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城最大的魅力,就是它驚人的包容性。在這裡,似乎只有在擅長的領域方面有略微的種族區分,在其餘大部分時候,種族的界限幾乎可以模糊得忽略不計——好吧,除開自潘多拉學院入學那天起,就深深植根在弗雷拉內心深處的、關於對人類血統繁衍的擔憂。
在這樣一個融合度極高、甚至產生了不少強大的混血後代的群體中,精靈的加入被平靜而迅速地接受了。在最初幾天的忙碌之後,浮空城的一切又很快地回到了正軌。精靈的增援確實加快了許多方面的重建。
弗雷拉的生活和浮空城眾一樣,是忙碌而充實的。她每天的作息安排十分規律:叫壺豚起床,煉金,去大廣場授課,煉金,和瑪麗白來一場,煉金,哄騙又鬧脾氣的小雷龍,煉金,哄壺豚睡覺,煉金,叫壺豚起床。
弗雷拉現在需要的睡眠極少極少。最近,她對於解除塞壬肢體禁錮的研究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天天幾乎是連軸轉。在這樣的狀況下,她也能支持個三四天才覺得累。
當又一天紅月升起,龍族埋骨之地恢復了它堅守數千年的靜謐之時,弗雷拉精神奕奕地走出煉金帳篷,極致地舒張了一下筋骨,一路從逐漸密集起來的房頂上掠過,跳去遠離巨龍巢穴的另一邊山壁,靜靜地吹著夜風。
下方就是峽谷與龍族埋骨之地的銜接處。弗雷拉待了一會兒後,聽到從那兒傳出了些由遠及近的聲響。
是夜班的狩獵隊回來了。弗雷拉眼尖地從其中發現了瑪麗白與亞力克的身影。亞力克正輕鬆地單手扛著一隻巨大的魔獸軀體,他的刺鏈十分便利地捆綁在了魔獸身上,給了他很好的著力點。於是他能騰出另一隻手來,搶奪瑪麗白手中的秘香樹枝。
瑪麗白扭過身去閃避著不肯給。亞力克湊到她面前說了一句什麼,惹得瑪麗白急急地跳了起來,大力揮舞著手上的一捆木頭枝子向著亞力克砸去。
狩獵隊的同伴們都友善地看著兩人的打鬧,還不時地起哄喝彩。
弗雷拉換了個姿勢,托著腮愉快地看著兩名好友打鬧著走遠了,被帶動得有些飛揚的心情卻突然沉靜了下來。
她的左手臂正在隱隱作痛。
弗雷拉握了握埋著一隻振翅骨鳥的那處,發了一會兒呆。隨後她利落地起身,往龍族埋骨之地的深處走去。
在浮空城眾確定暫居與龍族埋骨之地後,弗雷拉獨自一人找了個時間將刺鳥的臂環埋下了,還自己一筆一劃地刻了個不太大的碑,用了些煉金藥劑好好地將它戳在了地上。
「哥哥。」
看到墓碑前的身影,弗雷拉毫不意外地喚了一聲。門西勒也只是臉色尋常地轉過身,朝她點了點頭。
弗雷拉駕輕就熟地拿出了一把比她略矮一些的掃帚,輕輕地敲了那把柄幾下。只見那掃帚彷彿伸懶腰一般地向後繃了繃,又左右扭了幾下,便逕自跳上前去打掃起來。
她則找了塊地方坐下,變戲法一般從壺豚的空間裡頭拿出了許多用特殊方法保存的、依舊鮮艷的各色花枝,輔以順手揪起的長莖草葉,開始以一種特殊的手法編織著花環。
一會兒,掃帚打掃完畢,跳回弗雷拉面前靜靜地將自己橫陳了下去。弗雷拉手中的花環也將將成型了。
「諸神的庇佑。」門西勒不知何時站在了弗雷拉的身後,望著她手中的花環:「編得不錯。」
「啊啊,學了很久的。」弗雷拉坦然接受了這誇獎,手中將最後一根叉出來的花枝準確地別了進去。
「諸神的庇佑」,是在遠古,諸神依舊頻繁現身在這個位面時流行的一種花環,它的樣式相當複雜,甚至對花朵擺放的位置都有那麼一點兒講究。它通常被製作出來,獻給已故的、在生命中扮演了極致重要角色的人。傳聞,收到「諸神的庇佑」花環的魂靈會在神祇那兒得到優待,能夠帶著更多的恩寵與眷顧進入下一次的輪迴,或是永寧的安息。
