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約是下午兩點。弗雷拉有些頭暈腦脹地從煉金實驗室裡走出來,腳步匆匆地穿過空中迴廊,十分沒有耐心地跳過幾個懸浮著的石板階,吱呀一聲推開了倒數第二扇木門,門上刻有一隻巨大的、長著鮮明雙眼皮的眼睛。
「弗雷拉學姐!」
「啊啊是弗雷拉學姐!」
「親愛的學姐快來幫個忙……」
一屋子的女孩子們紛紛從地上、墊子上、吊床上和壁爐上跳了下來,熱情地擁在了弗雷拉身邊。
「你來了啾!」
弗雷拉抬手,極有默契地剛好接住猛地躥過來的壺豚——它長大了好幾倍。現在壺豚若是不說不動地繞在弗雷拉頸間,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奢華漂亮的圍脖。
壺豚與它碰了碰鼻子:「薩曼莎在裡面,啾,她說要把阿珠帶走。你快換一扇門,上面要刻著我的模樣啾。」
「薩曼莎過來了?」弗雷拉忙安撫著周圍撒嬌求助的姑娘們:「你們等一會兒,我和朋友說幾句話馬上就來。」
三年前,貢戈裡與薩曼莎祖孫倆攜帶著阿珠,突然出現在了浮空城的火與金總店,表示他們接到命令,今後就在總店工作了,主要業務內容是與弗雷拉一起,進行煉金製品的開發。這主要是丁奇先生的主意。
五人——加上門板形態的丁奇夫人——詳細地計劃了一周(薩曼莎展現出了令人吃驚的商業天分),決定由弗雷拉起頭在潘多拉學院建立一個煉金社團,薩曼莎負責背後運作,先拿一些小東西在學生當中試試水。
於是「為了愛人」煉金社團正式成立。雖然不會說話,卻擁有豐富煉金知識的眼睛阿珠,打敗了只會啾啾賣萌的壺豚,成為「為了愛人」最受歡迎的吉祥物。
貢戈裡對煉金術相當有研究,但與其說他是一名煉金術師,不如說他是一名藥劑師更貼切些。貢戈裡的養顏護膚增白去皺防痘各種霜劑,加上弗雷拉層出不窮的、大到婚禮愛床小到情侶掛飾的各類煉金小玩意兒,讓「為了愛人」煉金社團一開始便吸引了大批注意力。加之弗雷拉挺有教學的天分,業務熟練言語耐心,煉金社團竟然在短短的兩三個月後成為潘多拉學院中最受姑娘們歡迎的社團,也算寫下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記錄。
兩年過去,煉金社團的發展讓眾人十分滿意。
「薩曼莎。」弗雷拉走進後台的小隔間,她滿意地發現自己已經和薩曼莎一樣高了。
薩曼莎見弗雷拉進來,一掌將孜孜不倦撞著她後腰的阿珠打開好遠,一本正經地朝弗雷拉點了點頭:「我們明天就出發。」
「怎麼這麼趕?」弗雷拉連忙拉過看起來很傷心的阿珠,捋了捋它又長又翹的睫毛,「聽說是城主府那邊直接下的命令?最近火與金的大動作未免太密集了些。」
薩曼莎聳了聳肩:「我們還同時接到了絕對封口令,特地叮囑了『行事時要盡力與浮空城撇開關係』呢。」
其實,真正知道火與金的總部在浮空城的人並不多。浮空城的火與金總店,除了附帶城民登記業務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其規模甚至還比帝都的分店略小一些。貢戈裡祖孫倆正屬於知情的小部分人群,因此當初才能夠如此及時地將求援信直接送來了浮空城。
弗雷拉有些憂心,卻也沒太表現出來:「加油。我還剩一年畢業,到時候自覺躺平了給你們壓搾。」
送走了薩曼莎與阿珠(女孩子們紛紛對阿珠表達了真切的不捨),弗雷拉抱著壺豚坐在了姑娘們中間,作為潘多拉學院煉金一脈的第一名學生,耐心地為姑娘們解惑。
「對……是的——啊啊這裡不對。」弗雷拉及時地止住了小學妹的動作,「三滴調和劑與一滴濃縮芳香劑加入之後不可以加熱,要一直順時針攪拌,它會自動生熱。」
「要先撒入莫裡根狼頭骨粉再放入蒸餾水,要不然它就會變成這樣——一團黑。」弗雷拉倒掉失敗的試劑,「它雖然不能讓你的皮膚嬌嫩起來,不過能幫助你捲一捲頭髮。」
「麗姬?這盆情人盆栽種得很棒。」
「啊真的麼!」麗姬,弗雷拉的同級生,粉紅色頭髮的姑娘興奮地摀住了雙頰,饒有興致地看著弗雷拉往盆栽的根莖處滴了幾滴杏色的液體,那盆只長了兩片愛心狀肥厚葉子的情人盆栽便一下子容光煥發起來。
