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們需要一種叫做會議的玩意兒去商討今後的動向,弗雷拉就抱著壺豚溜躂溜躂地回去了煉金帳篷那裡——它現在被暫時放置在一塊相對平坦的暗紅色大岩石上。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浮空城的人們各自有序地忙碌了起來。有勘探地形的,有動手進行臨時基建的,有專門負責獵食魔獸的,還有前赴後繼湊上來跟著弗雷拉學習煉金術的。
現在,在浮空城城民的眼中,尤其是在年輕人的眼中,煉金術伴著弗雷拉一起,地位可是與之前大不一樣。
光輝十六世是怎麼死的?被弗雷拉用煉金術殺死的!相隔千萬里也不在話下,皇室的重重守衛完全形同虛設,她就這麼從靈魂直接給人家抹殺了!
撤離那會兒浮空城傷亡慘重,又沒有安定的環境治療,可你沒看到他,啊對,就是他,走著輕巧吧?天知道他的右腿幾乎是齊根斷了呢!弗雷拉用煉金術給他弄了個金屬的腿,剛開始聽著有些不方便,現在可是好用極了。
還有啊——
哎?弗雷拉還救了城主大人?
那是奸情的力量,和煉金術沒關係!
弗雷拉現在忙極了。她不僅需要保證核心藥劑油膏等煉金製品的提供,還要面對規模越來越大的煉金學員。
浮空城生活安逸和樂,卻和布爾村的安於現狀無心鬥爭完全不一樣。甚至可以說,在浮空城中,對於強者的崇敬和追求比外界還要強得多。一旦他們發現了煉金術的好處,又有弗雷拉這麼一個活生生的榜樣,前來選擇煉金術作為主修的人們就絡繹不絕了。更不必說那黑壓壓的一群旁聽眾。
弗雷拉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將自己悶在帳篷中拒不見客整整兩天。兩天後,她尖著下巴出來了,揮手讓聞聲而來的煉金社員們進去驗收她的新作品——自動作成機,一種能夠自動調配出三種恢復藥劑的玩意兒。再仿製出幾台,她就可以將花在煉金台上的時間挪出一半來進行煉金術的推廣。
看到社員們對那玩意兒讚不絕口,弗雷拉心下是有些惶恐的。這種機械式煉金是她最不擅長的,角婆婆要是來看,一定會呵斥其完全違背了煉金美學。相反,迪力弟弟在這塊上倒是相當高桿。
在這種忙碌而充實的生活中,一月的時間很快過去。追兵依舊不止,但都不怎麼成氣候。浮空城的人們在一個還算安穩的環境下療傷的療傷,奮進的奮進,朝峽谷深處行進著。
弗雷拉沒再和夏邇聯繫過。大人物和小人物有全然不同的活法,老多特從前總是笑瞇瞇地念叨著這句話。在眼下這種關頭,別說見著城主大人了,除了門西勒不放心地來看過她兩次,菲奧、斯普蘭多、管事先生或是丁奇夫婦,她都已經有足足一月沒見了。
再一步,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弗雷拉乾脆利落地用精神力將真理的路引堵上了。
於是這段時間的弗雷拉一直在煉金台和求知的人群中打轉,其餘事情充耳不聞。直到有一天,案台邊角的棒槌頭蜥蜴大聲叫喚了起來,弗雷拉扯了扯它的舌頭,裡面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來前頭巨翅翁棲息處。」
角婆婆的聲音!
