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舒臘爾親王是想要邀請弗雷拉前往邊陲之地偏西,舒臘爾家僕先行打點好的一個臨時落腳點進行「進一步的深談」的,但不等弗雷拉開口拒絕,夏邇就已經將手搭在了弗雷拉的肩膀上,平靜地開口:「這是我的妻子。」
面對舒臘爾親王明顯的審視和不悅,城主大人表示毫無壓力。他乾脆以整條手臂圈過弗雷拉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胸前攬了攬,又淡淡地說了一遍:「弗雷拉,是我的妻子。」
於是,還未經歷過夢想中的婚禮就被套上「妻子」名號的牧馬姑娘雙頰紅撲撲地,帶著妥協的舒臘爾親王一行回到了浮空城。
敵我尚未分明,舒臘爾親王一行又全是強者,浮空城在表達歉意的同時還是規規矩矩地對他們進行了嚴密的監視與防範。對此,舒臘爾親王倒是很好脾氣地沒有提出任何抗議。
在確認東北邊的海域和南邊峽谷的防守兵力,並將統領權交給菲奧與管事先生他們之後,弗雷拉,夏邇,門西勒,以及後來趕到、一頭霧水的薇莎米亞和丁克,與舒臘爾親王一同坐在了圓桌旁。
舒臘爾親王幾乎算是單刀赴會。除了裡本,他揮退了全部的隨行人員。
眾人全數入座之後,舒臘爾親王難得有些焦急地看著弗雷拉道:「羅延之心被盜之後不久,族中的水晶簇便告訴我,在邊陲之地以北,有族徽發生了強能量反應。」
「弗雷拉……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明白,我現在正期待著你能證明些什麼。」
「不,」弗雷拉想也不想便道,「我一點兒也不想向您證明些什麼。」
「可是我想。」舒臘爾親王說。
「我不想。」弗雷拉認真重申。
「可是我想。」舒臘爾親王又說。
「……」弗雷拉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張了張嘴,試圖再次強調,「親王大人,我不——」
「可是我想。」
弗雷拉目瞪口呆地瞧著一臉認真模樣正襟危坐的親王大人。然後,發現對方對自己眨了眨眼睛。
剛才還不相信……你果然在賣萌耍賴嗎親王大人!
弗雷拉僵了那麼一瞬,突然就有一種自己敗得一塌糊塗的認命感。於是她懨懨地從壺豚那兒接過了那枚從木頭鴿子的肚子裡掏出來的舒臘爾族徽,擺弄了起來。
這枚族徽有些舊了,而且和與羅延之心放在一塊兒的那枚並不完全相同——族徽的正下方,在彎繞的冬青葉之間有一枚白色的細小花朵斜斜探出,構成了一個漂亮的波浪圈兒;巨劍的劍身一側被鑲嵌了一顆微小卻流光溢彩的碎鑽,劍柄上也多了一圈金色的輪廓。
雖然經歷了一段歲月的洗練,但這枚徽章的做工顯然還是很值得稱讚的。弗雷拉剛剛一使力摁下,冬青葉緣的刀鋒便飛快地彈了出來,同上一次一樣,割破了她的手指。
同樣的,強光在一瞬間滿滿充斥了整個會議廳!
「這是……什麼?」丁克小弟揉著眼睛,愣愣出聲。
舒臘爾親王饒有興致地瞥了丁克一眼,又回復到了親王做派,端著嗓子念道:「裡本。」
這一回,一向惟命是從的裡本顯得有些不太情願。他先是頓了一會兒,在舒臘爾親王凌厲的目光掃過時才將雙手放在了重甲頭盔上。
眾目睽睽之下,重甲劍士先生托著他笨重的頭盔上上下下好幾次,才在舒臘爾親王的一聲輕哼當中,豁出去一般一把掀掉了他的頭盔。
唔,這是重甲劍士先生今天的第二次亮相秀了。然而,因為在場人員發生了某些變動,他依舊贏得了很好的反饋效果。
「是你——!!!」叫出聲的是丁克,「是你這個傢伙!」
裡本臉上的表情立刻從些微的不自在轉為明顯的不滿。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個褶子相當深刻的小包包,沉聲說道:「傢伙?很好,你很好,我還沒和你計較你那堪稱愚蠢的跟蹤行為——」
「裡本。」親王大人提高了聲音。
「……」裡本僵了僵,倒是很迅速地將自己的表情調回了嚴肅模式。他衝著丁克點了點頭,正經道:「你好,丁克,我是你的父親。」
弗雷拉:「=口=!!!」
薇莎米亞:「=口=!!!」
丁克:「???」
一時間,會議廳中竟然無一人出聲。
丁克全身上下散發著至純至善的茫然氣息,轉頭問他的姐姐們:「不好意思,但我覺得我剛才似乎是聽錯了什麼?」
「正在和你談話的是我,丁克。你現在的舉止真是十分的沒有禮貌。」裡本又皺起眉頭,「你爺爺的確是把你慣壞了。」
弗雷拉:「=口=!!!」
薇莎米亞:「=口=!!!」
丁克:「……」
丁克:「……」
丁克:「……=口=!!!」
弗雷拉轉向夏邇:「不好意思,我也覺得我應該是聽錯了什麼……」
「刻意的自我懷疑並不是好事。」夏邇一針見血。
「咳咳。」舒臘爾親王這時出聲打破了有些僵持的局面,將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來:「好了,裡本的自我介紹到此為止。下面……」他扶了扶單片鏡,雙手交握著抬頭看向弗雷拉。
「你好,弗雷拉,我是你的父親。」舒臘爾親王說。
「……」
局面已經不再僵持。它徹底凝固了。
雖然早先時候就有那麼些七七八八的預感,但真正到了這水落石出的關鍵時刻,弗雷拉還是覺得,無論她擺出怎樣獵奇的表情,都不能與這個獵奇的世界相襯。
突然,她的手背被覆上了一層熟悉的溫度。