「弗雷拉好厲害!」麗姬開心地捧過情人盆栽,「今晚,就是今晚!今晚的狂歡夜我就要把它送出去!」
「啊糟糕我的愛心圍巾……」
「我的鬧鐘也還沒有做好!」
「學姐請幫我配置一管亮膚水!」
「說到這個,」麗姬朝弗雷拉擠擠眼,「五年一度的狂歡夜,你難道不打算送點兒什麼嗎?比如說——給夏邇教授的?」
「哦哦——」
「學姐肯定自己偷偷在宿舍做好了啦——」
「弗雷拉沒有偷偷做啾。」壺豚難得挺身作證。
屋子裡正鬧得一團亂,木門再次被推開:「弗雷拉?你怎麼還在這兒!」
弗雷拉彷彿看到了知識女神的神降!她表情平常,眼神卻虔誠且狂熱:「瑪麗白親愛的!」
瑪麗白被嚇了一大跳,不小心一步踩上了身後亞力克的腳,順勢就跌了下去,於是兩人又引起一陣起哄聲。
「嘖,女人煩死了。」亞力克的耳根有點兒紅,他一手一個直接將弗雷拉與瑪麗白拽了出來,速度之快,只夠弗雷拉朝妹子們道半個別。
壺豚啾啾笑著跟了上去。
「說好的禮服裙!弗雷拉!」瑪麗白顧不得調整自己被拉拽的詭異姿勢,就這麼指著友人的鼻子抱怨了開來:「我辛辛苦苦在蛋餅樓等了你一整天,醒了睡睡了醒的累壞了——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狂歡夜馬上就要開始了親愛的,而我們還沒有合身的禮服裙!」
「我道歉,」弗雷拉也任由著亞力克扯著她的後領子,腳跟拉劃著地面,「不過放心,放心,說好的禮服裙應該已經乖乖地蹲在火與金了。」
「……你們準備讓我拖著走多久?」亞力克黑著一張臉,雙手好不留情地一放。
兩人都反應極快地站穩了腳跟。
弗雷拉驚訝道:「明明是你主動的呀。」
瑪麗白責怪道:「我們三個明明是這麼的天造地設,你為什麼就變心了?」
亞力克:「……」
他迎著周圍來回學生們或探究或驚恐或鄙夷的眼神,突然有種人生苦短的奇妙頓悟感。
三人和一隻壺豚熟門熟路地乘著升降梯來到第二階面,來到了火與金後台。
「弗雷拉小姐。」一名正搬著高高一疊箱子的侍者看到弗雷拉,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庫爾。」弗雷拉幫他扶了一把搖搖欲墜的箱子,「舒緩劑的效果怎麼樣?膝蓋還酸麼?」
「好多了。」庫爾感謝的表情很真誠,「平時已經沒什麼感覺了,只有下雨天難受一陣子。多虧了小姐!」
「不,一點小事而已千萬別這麼說。」
「對了,今天下午您有包裹到。都已經放去您的房間了。」
「啊,那真是太謝謝了。」
拐上那個隱蔽且老舊的樓梯後,瑪麗白戲謔地戳了戳弗雷拉的後腰:「不錯喲,名氣看漲。」
弗雷拉靦腆道:「沒什麼,比你好上幾倍而已,這不值得炫耀。」
「……」瑪麗白撇著嘴:「她越來越討厭了,是不是亞力克?」
被點到名字的人不以為然地搓搓鼻尖:「也不看看整天和哪個變態教授混在一起……」
弗雷拉猛地回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兩人,笑得溫和又良善:「不想要學分了,嗯?」
又贏了一局的弗雷拉施施然轉過身,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耳廓上真理的路引,覺得狐假虎威的感覺棒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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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和丁奇夫婦打了聲招呼,弗雷拉推開她已經無比熟悉的狹小工作間。她在火與金的兼職依舊主要是以鑒定為主,與貢戈裡祖孫合作的煉金相關全部在潘多拉學院的煉金實驗室完成,因此她拒絕了幾次給她轉移工作室的提議——她覺得這件屋子挺好,它實在是太小了,小得除了一套桌椅之外幾乎裝不下再多的東西,這無形中為她減少了大半工作量。
