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未知空間折回村的壺豚,有令人驚訝的識路能力。
邊陲之地只是最外圈荒涼得一毛不拔。往裡稍微走些,植物就愈來愈多地出現在這片紅黑的土地上。偶爾遇上一棵長得高的,壺豚便幾下躥上去,東看西看好半天,回來對著兩人樹枝啊星象啊地分析一通,最後小尾巴一甩:「走這邊啾。」
兩人聽得左耳進右耳出,說走哪邊就走哪邊吧。
但是大家在行進的速度上產生了分歧。弗雷拉一時半會兒沒法適應沒有眼珠子的生活,常常磕絆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可她卻提出了極力縮短睡眠,盡快趕到浮空城的計劃。
刺鳥不同意。他覺得雖然人人都知道邊陲之地很可怕,但就他們這幾天行走下來的情況看,其實還挺安靜的。加上弗雷拉現在生活行動磕磕碰碰的,不如這幾天放緩一點兒腳步,養好身體,然後再詳細規劃。
「況且前幾天你昏睡時,火堆啊腳印啊都仔細清理了,沒有什麼特別顯眼的痕跡能讓那些噁心的精靈追過來。」刺鳥說。
弗雷拉搖搖頭:「精靈?精靈不會追過來。他們既然拿到想要的了,現在應當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那豈不是更好,」刺鳥弓起背縮著肩膀不讓壺豚爬上去,一邊斷斷續續道:「我們後面沒有,哎,沒有追兵了,正好走慢些,哎呦阿壺你敢咬我手指頭!」
弗雷拉聽得一笑,腦中一瞬間閃過壺豚掛在刺鳥右手中指上被甩來甩去的畫面。她沒當回事,解釋道:「精靈不來追我們,還有人類啊。」
「人類?」刺鳥終於撓到了壺豚的癢癢處,將它成功甩了下去,他愁眉苦臉地看著自己腫起來的右手中指道:「費馬爾將軍是個好大叔。和我家老頭子年輕時候似的,脾氣不好,心腸卻軟得沒邊兒。」
弗雷拉一挑眉,「費馬爾將軍首先得是個將軍,他把那身將軍鎧脫下來以後,還得洗下一層皮,才能變成你說的好大叔。你倒是想想看,我們把帝都派來的伯爵給殺了,光憑這一點,無論我們是不是異人,都得被通緝司掛牆頭。」
「況且,」她循著聲音摸到了啾啾叫的壺豚,抓起來撓著肚皮安撫著,「邊陲之地這麼平靜,對我們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一來屯在這兒的數十萬大軍徹底擺脫了魔獸的騷擾,可以來騷擾我們了;二來,這種反常的現象背後隨便發生個什麼大事兒,都不是我們三個可以對付得了的。」
於是,刺鳥被說服了。
————————————————————————————————————
弗雷拉與刺鳥開始犧牲一切可能犧牲的其餘時間,全力往浮空城的方向趕去。最大的食物問題也是能省則省——壺豚說自己好全了能夠幫忙打獵,但弗雷拉和刺鳥都發現它總是時不時地劇烈抽搐幾下,仔細問它它又逞強。如此一來尋找食物的負擔就全部壓在了刺鳥身上,而邊陲之地的魔獸哪裡是能被一個小盜賊當做盤餐的角色,兩人近來幾天吃的全是酸澀的果實和根莖。
弗雷拉提出要將匕首還給刺鳥,卻被刺鳥強硬而無力地拒絕了。現在是殘障人士的弗雷拉沒有辦法,也就只好暫且收著。
她對現狀表示十二萬分的不甘心。從小身體健壯無匹、七歲掀翻馬駒八歲飛踢精靈下體十二歲晉陞「馬草仙女」寶座的老多特家二姑娘,居然變成了走個路都會摔跤的弱勢妹子!
瞎了不是她的錯!沒有眼珠子誰都看不見東西!