壺豚啾啾地表示不滿,因為它又得被迫躲進空間裡頭了。弗雷拉安撫地搓了搓它後腦袋上的翎毛,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壺豚和巨翅翁會呈現出這麼一副相愛相殺的姿態。
弗雷拉準確地找到了角婆婆專屬的小帳篷。她先是在外面恭敬地喚了一聲,在得到回應之後才小心地掀開加附了灼燒、劇毒和神經麻痺的門簾。
許久不見的角婆婆正坐在屋內除煉金台之外唯一一個看起來像個位子的地方:一堆廢棄的材料盒之上。弗雷拉也不介意,與導師問了好之後,她直接在地面上坐了下來——現在椅子是奢侈品。
最終,角婆婆還是執意將材料盒子分了一半給學生墊著。兩人坐定後,弗雷拉先開了口:「我服下了您的藥劑,老師。它救了我一命。」
角婆婆的眼中卻並沒有高興的神色。
「你……簡直魯莽得不像話!」角婆婆開口,黯啞難聽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顫抖和怒氣,「我給你用,你就當真用!你知道那是什麼麼,知道麼,嗯?我最得意的學生!」
弗雷拉有些被嚇到。她還真的沒有研究過那瓶藥劑的成分,除了對導師的新人之外,畢竟那時候她是下了決心以生命去賭的。
「可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她也看出來了角婆婆嘴上說得凶,實際還不是在擔心她這學生,於是急忙安慰著,「甚至比以前還——」
「你懂什麼!」角婆婆隨便抓起手邊的一個東西就朝弗雷拉砸了過去!「你知道我姐姐是怎麼死的麼,桀桀,她就是在服下那瓶藥劑之後被活生生痛死的!」
弗雷拉看著眼前渾身發抖的角婆婆心疼極了,也不去避讓那些扔過來的小東西,只是小心翼翼地勸著。
角婆婆用她凸起的眼球死死地盯著弗雷拉,胸膛劇烈起伏著。半晌,她彷彿脫力一般坐倒在一堆雜物中間:「呵,呵……說到底,還是我把藥劑給你的……」
微弱的燈光下,角婆婆臉上的溝壑又深了幾分,整個人顯得更加佝僂蒼老了。
弗雷拉連忙隨手調了一杯甜奶酒,細心地加了些蜂蜜,用煉金火溫到了適宜的溫度,一邊勸著一邊端給了導師。
「……幾顆星了?」角婆婆顫巍巍地抿了一口甜奶酒,開口問道。
「三顆了。」弗雷拉回答。
「給我看看。」
弗雷拉順從地點頭,再抬眼的時候,瞳孔中已經出現了三點星芒,她眼中角婆婆的腦部也出現了一團帶著紅點的藍光。
角婆婆伸出枯瘦如爪的雙手扳正弗雷拉的臉,湊上來仔細地看著。角婆婆蜷曲而尖銳的指甲就在弗雷拉的眼眶邊上,弗雷拉卻絲毫沒有懼怕。
五年的相處下來,她對她的老師充滿了敬愛與感激之情。
「不,已經四顆了。」角婆婆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專注地看著弗雷拉的瞳孔,「星辰的排布已經改變,但你之後透支了一次能力,導致第四顆星暫時黯淡。」
「在第四顆星亮起的時候,我能看見什麼?」弗雷拉忍不住問。
「在絕大部分的信仰當中,十字總是寓意著裁決。第四顆星亮起時,你可以將真實佈施,也可以讓荒誕者吞下荒誕的苦果。」
這話說得兜轉極了,但弗雷拉聽懂了:「我能夠將結界、迷障或是幻象通過天眼反作用於施術人麼?可這似乎是海眼的天分。」
海眼布下迷惑,天眼指引真實。
「都是一樣的,」角婆婆深深看著弗雷拉,「都是一樣的。不止天眼海眼,所有的異人,本質上都是一樣的。那瓶藥劑的功效,也只不過是激活了你原本就存在的血脈而已。」
弗雷拉再問,得到的也只是一句「我還沒有探究透徹,不必在這時候誤導你」的答覆。她知道角婆婆這麼說並不是推脫,也就不再詢問。
最後,角婆婆破天荒地伸出她枯瘦的手撫了撫弗雷拉的頭髮:「我曾有個雙胞姐姐,她和你一樣擁有天眼。你……比她強大,你比我們都強大。」
弗雷拉還沒打算好要怎麼寬慰自己的導師,就被角婆婆板著臉趕了出去。
今晚的星辰很明亮。弗雷拉站在星空下,周圍是蜷縮著休憩的巨翅翁們。她回頭望了望導師居住的小帳篷,只能在心中祈禱導師一切安好。
她歎了口氣,向來路走去。這峽谷兩面的山壁出乎意料的高,走勢還極度蜿蜒,巖壁上每隔幾步就有大得足夠一人側身走進的巖縫。在夜晚微弱的光源之下,凹凸的巖壁形成了大塊大塊的陰影,看著有些幽森。
