了,「你信嗎?我以為它是假的時候它就真了。」
「我當然不信了。」我咯咯笑著。
他垂下眼來,復又道:「其實後來我做的事情我很後悔,那天假朱顏跳崖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後來暗門被破了,你還依然杳無音訊,我還以為……」
「別想了,」我摸著他的臉,「過去都過去吧。」
他轉眼看我,眼裡映著月光,水波搖啊搖啊的就把人搖醉了:「我記得你說過,喜歡過平常的日子,粗茶淡飯,寧靜幸福。」
我一愣。
他轉過頭看著月亮:「等我扶千湄登了冕,坐穩了位子,我就帶你走吧,千山萬水,隨便你挑。」
我呆呆看著他的側臉,一時間痴住了。
「好嗎?」
「……好。」我說。
易揚笑了,很平淡的那種。
「你要扶千湄登冕嗎?」隔了很久,我問。
他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
「一個月後,只有千湄坐穩了位置,才能鎮住那幾個狼子野心的旗主。」他轉過頭來,「你再等我幾年,我把幾個可靠的護法一扶植上來,我就帶你走。」
我心裡暖暖著感動,口裡道:「帶我走?你靠什麼謀生啊?不是要我跟著你沿街乞討吧?」
他輕笑了一下:「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我從他懷裡坐起來,瞪著眼睛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瞥了我的手一眼:「你會做飯嗎?你會洗衣嗎?你會針線嗎?」
我頓時顯得特牛:「不就做飯嗎,明兒個給你看看眼,什麼叫珍饈佳餚!」
第二天我真的去做了飯。
其實我做的飯也就是很普通的家常菜而已,但是我信奉「情人眼裡出西施」,所以我也同樣信奉「情人眼裡出大廚」。
未料菜上齊時,易揚謹慎地挑起一筷子麻婆豆腐,問我:「真的能吃?」
「你不吃怎麼知道它不能吃。」我道。
「如果它不能吃我怎麼能吃它?」
「你要吃了它才知道它能不能吃啊!」
然後易揚深深地猶豫了……
我盯著他的臉,讓他在我目光的高壓下屈服了。
「好吃嗎?」我很期待。
「……」他望了我一眼,說:「你說我要不要騙你呢?」
然後兩個人都笑了。
我說:「我給你唱支歌吧。」
他說好。
「月色正朦朧與清風把酒相送
太多的詩頌醉生夢死也空
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
亂了分寸的心動怎麼只有這首歌
會讓你輕聲合醉清風
夢鏡的虛有琴聲一曲相送
還有沒有情濃風花雪月顏容
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
亂了分寸的心動蝴蝶去向無影蹤
舉杯消愁意正濃無人寵
是我想得太多
猶如飛蛾撲火那麼衝動
最後還有一盞燭火燃盡我
曲終人散誰無過錯我看破」
一曲唱完。
我凝目看他,他靜靜聽完,目光溫柔。
他笑:「終於不是哀哀慼慼的曲子了。」
我心裡一閃:「上次你在旁偷聽!」我只唱過一次哀戚的曲子,就是《琴傷》。
他搖搖頭:「暗衛回報的,我倒是一直很遺憾沒聽過你唱歌。不過不想聽你唱傷心的歌。」
我心裡一轉,瞅著他笑道:「那麼隔兩天的花燈是不是你送來的?」
易揚不動聲色舉起箸,道:「再不吃就涼了。」
我一笑,心裡暖暖的。
天山上的形勢似乎很不容樂觀,有一次我看幾個紅衣退出了書齋,便端了茶進去。
易揚緊鎖著眉頭,死死盯著一份文書。
我放下茶,走到他身後伸手幫他揉著太陽穴。
他輕嘆一聲,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道:「你不說大不了一死嗎?何必這麼為難自己。」
他依然盯著文書:「以前我覺得死無所謂,可我現在不想死。」我頓了頓,他又道:「不管是恨你還是愛你,我都想活下去,只要有你就好。」
我笑了,突然一種莫明的情緒在滋長。
晚上我趁他迷迷瞪瞪的時候含含糊糊地問他:「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怎麼辦。」
他沒回答。
我以為他睡過去了,又問:「我若走了,你會等我回來嗎?」
他模糊地「嗯」了一聲。
我躺在他懷裡,摟著他脖子,很久,小聲道:「算了,還是不要等我回來了。」
他又是模糊得「嗯」了一聲。
然後我很安心,在他懷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