但生活不能自理是她不能夠忍受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場合之下。
一想到兄長大人變的那塊石頭還待在壺豚的空間裡等著她去琢磨,弗雷拉一身熱血幾乎要直衝雲霄。
在強大壓力的逼迫下,人的潛能總是能夠迅速地爆發出來。刺鳥並不知道,在他出去覓食的時候,在他抓緊僅有的五個小時沉睡回復體力的時候,弗雷拉這個不安分的究竟在一邊練習了多少危險的動作。多謝煉金術帶給她在精神力方面的提升,這樣不眠不休幾天,她還算是撐得下去。
有一天,刺鳥出去覓食。隨著他們漸漸走入邊陲之地的中心,周圍的灌木漸漸變成了一顆顆大樹,越來越有森林的樣子了。今天他的運氣不錯,不過走了一段路,就發現了之前常吃的、澱粉含量特別多的一種青色果實。他正在研究怎麼更省力地爬上樹去,眼角突然瞥見一對在樹上晃動的腳丫子,那小靴子的款式挺眼熟……
「弗雷拉!」刺鳥驚奇地叫道。
「咦還是被發現了。」弗雷拉有些沮喪地從樹上跳下來,「真糟糕,眼前就是一片黑,哪裡知道什麼地方是視覺死角!」
刺鳥簡直是心驚膽戰地看著她以一種極其危險而花哨的姿勢翻滾著跳下,哎喲哎喲地跑過去道:「你你你怎麼敢我的天吶天吶門西勒要是看到你這麼胡亂跳下來說不定當場就氣得碎了!」
「阿壺留在營地了,」她無所謂攤攤手,「哥哥看不到這兒,他不會碎的。」
「大小姐啊重點不在這兒!」刺鳥無力地抓了抓頭髮,「我說,你什麼時候——」
「停!」弗雷拉突然道。
「誒?」刺鳥嚇了一跳,身體卻聽話地以一種歪脖抓腦袋的姿勢定住不動。
弗雷拉皺了皺眉,有些猶疑,卻還是抬了手準確戳上刺鳥的右邊肩膀:「你方才是用這隻手抓的頭髮?」
「啊,是,沒錯兒。」刺鳥動了動還在腦袋上的手。
「這隻,」弗雷拉指著他左邊肩膀,「拿了一個青色的長形果實?」
「是……誒誒?你能看見了?」刺鳥驚跳起來,但隨即發現自己的問題傻透了——弗雷拉的眼睛從頭到尾都蒙著包裹了活血藥劑的厚布條呢。
「不,」弗雷拉轉開臉,面朝著一個地方默默地站了一小會兒,隨即準確地幾步走到一棵大樹底下,坐下。「瞧,我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看到』我面對的地方。剛開始只有一瞬,這幾天看到的時間卻變得越來越長了,足夠我看個清楚。」
「那畫面還不是固定不變的。就像是,就像是我當真看到了一樣。我也是剛才才確定下來的,之前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在臆想。」
刺鳥吃驚地小跑過去,細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弗雷拉,你說會不會你長出了天眼——不不不是你原來的那對,是傳說中洞悉之神的天眼,那種開在眉毛中間的、豎著的……」
弗雷拉撲哧笑了:「摘果子摘果子。我也來試試看。壺豚雖然不吃,讓它在營地等久了它也要發脾氣。」
其實,現在她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眼睛,反而是邊陲之地異於傳聞的平靜,還有不知何時出現的追兵。
————————————————————————————————
因為天天提心吊膽,所以當德裡亞帶著追兵們終於出現的時候,兩人的反應居然是鬆了一口氣。
弗雷拉甚至有些感謝他們出現的在如此美好的時間——他們剛剛讓壺豚把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挑挑揀揀,扔掉了幾乎所有的衣服鞋帽和一部分的煉金材料,將雖然不太好吃但耐放的青色長形果子放了許多進去,刺鳥還磨好了他從軍隊順來的匕首。
刺鳥從小在市井生活,察言觀色很有一套。他一邊疾奔著,一邊低聲對弗雷拉道:「我們只管跑。他們食量大,估計沒有帶好足夠多的食物。除了那個該死的精靈,其他人精神頭都不是很好。」
弗雷拉應了一聲。眉頭卻皺了皺。
以刺鳥的腳程,在森林之中是有希望迅速甩掉後面的追兵的。可瞎了眼的弗雷拉不行——她就算沒瞎,估計也不行。
弗雷拉現在能夠「看」到的時間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容易。只要她經常保持在凝神的狀態,她就能夠一段一段地「看」到周圍的場景。加之這幾天練出來的聽力和感覺,才讓她能夠在森林這樣複雜的環境中勉強追上刺鳥奇詭的腳步。
追兵可不管弗雷拉跟得是否吃力,他們中有一人向弗雷拉的方向拋出了極長的錨索。
弗雷拉耳朵一動,腳下猛然發力一個高躍。那錨索幾乎是擦著她的鞋跟,徒然紮在了地上。
只是這麼一折騰,二人的速度就慢了下來。雙方距離迅速縮短。
刺鳥回身,可憐他一名盜賊也有擋在別人前面的一天。他好笑地想到,同時警惕地注視著前方總共十二名士兵的動態。
其中一人朝空中施放了信號彈。刺鳥心底一沉,打算速戰速決。
弗雷拉則是嘴角微翹地停下來,將所有的精神力集中在了德裡亞身上。
刺鳥,給你添麻煩了。
她心中默默告罪一聲,隨即猛地騰空,雙腳同時蹬上背後的大樹,直直朝德裡亞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