抬頭,她看見夏邇正優雅地揮手叫來等待在門口的侍者,傳令道:「請讓昆布爾塔塔先生來一趟。」
「昆布爾塔塔?」舒臘爾親王接話,「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
「他曾是南邊最好的吟遊詩人。」夏邇又傳喚了一名侍者:「給舒臘爾親王準備至少的紅茶,謝謝,他馬上有一個注定冗長的故事要講——請問您需要加幾分糖?」
「噗。」丁克小弟一個沒憋住,笑出了聲來。
不管怎麼說,屋內的氣氛變得流暢多了,薇莎米亞也恍然過來,停止了將自己憋死的下意識舉動,開始紅著臉大口吸氣。
「……」舒臘爾親王臉上尷尬的表情只停留了不到一瞬。很快,他的眼神便重新銳利起來,帶著絲毫不隱瞞的估量和敵意,靜靜打量著這個從方才開始便始終保持著沉靜與得體的城主先生。
這個很可能成為他家女婿的……夢魘。
「……好吧,好吧。」舒臘爾親王突然將自己放鬆地靠在了舒適的椅背上,眼神淡淡掃過若無其事的夏邇、始終一臉不善的門西勒、緊張的薇莎米亞、興奮中帶著點兒驚疑和焦慮的丁克,以及,眼神明亮坦蕩的弗雷拉。
弗雷拉和夏邇的週身,似乎有一個尋常人瞧不見的結界。它將他們兩人連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整體,還讓他們能夠隨時地從彼此身上汲取了不得的力量。
切。以為誰都看不見你們正在桌下牽著小手麼。
舒臘爾親王心態複雜地撇了撇嘴,決定示弱:「我以舒臘爾姓氏的榮耀發誓,我將據實以告——無論如何,讓那位偉大的吟遊詩人先生忙些別的事情去吧?」
誰都不想將局面弄僵。所以,浮空城這一方很乾脆地走下了舒臘爾親王遞來的台階。
於是,舒臘爾親王的故事在一個還算緩和的氣氛下開始了。
身處高位的人總會有各種各樣效果不錯的方法來保持年輕,舒臘爾親王就是這樣。他看著才三十出頭,實際上卻已經是個年過五十的人了——比旁邊一臉老氣的重甲劍士先生還要大上幾歲。
「我與可愛的帕爾西莫是青梅竹馬——但想來你們並不關心這個,我直接從二十餘年前,我的第二個孩子降生開始說起。」
「舒臘爾家的人丁稀薄是出了名的,但到了我這兒卻似乎有些例外。在迎來我們的第一個寶貝傢伙之後的第二年,帕西又懷上了,而且如她所願地,是個女孩兒。」
「小寶貝兒的誕生讓我們很欣喜。在按照皇家慣例,將她單獨置於暖晶池子裡一周之後,我親愛的堂兄,光輝陛下親臨,與我們一起走進暖晶池,打算為她舉行祝福、賜名等一系列的儀式。」
「你們也聽說過的,」舒臘爾親王聳了聳肩,「暖晶池子除了有高濃度的暖晶能夠增加身體的強度柔韌性,更有由來自精靈聚居地的生命之泉為主料配置的池水,能夠激發魔脈潛能,增加元素親和,更重要的是,它能夠加速嬰兒的生長。」
「通常,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在暖晶池子裡待上一周之後,五感俱全是不用說了,看起來還都有足二月那麼大。因此當我們遠遠望見小傢伙正睜著眼睛在淺淺的池水裡翻來翻去的時候,都覺得十分欣喜。」
舒臘爾親王停了停,微微歎了口氣:「但很快,我與帕西的欣喜之情便全數轉為了惶恐與不可置信。」
「我看到我們的女兒軟綿綿地趴在池壁上,直衝著我們咯咯笑著。」
「呵。要知道,為了皇室嬰孩的安寧,暖晶池周圍的障目結界可是由禁咒大魔導親手設下的!」
「異人。異眼。還是有星辰之光之稱的天眼。」舒臘爾親王似乎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異人團的那些骯髒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佐羅家的那份滑稽的成神配方也是我們小時候互相之間的笑料。我知道,我那小女兒的異眼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容不下的了——它居然直接暴露在了光輝十六世的面前!」
「異人團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天眼了。天眼算是相當頂級的異能了,好用,且不易暴露。當場,我那可愛的堂兄便將我們『請』去了一個重重把手的單間,半威脅半利誘地遊說我們,說是要瞞著佐羅家將她送進異人團,她將在異人團得到有史以來最好的待遇云云。」
「相信的是傻子。」舒臘爾親王冷笑一聲,「佐羅家也不是放著玩兒的,他們自然通過他們特有的信息渠道,很快地得知了這個消息。」
「第二天清晨,佐羅家的人便一邊急匆匆地求見光輝十六世,一邊暗地裡派了人聯繫我們。」
「我極力穩住帕西,也穩住自己的情緒,假意與佐羅家的來使周旋著,讓他們相信我更傾向於與他們合作。同時,在國王陛下面前若有似無地挑撥著兩邊的關係。我並沒有等待很久,僅僅在一天半之後,我便收到了佐羅家與皇室爆發爭執的消息。」
「高高在上的國王陛下怎麼可能允許一份神格配方的存在?」舒臘爾親王冷笑一聲,「無奈的是,就算我們都知道這份配方不管有用與否,它的存在十有八九是真的,可偏偏佐羅家狡猾得很,連著多少代帝王都沒能找到實在的證據。於是佐羅家總是用亂七八糟的理由與皇室周旋,皇室也在孜孜不倦地試探,這時候,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