現在已經算是深夜,聚居地一片靜謐,弗雷拉一路走回,幾乎沒見到什麼人。她剛冒出了些文藝的情懷,打算享受一番星夜獨行的詩意,卻在一拐彎後望見了前方不遠徐徐行來的身影。
夏邇。
弗雷拉有些尷尬。她打算將壺豚拎出來壯膽,卻發現自己的契約獸已經蜷在空間的角落吐著泡泡了。無奈之下,她只能硬著頭皮向前,禮貌地朝夏邇點了點頭:「這,這麼晚還在忙吶。」
夏邇也朝弗雷拉點了點頭,並沒有接話。
兩人錯身而過。
弗雷拉望著地上並不怎麼顯眼的影子。它們靠近,重合,然後又迅速地分開。
她垂下眼,剛要逃避一般地加快腳步,卻感到手臂處傳來一陣大力!頭頂的光源很快消失,她被扯進了一個狹小的巖縫中,脊背重重地磕上還算平整的巖壁,而身前是——
「夏邇!」弗雷拉有些驚慌地低聲叫著,試圖推開將她困住的、來勢洶洶的城主大人。
「為什麼躲著我?」
弗雷拉避無可避,只能望進那一對暗金色的眸子,無意識地嘟噥:「我沒……」
「肖想我還躲著我,嗯?」夏邇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弗雷拉的話,一邊欺身將弗雷拉不老實向外蹭的腿緊緊壓住。
弗雷拉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不,不能慌。
「說什麼呢,」弗雷拉訕笑著,「我哪敢肖想城主大人您,我也沒有躲——」
弗雷拉說不下去了。這種距離之下,她覺得自己的所有狼狽的、不該存在的小情緒都能被一一窺視個透徹。
夏邇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盯著她。
黑暗並不能阻擋他們的視線。在這樣狹小的巖縫中,他們幾乎是完全重合著,以一種曖昧至極的姿勢交換著呼吸。
纏綿的熱度燒到了臉上。在夏邇面前,弗雷拉永遠是先沉不住氣的那個。
功力不夠高深的牧馬姑娘敗退了:「好,好吧,我肖想過,可也就只是肖想肖想而已……」
這麼說著,弗雷拉突然就有些委屈加憋屈。她抬頭看著眼前這人依舊沒什麼表情的臉,撇撇嘴就要不顧一切往外逃:「我還有點兒事——」
脊背再次被堅定地磕在了巖壁上。
「現在可以認真想一想。」
依舊滿腦子陸行鳥嘎嘎叫的弗雷拉:「誒?想什麼?」
「想我。」
夏邇的聲音極近。
弗雷拉睜大眼。
一下,兩下。每次都是輕輕的接觸,微不可查地吸吮,然後離開。
當她迷迷糊糊地考慮是不是該掙扎一下的時候,她的手已經被牢牢固定在了腦袋上方。她身後的巖壁有些向後仰,倒是恰好讓現在的姿勢更加舒服了些……
夏邇眼睛微瞇,帶出了赤裸裸的誘惑。
他再次向前逼近。
在第三次接觸的瞬間,這處蠢蠢欲動的空氣被一下子引燃!
「……哈!」已然後腰酸軟的弗雷拉在唇分的瞬間來不及喘上一口氣,唇舌就再次被極具侵略性地堵上!
翻轉,研磨,勾挑。夏邇吻得霸道而又仔細,他甚至會時不時勾著嘴角給她一個喘息的間隙,自己則微微錯開,從她灼燙的耳根甚至頸窩處將滴落下來的津液一路舔舐回去。
「嗯……!」
弗雷拉盡力扭緊了夏邇的斗篷,本該發力的指節卻虛軟微顫。隨後,微涼的修長手指輕易地將它們分開,交握著緊緊地扣在了弗雷拉耳旁。
角度變換間難免帶上了身體的磨蹭,每一下都是一次劇烈的升溫。夏邇終於放過弗雷拉的唇,卻不待她稍微清醒,手指溫柔堅定地抬高她的下巴,溫熱的吐息開始在滑膩的頸間流連。
一路,向下。
恍惚間,弗雷拉似乎回到了在帝都浴室的那天晚上。那天夏邇也是這樣,用他筆直漂亮的鼻樑來回磨蹭著她的胸前……不……他現在可要過分得多了……
對方修長而結實的大腿不容分說地擠進了她的腿間,暗示性極強地摩擦著,甚至,甚至微微地頂弄擠壓……
弗雷拉無力地向後弓著,全身的著力點都被迫交到了對方的身上。她的眼神有些微的渙散,無意識地看著夏邇隔著薄薄的衣料托起她的胸脯,拇指順勢拂過最上那已經崩緊的一點,按壓玩弄著。
兩人的衣衫都微微地散亂著。夏邇的吻一路流連向下……
「弗雷拉啾?討厭的巨翅翁還在麼我可以出來了麼啾?」
壺豚剛剛睡醒的迷糊聲音讓她猛然驚醒!