弗雷拉將花環擺在了墓碑的面前,開始敘述這些天發生的趣事兒。這顯然並不是她第一次進行這種單方面的交談。
「你不必這樣。」當弗雷拉的述說告一段落的時候,一直靜靜站在後方的門西勒開口了,「你應該知道,他的靈魂從不曾在此處停留過。」
是的,弗雷拉知道。剛開始,她還成天讓眼珠子閃閃著三點星光,四處搜尋著或許會歸來的刺鳥,結果顯然是一無所獲。
但是——「他不在,並不等於他聽不到。」弗雷拉輕鬆而平靜地聳了聳肩,笑道:「哥哥是個不樂意動喉嚨的,他的那些朋友又不知道在哪兒。我再不來和他說話,就沒人來了——萬一他真的在聽呢?」
萬一。
弗雷拉這麼勤快地往這裡跑,嘮嘮叨叨說個半天,只不過是為了那個不知道著落在什麼地方的「萬一」。
「況且,刺鳥說過他極喜歡這只臂環的。就和修伊到現在都不肯扔掉那只破破爛爛的犀牛玩偶一樣,說不定哪天,刺鳥會回來找回他的臂環呢。」
「啊,說到那只不省心的雷龍寶寶,」弗雷拉又想到了新的話題,重新轉過去對著墓碑愉快地敘述著:「它真是壞極了。它今天竟然偷偷用尾巴去掀瑪麗白的裙子!氣得亞力克差點兒和它真刀真槍地打了起來……」
門西勒沉默地看了很久,然後,他坐到了弗雷拉的身邊。
「誒,原來哥哥也懂得諸神的庇佑的編法。」
「啊不對,不對,這裡得先交叉一下才能盤上去——」
「別別別這得慢慢拗過來太用力了會……」弗雷拉木木地看著兄長大人手上變成兩截的散亂花環,「斷,斷掉的。」
「……嘖。」門西勒黑著臉,重新從弗雷拉傾倒出的一大堆花枝中挑選出合適起手的材料,偶爾瞟向那墓碑的眼中帶著些叫做殺氣的東西。
……
「這樣看上去好極了。」弗雷拉滿意地將門西勒千辛萬苦編織出來的花環同自己的擺在了一起。
「……」門西勒抬手揉了揉弗雷拉的腦袋:「回去休息吧。」
弗雷拉乖順地點了頭。
於是門西勒滿意地揮著翅膀飛了,弗雷拉等到他飛得遠了,轉身又跳回了她常駐的山壁上。
——————————————————————————————————
這些年來,隨著對煉金術研究的深入,弗雷拉對煉金術所能造成的殺傷力是越來越滿意。她自認只要資源充足,她在戰場上的群體作戰能力絕不會亞於一個魔導師,單論一次性續航能力的話,她說不定還能更勝一籌。
但這是在和普通法師一樣、被同伴們重重保護起來的狀況下。
弗雷拉不能夠接受這種定位。她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名有能力獨自進行強力作戰的煉金術師。這也是她始終沒有放棄體術訓練的緣故。
除了平日裡與夥伴們對戰之外,弗雷拉會經常地利用夜晚的時間,在陡峭的山壁上進行著柔體術的鍛煉。這一圈山壁長而且高大,足以讓她每天都有不熟悉的地形可供練習。
弗雷拉閉上了眼,光光憑藉著身體的反應在近乎垂直的山壁上跳躍著。縱躍,騰空橫向平移,借力空翻,再一個加了腰弓的側旋。弗雷拉還算輕鬆地抵達了一塊能夠站立的、距離地面已經十分遙遠的岩石。
無論是對待煉金還是體術還是別的什麼,弗雷拉的態度一直就是穩紮穩打的。就算在那段她最冒進的、入學潘多拉學院的時候,她也只是近乎極限地提高了自己的效率,拉長了每天的學習時間而已,該做的基本功課她從不輕易跳過,不到她能力的課業她也不會浪費時間去嘗試。
弗雷拉抬頭望了望上方幾乎沒有立足點、一眼望不到頭的山壁,決定向下返回。
她再次閉上了眼,縱身往下一躍。
……不對!