眼下,這間狹小的屋子被一個大包裹塞得滿滿當當。
「讓開,讓開,別堵著門。」弗雷拉將兩人趕開,廢了大力氣才將那個軟趴趴卻有些沉的巨大包裹拖了出來。
「……說好的禮服呢?」瑪麗白有些驚懼地望著這個看起來髒兮兮綠油油的包裹。
「在這兒。」弗雷拉好笑地望了瑪麗白一眼,「怎麼,看不上?一會兒可別搶著要。」
弗雷拉摸出平時慣用的磨骨刀,三下兩下剪開了包袱皮。
「這個,這個,唔,還有這個,都是你的。」弗雷拉仔細比對著標籤,挑揀了三個鼓鼓囊囊的小包裹丟給瑪麗白,「亞力克,因為你說你已經有禮服了,就幫你要了幾付紐扣和領結——你應該不穿長袍出席吧?」
亞力克弟弟手忙腳亂地接住接二連三朝他飛來的不明物件,還沒拿穩,就被旁邊一姑娘尖叫著扯過了手臂,包裹們終究沿著它們宿命的軌跡掉到了地上。
「天哪,天哪!」瑪麗白誇張地抖動著手上拆了一半、連著衣架子的深紅色禮服裙,「亞力克你瞧!噢我簡直對它一見鍾情——弗雷拉我讚美你!」
那件禮服裙子確實漂亮,是那種用不著上身,就能從款式設計上大放光芒的漂亮。三分處的斜領子巧妙地用螺旋結與彩色尾羽編出了一個柔軟卻俏皮的弧度,無袖,接合處只是利落而簡潔地做了個重紋,腰間兩側卻有技巧地扯了些褶皺出來,斜斜地偏去一邊,與中等長度的裙擺密合得天衣無縫。裙擺的蕾絲並不多,卻層層精緻,顯然從花式、長短到布料的選擇都是經過詳細考究的。
「這就是你上次把我全身上下摸了個遍的結果吧?是吧是吧?噢我一眼過去就知道它一定很合身!」瑪麗白似乎是覺得自己剛才抖得太狠了,這會兒她一臉心痛地撫著那件裙子——弗雷拉覺得友人從沒有這麼溫柔過。
「還有兩件。你只說過想要深紅的和天空藍的,第三件是什麼顏色的我也不知道。」弗雷拉提醒道。
瑪麗白歡呼雀躍地拆包裹去了。第三件是銀灰襯白色底的,又讓瑪麗白激動了一會兒。
「弗雷拉你太神奇了,你是從哪兒認識的這麼出色的裁縫師——」瑪麗白說到一半,突然抬起頭來。
弗雷拉一臉驕傲。
「是薇西妹妹!」瑪麗白頓悟,「對,一定是她。真令人吃驚……三年來她怎麼樣?」
「很不錯。」弗雷拉自豪極了,「她現在可是火與金在貴婦圈子裡的小招牌。」
瑪麗白嫉妒地扒拉著大包裹裡剩下的五套禮服裙:「特殊待遇什麼的最討厭了。」
弗雷拉不理她,又從角落處挑揀了一隻絨布包的小袋子,從袋子裡掏出了一隻嫩黃色、鑲著暗茶色發晶石的小領結:「阿壺,來試試看這個。」
「我要那邊那個寶石更大一點兒的,啾。」
趕走了亞力克弟弟,並拜託他帶走了那個巨大的禮服包裹,兩人直接在火與金換好了禮服裙。所幸浮空城流行的風格一直就比較趨近異族的開放,除了真正上了年紀的貴婦人,很少會有人選擇拖地的長裙。瑪麗白直接選擇了那套讓她一見鍾情的深紅色小禮服,而弗雷拉在丁奇夫婦的建議下,選擇了一款米白色的抹胸小短裙:前邊剛剛過大腿一半,顯得下身尤其修長;而後邊卻別出心裁地延展了過膝的編織花樣下擺,從後背直接延伸往下,看著十分有質感,走起來卻輕得能一顛一顛著飄。
薇莎米亞貼心地給每一套禮服裙都配上了做工不太複雜卻顯得十分精巧的小鞋子,省了兩人額外搭配的力氣。
另外,在丁奇夫人的指點下,丁奇先生為兩人盤起了式樣簡單卻別緻的頭型。那靈巧而嫻熟的手法讓弗雷拉大吃一驚。
「也不想想看,我給我家老婆子盤了多少年頭髮了。」丁奇先生驕傲地大笑著,手裡不停比劃著,「她頭髮最長的時候有這麼長——足足這麼長!」
弗雷拉的頭髮全部被高高梳起,交叉了幾股在腦後盤成一個髻,掛了一串碎鑽上去,還故意俏皮地扯出了彎彎曲曲的幾縷;瑪麗白的頭髮則被規矩地梳到了左側,用大顆大顆的珍珠緊緊箍住了,配著她的紅裙子顯得貴氣而又不失朝氣。就連壺豚,都在丁奇太太的咆哮聲中被迫梳了梳已經長得很漂亮的翎毛。
簡單地戴了幾個首飾,丁奇夫人滿意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去爭奪狂歡夜女王的寶座吧,姑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