「夏邇!」弗雷拉推搡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城主大人,對方卻紋絲不動。
弗雷拉急了,「阿壺,阿壺阿壺它……」
夏邇的動作戛然而止。他抬頭,那雙暗金色的眸子深處有什麼東西正洶湧著,看著弗雷拉又是一陣面紅耳赤。
倒是夏邇更快地行動著,細心地為弗雷拉整好了衣襟。他右手上叮叮噹噹的銀色掛鏈劃過弗雷拉灼熱的皮膚,她不禁微微顫了顫。
「回去吧。不許再封著真理的路引。」夏邇捏了捏弗雷拉的耳垂,將她抱出了巖縫。
「……夢裡見,我們可以商量一下繼續的事情。」
走了好長一段路,弗雷拉才徹底清醒。她有些狼狽地感受著身下微微的濕潤,想起那傢伙最後那句話和眼神——
……性格太差了,城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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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止夏邇最後那句話一言成讖,弗雷拉硬是撐著,一夜沒有合眼。第二天清晨,弗雷拉沒來得及沐浴一下朝陽,就被一陣強大的威壓震懾得心驚肉跳!
匆匆奔出帳篷,外頭已經是一片混亂。一隻巨獸正盤旋在空中,它巨大的羽翼完全遮擋住了太陽,它正憤怒地咆哮著。
「瑪爾多卡在哪兒!他在哪裡!!!」
瑪爾多卡校長的……?
「讓他滾出來!就是現在,馬上!」
這是一隻巨龍!弗雷拉目瞪口呆地仰望著空中,那是整個大陸上至高的存在!蜷縮在地底的翼龍王只能算是巨龍系的亞種,而修伊壓根就是一隻沒長大的小奶龍。而眼前的,是一隻成年的、威力巨大的、貨真價實的巨龍!
「桑鐸利亞納!」
弗雷拉循聲望去,看見許久未見的管事先生正驅使著一隻瑟瑟發抖的巨翅翁迎了上去:「瑪爾多卡犧牲了。」
「你說什麼!!!」
弗雷拉及時放出精神力的屏障,卻還是被震得一陣暈眩!周圍不少人的口鼻已經沁出血絲來。
「你曾經的搭檔,犧牲了,死了。浮空城隨後隕落。你該感覺得到的,桑鐸利亞納。」
「……」
一陣死一般的靜默。
弗雷拉向前走了兩步,不可思議地看到大顆大顆的水珠從巨龍的眼眶中掉落了下來,在朝陽的映襯下碎成了千萬塊,紛紛著灑落。
她想起來了,這聲音,她在潘多拉學院入學式的那天,從瑪爾多卡校長的水鏡中聽到過。
原來,是一隻巨龍啊……
「我們按著瑪爾多卡的指點來到了這裡,桑鐸利亞納。」管事先生說,「你的居所。」
「……堵在門口算什麼事,都進來吧。」一陣靜默後,巨龍在空中化成了人形,朝管事先生那兒飛去,「我要好好聽聽,這到底發生了什麼見鬼的事情!」
弗雷拉恍然。她一直覺得在重新選擇落腳點的問題上夏邇他們的決議做得有些草率。一路行來,這個峽谷附近的地貌明顯沒怎麼收到獸潮的影響,一定是有它的古怪之處;而從夏邇菲奧等人的反應看來,這也並不像是他們早就選好的目的地——他們對於這個峽谷同樣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帶著一整城的城民進行定向遷徙,就算是在那樣危機的情況下,也實在是個不理智的抉擇。
原來,這是眼前這只叫做桑鐸利亞納的火系巨龍的巢穴。
弗雷拉呆呆地往那兒望了一會兒,才奔進煉金帳篷。她現在需要趕快做出一批耳膜受損修復藥劑來。
夏邇說得對,弗雷拉想。紅方帝國摧毀不了人們心中的浮空城。
現在,他們似乎找到了新址。浮空城的城民們將會在這塊嶄新的土地上,將自己心中的浮空城再一次鑄造成屹立在大陸上的一座奇跡!
分發完藥劑,弗雷拉抱著壺豚,同大家一起全速朝峽谷中遷徙。
她的眼中同她周圍的夥伴一樣,充滿了希望的光芒。
瞧,新的一天,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