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羊皮靴與指甲銼

侍衛們將地上的東西翻來翻去,書翻亂了,材料被堆砌得亂七八糟,甚至將姑娘家的衣服一一拿起來抖了個遍。周圍的嗤笑聲更大了。

待大家看得開心看得膩了,兩個侍衛才起來回報親王說,建議將這些煉金相關的物什全部沒收。

弗雷拉鬆開咬著的嘴唇,一字一句清楚地道:「不可以。昨天被你們抓來之前,我才答應了火與金的貢戈裡前輩為他煉製五十管去濕藥劑。」

佐羅半笑不笑地撅著嘴唇說:「火與金啊,我們小小的城主府可不敢得罪火與金。那些書本什麼的也別收了,免得幾天後少精靈王殿下也找我要說法。」

親王放下紅茶,吩咐道:「抽調幾個有禮貌的,送我們的小煉金師去火與金。」他輕輕彈了彈左手上碩大的紅寶石戒指,「只是我們城主府實在不寬裕,沒有客房,明天啟程前,還委屈各位再去牢裡住一晚了,各位千萬別去異人團告我的狀。」

說罷,大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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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雷拉堅決不退讓的態度下,最後是三個人與六名城衛隊士兵一起前往火與金。

剛一進門,就看見那個永遠筆直站著,戴著單片眼鏡的姑娘。

「薩曼莎,」弗雷拉開口喚她,「小白狗怎麼樣了?」

「無礙,醫生說它只是吃多了餿掉的骨頭,腸胃有些糟糕。」薩曼莎推了推眼鏡,探究地看向後面的一排城衛兵,「不知各位大人要買什麼?我們每週都會將貨品名單直接送去城主府,可是其中出了什麼差錯?」

其中一個士兵行了個禮,道:「我們是遵親王命令,前來監視重罪犯人的。」

「弗雷拉?」薩曼莎驚訝地看著她。

「不,我沒做什麼,我們都沒做什麼。」弗雷拉勉強笑笑,拉著薩曼莎往裡走去,「我來找找貢戈裡前輩。」

薩曼莎止住她,嚴肅地朝那六個士兵道:「我們十分樂意遵城主之命,但謝絕軍隊進店也是我們火與金的規矩,城主大人這番的確讓我們十分為難。這樣罷,我帶這位煉金師小姐與她的同伴去結算物品,還請各位大人就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大家各退一步可好?」

不等士兵回答,她便揮了揮手,不知何時走近的幾位彪形大漢便魚貫搬著椅子,甕聲甕氣地請士兵們就坐,同時還有幾名兔女郎上前奉上了茶水點心。

「走吧。」薩曼莎扯著弗雷拉往貢戈裡的櫃檯走去。

阿珠早就被外頭的喧鬧吸引得一眨一眨,這會兒看到弗雷拉他們走來,眨的頻率更加快了。

弗雷拉蹲下身捋了捋它的睫毛,低聲道:「抱歉,阿珠。我沒保護好阿壺,它讓人搶走打暈了,今天沒法來陪你玩了。」

「怎麼了小女娃子,剛才外面吵吵嚷嚷的是城衛隊沒錯兒吧?我依稀聞到了佐羅親王家討厭的味道。」貢戈裡搖搖晃晃從櫃檯後頭繞出來,將急得想要把自己□的阿珠一腳踹進去。

「就是他們家。」薩曼莎將單片眼鏡摘下來擦了擦,語氣頗有些金貴的不屑感。

什麼要交貨的五十管祛濕藥劑自然是沒有的,弗雷拉也只是隨口一編。她非得要到這兒來,是謹記著老多特從小叮囑她「別悶聲不息地就讓人家拐走嘍起碼在被拐走的路上嚷嚷個幾聲哇」的話,也是出於某些陰暗怯懦的心理,想要看看新交的朋友是不是能夠幫得上忙——在如今他們幾乎毫無所依的情狀下。

……不,還有安卡。……還有安卡……嗎?

但看到薩曼莎,貢戈裡老頭兒,還有阿珠後,她突然就打消了這個想法,並在心中恥笑自己的厚顏。

如此一想,弗雷拉倒是坦然了。不過結識幾天,能夠談得來就算是緣分,又何必再多糾纏些什麼。

弗雷拉仔細幫阿珠拍掉眼皮子上的鞋印,笑著說:「不過是被一個無良大叔坑害了,各人有各命,今天不過來和你們道個別,也想藉著你們店的勢力掉掉那幫子人的臉。」

貢戈裡皺著眉想說什麼,卻被門西勒攔住了。

眾人都驚訝地看著他。只見一向沉默的門西勒上前了一步,工工整整地朝貢戈裡行了個禮,道:「我明白弗雷拉,她從小人緣好,在馬場的時候就已經習慣靠著朋友來化解難事。昨日突然被捕,還是被一起的隊友出賣,她在驚慌之下也果真想到了來借你們的勢力。我之前並沒有阻止她,也是因為我的私心在作祟。不過……此事著實有些牽連,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該將友人拉扯進來。」他再次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這回是朝著貢戈裡與薩曼莎兩人:「兩位對我們的照拂,暫且不提。只望能夠以此表達我們的歉意。」

