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卡梅洛斯那典型的屬於精靈、指節修長的手完全遮蓋住了她的視線。再拿開時,弗雷拉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
「痛嗎?」
弗雷拉沒有回答,她的下頜與舌頭乃至全身,依舊被禁錮著。事實上她覺得還是有些痛的,眼眶空空涼涼,臉頰上卻有溫熱的液體滑下。
她能聽到旁邊門西勒喉中發出的咕嚕聲。在有些極端的恐懼當中,弗雷拉甚至想要笑出來。
「弗雷拉我會帶走。既然異眼已經不在,她便也不算異人了。還請伯爵幫忙傳個話。」
「自然,自然。從前異人團的名單上就沒有這個姑娘,之後也不會有。」伯爵依舊笑呵呵的,「恭喜殿下得到天眼了。」
「不相關的人,立個血誓便也放了吧。」安卡看了一眼刺鳥,淡淡道。
「當然,呵呵,這個當然。」伯爵疾走兩步,想要跟安卡說些什麼——
「什,什麼!那是什麼!!!」伯爵抖著手指著前方,聲音略有變調。安卡也回退一步,一邊示意後面的黎米尼絲與德裡亞不要上前,一邊警惕地盯著門西勒。
門西勒依舊被禁錮著。但全身都在微微地抖動,甚至肉眼可見他皮膚下有些許團狀的突起,在遊走著全身。他的瞳孔猛地拉直拉長,他的下頜顫得愈發猛烈,甚至發出了不小的卡卡聲,嘴角也逐漸變尖,並向耳根位置拉去。
「——啊啊啊啊啊怪物!!!」將三人同時禁錮住的伯爵顯然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全身魔脈被反噬的劇痛讓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畸形嬰兒般醜陋的大腦門兒上已經掛滿了汗珠。伯爵尖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地向後躲去。
「伯爵大人!」
「發生什麼事了伯爵大人!」
走廊上的士兵們聞聲立刻衝了進來。
門西勒卻在此時動了。隨著一聲完全屬於野獸的嘶吼,他一個高度詭異的縱躍,不知何時變得鋒銳的牙齒和指甲同時扎入了伯爵的身體。
「啊啊啊啊啊啊!!!」伯爵似乎已經完全忘了他是一個魔法師的事實,只捂著被撕下了一整隻手臂的肩膀痛叫。
已經完全不成人形的門西勒轉身便朝安卡梅洛斯攻去。
同時,因為伯爵負傷,之前的禁錮法術淨破。刺鳥趕忙上前扶住弗雷拉,一面提防著越來越多的士兵,一面擔心被另一邊的戰況波及。
門西勒現在根本就是一隻獸,凶獸。他原本的怪力似乎得到了十倍的增長,皮膚也奇怪地硬化了。面對安卡梅洛斯甩來的元素彈,他絲毫不避,脖頸肩側被擦過好大一塊,紅色的血就這麼汨汨地流出來。看著雖然駭人,卻只是破了一層皮的輕傷。
眾人皆是大驚。
黎米尼絲也揮杖而上,嘴裡喃喃地念著一個冗長的咒語。門西勒耳朵一動,抬頭與她對了一眼。霎時,黎米尼絲便覺得腦中一陣轟鳴,不禁後退了幾步,順手將法杖抵在了自己的喉間。德裡亞見了,急忙一聲暴喝,才讓她覺醒過來。
「……這就是海眼的力量嗎?」
安卡暗付,手下越發凌厲。
聞聲而來的士兵見到這般情況,想要動手卻找不到插手的餘地。場面看著紛亂,但三對一的形勢下哪方佔優還是明明白白的。又對了幾招,門西勒便被三位精靈聯手擒住。
「啊!」黎米尼絲驚叫了一聲。方纔她被一陣幾乎無法放抗的大力震開,差一點就鬆了這邊的防範讓門西勒掙脫。所幸有安卡梅洛斯及時補救。
安卡皺著眉,仔細打量著已經全身是血、還在不斷低吼著的門西勒,心中的猜測漸漸成型。
「那位養父,還真是不能小瞧……你竟然……」
「啊哈哈哈,啊哈,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狗娘養的!!!」
伯爵的駭笑與刺鳥的怒吼同時響起,原來伯爵趁著精靈們制住門西勒的時候突然移身向前,手中的元素彈不偏不倚地摁在了門西勒的胸口。
黎米尼絲完全驚呆了。她散去了鉗制魔法,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
門西勒的原本應當裝著心臟的胸腔,已經被炸得空了。
他似是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又望了一眼弗雷拉和刺鳥的方向,喉間微弱地咕嚕了幾聲。
安卡梅洛斯摁了摁眉心,也放開手,退開一步:「伯爵先生,這樣做,有些過了。德裡亞,將他放在地上吧。」
「刺鳥,哥哥怎麼了?」
刺鳥張了張嘴,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他死了?」弗雷拉揮開刺鳥,聽著耳邊壺豚細細的指路聲,踉踉蹌蹌地朝門西勒走去。沒邁幾步,便讓伯爵的手臂給絆到了。她也不介意,下意識拍了拍衣角,把尚且整齊的衣服沾上了好些個血淋淋的手印。
她摸到了兄長的身體。現在還是熱的。她摸到了兄長新長出來的尖牙,變得有些硬邦邦的皮膚,摸到胸前的時候,她的手一下子空了。
心臟……沒了啊。
刺鳥也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近乎是帶著哭腔道:「弗雷拉,弗雷拉。」