眼皮還來不及掀開,瞳孔中的一顆光點就已經亮了起來!弗雷拉只是匆匆地掃了一眼,電光火石之間,她原本勉力向另一邊扭曲的身體就又軟趴趴地正了回來。
她重重地墜落在一個形狀優美的脊背上。同時,她伸出手揪了揪眼前那一對直立起來的黑色耳朵。
「……黑,真黑。」她嘟噥著。
純黑色的羽翼在她的腳邊張開,優雅而有力地滑翔著。弗雷拉能感受到身下夢魘微微鼓動著的肌肉,那美麗的皮毛隨著這隱約的起伏,在紅月光下變幻著迷人的色澤。
弗雷拉調整了下坐姿,一邊順著夢魘脊背上的鬃毛,一邊問著:「你怎麼來了?」
夢魘沒有回答,卻有些煩躁地擺了下腦袋。
弗雷拉手下微微一頓。憑著她牧馬多年的經驗和這些年對眼前這只蔫壞生物揣摩過多而產生的直覺,她知道這傢伙生氣了。
起碼,心情絕對稱不上愉快。
「怎麼了,怎麼了阿黑?」弗雷拉熟練地一手輕拍夢魘修長的頸項,一手力道適中地輕撓著對方耳朵後面的那撮毛兒,「糖塊兒吃完了?」
這下,夢魘乾脆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明顯地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糟糕。弗雷拉心想,這次應該是氣得厲害了。
夢魘直接載著安撫情緒失敗的牧馬姑娘飛進了自己的房間。在建造簡易房的時候,他就特地留了一個通透的穹頂。雷龍寶寶的身軀日益龐大卻又一點兒不柔軟,它已經沒法子順利彎下腰來讓自己的眼睛對上窗戶了。這個穹頂原則上是為它開出來的。
牧馬姑娘被有些用力地甩到了床上。她正準備怒氣沖沖地從柔軟且帶著青草香的墊子中爬起,指責夢魘對騎士的虐待,卻在抬眼的一瞬間蔫了。
弗雷拉手忙腳亂地將自己又沉回了床墊子裡頭,並一把拉上了被子。
可憐的被子被拉扯到一半,又被一隻光裸的、帶著漂亮肌肉線條的手臂堅定地截住。
「夏邇……你,你怎麼了?」
弗雷拉無比弱氣地開口。
不知為何,明明早就知道黑漆漆的夢魘和威武的城主大人實際上是一體的,但她在面對夢魘的時候總是放鬆得多,口中阿黑阿黑地看著,上下其手玩弄耳朵尾巴什麼的更是不在話下。
可一旦阿黑變成了夏邇的形狀,只要被那眼色一掃,弗雷拉的那些小放肆就自發自覺地灰飛煙滅了。
更,更別說這個形狀還是並不捎帶任何衣物的形狀。
弗雷拉眼睜睜地看著夏邇沉著臉將被子輕易地全數甩開,修長的身形就這麼覆了上來。
「……夏邇!」弗雷拉有些慌了,就在剛才,她的衣襟被毫不留情地撕開,整個肩膀就這麼暴露在了微涼的夜風當中。
夏邇的眼眸暗沉,裡頭似乎在翻捲著什麼晦澀的東西。
他抬手,狠狠地掐住了弗雷拉的左臂,那塊皮膚上有著一個並不醜陋的傷疤,是一個振翅骨鳥的形狀。
「我……嫉妒得要命。」夏邇微微偏過了頭,看著身下有些慌亂的姑娘。
弗雷拉瞪大了眼睛,疑問被帶著執拗和一點兒戾氣的吻狠狠地堵在了口中,今晚特別具有侵略性的滑膩舌頭帶著明顯的情欲氣息,將她的神智一點一點地研磨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