弗雷拉看著身前兄長的背影,覺得鼻頭有些酸酸的。她忙於刺鳥一左一右地也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

貢戈裡一臉不耐煩地吧唧著嘴,薩曼莎則微訝地看著三人,難得不再站得那麼用力了,兩隻手胡亂擺著說不出話來,臉上甚至染了一層粉紅。

「噗。」刺鳥率先笑出來,被薩曼莎狠狠瞪了一眼。

「就這樣吧,」弗雷拉望見朝這裡探頭探腦的城衛隊們,示意兄長與刺鳥該走了,「如果……如果還能見面,我就給你們各自做一副眼鏡?你們的眼鏡都太難看了啊哈。」

「不討喜的丫頭!」貢戈裡啐道。

待三人離開後,貢戈裡臉色沉了下來。

「去查查看,那討人厭的『蛞蝓親王』又在做什麼。」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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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在街上閒逛,後面跟著臉色不豫的士兵們。

弗雷拉以「今早親王大人也說了,我們並不是犯人,而作為旅人。每到下一個落腳處之前,我們都要好好地備齊各種常用物的」為由,要求逛街。

士兵們自然不允,其中一人道:「城主府會為各位準備好一切。」

刺鳥急忙擺手,懇切道:「城主府素來廉潔得很,早晨親王都說了,連一間客房也騰不出來。我們怎麼好意思麻煩城主大人為我們準備這些雜物,萬一壞了名聲我們和賠不起。」

士兵們啞口無言,只好派了其中一人回去報信,另外五個嚴密盯著三人的一舉一動。

三人說是這樣說,卻到底沒有買什麼。只是在弗雷拉經過一家叫賣得特別響亮的日雜店時,猶豫了一下,進去用九十個銅子兒買了個挺不錯的指甲銼出來。

刺鳥笑話她姑娘家就是愛漂亮,弗雷拉也不反駁。倒是刺鳥說著說著將弗雷拉上下掃了一眼,猛然看見她掉了半個跟的鞋子,便順勢將兄妹兩人扯進了一家不小的鞋店,說給弗雷拉買雙新鞋。

弗雷拉扭不過他,見兄長大人也一副該買的模樣,也就只好進去了。出來的時候,腳上已經換上了一雙雖然不貴,卻很舒適耐穿的小羊皮靴子。有點兒小跟,穿起來踢踢踏踏的很精神,還當真是刺鳥一人付的錢。

進店挑選時,自然又因為後頭綴著的五個士兵而引起了許多人的圍觀。不過三人徹底臉皮比地厚,照樣說說笑笑。正當弗雷拉鬧著要出錢給門西勒買一條新腰帶,並說讓門西勒幫刺鳥挑一把新鞘子的時候,傳信那人氣喘吁吁地來了,說沒見到城主大人,但德裡亞大人命令即刻將三人帶回去。

聽到這個名字,三人臉上都不好看。卻也沒有再起事端,跟著士兵回到了城主府。

原以為德裡亞這麼急著召他們回來,定會與三人見個面。就算不向他們解釋——亦或是耀武揚威——一番,指責警告總是免不了的。

不想,卻是三人直接被分開,帶進了昨天的牢房。

士兵將門錯卡噠一聲鎖上,便踢踢踏踏著出去了。

弗雷拉呆坐了一會兒,才想起方才上街買的東西。

她將還包裝得好好的指甲銼掏了出來,手法力道都極其精準地扔進了隔了一個走廊的斜對面牢房。

「喏,婆婆,今晚是我呆在這兒的最後一個晚上了,下午恰巧能夠上街逛逛,就順手幫你買了這個。昨天瞧著你挺不喜歡那指甲的,現在可以修一修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上街逛逛」。

那老太婆似乎有些驚訝,愣了老半天,才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爪子一樣、指甲長到扭曲的手,抓過了那指甲銼。

弗雷拉等了半天,既沒見她說話,也沒見她拆包裝。於是聳聳肩,逕自躺下。雖然現在外面的時間才到傍晚,不過她不準備再用功了。明天還有太多的未知和危險等著她,養足了精神才不容易垮。

迷迷糊糊間她翻了個身,聽到走廊對面傳來不規則的挫指甲的聲音。她勾了勾嘴角,繼續放任自己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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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裡亞,這次多虧了你。」 書房中,佐羅親王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將推門而入的精靈德裡亞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瞇起眼睛,「立了大功。以後呢?可是要和你那漂亮的精靈女人回去精靈族了?」

「怎麼會,」德裡亞急忙跪下,「我對紅方帝國的效忠之心永遠不滅。自小以來,看著紅方帝國一統大陸就是我最大的夢想!」他下垂的眼睛中,毫不掩飾地閃耀著一種狂熱。

「哦?」佐羅親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會將你這份心意上報給我親愛的弟弟的。」他細細戴好手套後拍了拍德裡亞的肩膀,「那麼遣送之事就交給你和諾夫了,其它不用我多說——異人團確實是渴求異眼很久了啊。」

「是,我都明白!」德裡亞彷彿全身血液被點燃,變成精靈後白皙的臉上一片通紅,「為了帝國!」

「為了帝國。」佐羅親王符合了一聲,揮手讓他出去了。

門闔上的瞬間,一隻白手套被丟棄在垃圾桶中。

「……非我族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