弗雷拉沒理他。她抬頭,胡亂轉了個位子道:「安卡,我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時,就想挖我的眼珠子。」
她面朝著一片沒人的地方,安卡看得突然一陣煩躁,盡力壓下了想要將她的臉轉過來的衝動。
「等了八年,你,你挺好的,耐心好。」弗雷拉一字一句地說,手指卻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捏緊了藥劑管。
「要珍惜它們喲,安卡。」她側過頭,「阿壺,伯爵呢?」
「右後方,四點鐘方向啾。」
「哦。」手上的藥劑管如箭射出。
伯爵的慘叫再度響起。這倒是給弗雷拉提供了一個好坐標,她硬是用力拖著門西勒的屍體,順著那聲音走過去,一隻腳精準地踩在了伯爵被炸出了幾個大洞,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身體上。
「炸彈,我玩得比你好。」弗雷拉笑起來,穿著小羊皮靴的腳一寸一寸在他身上細細踩過,「別過來。藥劑管我多得是,你們過來,他立刻死。阿壺,幫我看著喲。」
蠢動的士兵們立刻止步。安卡沒有發話,兩名精靈也就站著不動。
很快,弗雷拉踩住了一個位子。那皮膚下面,伯爵的心臟還在有力地跳動著。
「記得向哥哥道歉,伯爵先生。」說罷,鞋跟便用力地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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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死了?那三個小屁蛋子跑了?」費馬爾將軍呸地一下吐掉嘴裡的煙斗,「我就出去了一趟就鬧出這麼多毛病事兒?!」
「將軍費心。」安卡道,「精靈一族的事物已了結,我們告辭。」
「好走好走。」費馬爾將軍揮手。
德裡亞卻沒有動。
「德裡亞,你想要留在這裡?」
「殿下,我原本就是帝都城衛隊第十三分隊小隊長。我的忠誠一直屬於紅方帝國!」
「好。」安卡梅洛斯淡淡地說,「接受過再生儀式卻不曾回到族中接受長老祝福的新生精靈並不真正受到精靈一族的庇佑,你想明白了?」
「是!」
「祝你得償所願。黎米尼絲,走吧。」
黎米尼絲深深看了德裡亞一眼,對他眼中的鼓勵與挽留恍若未睹。她眼中也再無依戀,只是朝曾經的同伴點了點頭,便毅然隨著少精靈王離開。
「好了好了,客人們走了。在祖瑪要塞鬧這麼大的事兒,陛下肯定得追究。巴林上尉,巴林上尉在不在,派幾十個人去邊陲之地找找看。」
「是!」
「將軍,德裡亞請戰!」
費馬爾將軍掃了德裡亞一眼,不置可否道:「你們自己安排,誰去我不管。」
待眾人散去,費馬爾將軍往後一癱,撿起地上的煙斗擦了擦,點上火繼續銜在嘴裡。
「把那小姑娘的眼珠子活生生挖了下來……嘖,精靈也不是什麼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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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拉聽到有腳步窸窣聲靠近,便眨了眨眼,醒了過來。
她覺得她一定是最近太過專心於煉金了,天天熬夜,把自己的眼皮都折騰得鬆了好幾層,才會眨不動眼皮子,還覺得自己的眼窩空蕩蕩。
……現在是晚上嗎?
她又費力眨了眨眼。不對勁兒,她那雙眼珠子和別人不一樣,晚上看東西也清晰許多,絕對沒有這樣黑的。
「弗雷拉?弗雷拉你醒了?」
刺鳥。刺鳥的聲音彷彿把她的記憶劃了一個大口子,將那些被她刻意藏起來的骯髒物事全都劃拉了出來,掉了一地。
是了。她的眼珠子已經沒了。哥哥……死了。
「弗雷拉,醒來了就吃點兒東西。」
鼻下傳來隱約的麥香。
「嘿,難道要我餵你?」
弗雷拉默默接過已經硬了的麵包,一口一口啃起來。
知道弗雷拉唯一的一張嘴要用力咀嚼確實很僵硬的麵包,刺鳥貼心地將前因後果全說了。
「我們現在估計是在邊陲之地。多虧了阿壺。那天你就那麼一腳把伯爵給跺了個對穿,我還想這下我們肯定都得壯烈了。我剛過去想護住你,阿壺就啊嗚一下子把我們都給吞了。我也暈了一陣子,再醒來就在這兒了。你快死快死的,阿壺也快死快死的,門西勒乾脆變成了一塊石頭,可憐的我醒來得早,還得守著你們一大群。」
「……石頭?」弗雷拉一凜,「什麼石頭?」
「喏,你摸摸看。」刺鳥把一塊大約兩個手掌大小,深藍半透,中間有一團陰影的石頭放在了弗雷拉手上,「拿穩了,他變成了石頭還挺重的。」
弗雷拉咬著麵包不說話,心裡翻騰得很。
「得了,快好起來才是正經。」刺鳥笑著說,「不是要去浮空城麼,說不定已經不遠了呢。看看阿壺,剛過來那時候比你還蔫,現在還是健康白胖的大蟲子一條。」
「對啾,我現在……才不對啾!紅毛兒小鳥!」
「……啊啊。去浮空城吧。」弗雷拉握緊了手中的石頭,堅定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