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有終

  紀元週末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身體原本好了一些,但今年比往年酷熱,老太太病沒好全,又中了暑氣,忽然昏迷不醒,廖家人連忙送進醫院。

  紀元天天到醫院探望,情形愈來愈不好,老人家漸漸不能進食,臉色黯淡,身體消瘦下來。

  阿姨哽咽地說:「才過八十歲生日,那麼硬朗……」

  廖家已經通知各地的晚輩回來了,紀元才知道已經這樣壞了。

  她畏懼生死,一個人在病房外邊呆坐著。

  次日,李茂搭飛機回來了,在醫院陪著老太太。

  老太太一天比一天衰弱,奄奄一息,片刻清醒了,要回大宅。

  醫院也同意了,廖家眾人就將老太太接回大宅。

  廖家晚輩們都在大宅輪流守夜,李茂日夜不離,整個人憔悴無比。

  這樣將近半個月,老太太悄然離世了。

  紀元不能相信,猛然覺得像做了一場亂夢。

  廖家沒有不悲傷的,李茂整個人像脫了形。

  之後一週,老太太的葬禮有條不紊地安排著,親友往來弔唁。

  葬禮之後,李茂不想在本地停留。

  沙琪瑪已經送去澳洲一家馬場訓練,他打算去那一段時間。

  他放心不下紀元,紀元收拾行李,和他一塊過去了。

  兩人搭飛機過去,出了機場,坐幾個小時的車子,到了海邊一個馬場。

  冬天,翡翠綠的海面,長風吹徹,冷的透骨。

  兩個人放下行李,出門,走在海灘上。

  紀元撿了一根海浪衝來的枯枝,在沙上畫個大圓,畫個方塊,畫個三角形,逗他說:「我是抽像畫派新星。」

  李茂聲音沙啞,問:「又發神經了?」

  她輕聲細語地說:「太多發神經的畫家,我不算特別,更不能脫穎而出。」

  他說:「很會講歪理。」

  他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腰上,她倚在他肩上,遠方的海面霧氣濛濛,起沫的浪花衝上來,一下兩下,弄濕他倆鞋子。

  人有極空虛的時候,漫漫長河,無邊無際,也許他們不應該在這裡滯留。

  偶爾的海鷗聲,在風中特別遙遠,他和她忽然都很沉默。

  傍晚,李茂去騎馬,沙琪瑪顯然很開心,一人一馬在跑道馳騁。

  紀元坐在看台,馬場空曠,簡陋,衰草連天。

  她想到大部分人在二三十歲上就死去了,因為過了這個年齡,他們只是自己的影子。

  但她凝望他騎馬的樣子,覺得他不會是那些大部分人。

  天黑下來了,看台只有一盞路燈,紀元看不清李茂在哪裡,但可以聽見馬蹄聲。

  片刻,他騎馬的身影,掠過燈光裡的跑道,那情形有點偶然,有點久遠,像是不知從哪個朝代降臨的一樣。

  紀元安靜地坐著,心裡默數,他騎一圈需要多少下,等他消失了,再換一輪數。

  直到有一圈跑了很久,黑暗中連馬蹄聲都聽不見了。

  紀元站起身來,匆忙走下看台,隔著欄杆張望,四周只剩冷風的動靜。

  她擔心李茂從馬上摔下來,她叫他名字。

  他應了一聲,牽著沙琪瑪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走到光亮裡來。

  她打開柵欄門閂,走了過去。

  李茂看出她的緊張,說:「沙琪瑪的蹄鐵鬆了,我下來走了一段。」

  她覺得自己安靜一點。

  他握住她的手,問:「害怕了?」

  她說:「沒有。」

  他攬住她在懷裡,低頭親了她頭髮一下,沒再說什麼。

  夜風裡只有他和她,還有一匹馬,草蟲的聲響早已消失了,路燈照不亮什麼,像要消蝕了一樣。

  她問:「有沒有好一點呢?」

  他笑著說:「好一點了。」

  她嗯了一聲。

  兩個人牽著沙琪瑪,回去了。

  晚上,他在浴室泡澡,喊她的名字。

  她站在門口,看著他。

  他笑著說:「元仔,你都能用英語跟我鬥嘴了,念原版名著給我聽。」

  她問:「我唸著唸著,把自己給催眠了怎麼辦?」

  他笑著說:「我會負責吻醒你的。」

  她笑了,問:「王子,你想聽哪本名著?」

  他說:「托爾斯泰吧。」

  她問:「他不是寫俄語名著麼?」

  他笑著調侃:「元仔,你和我吵架的時候那麼厲害,我還以為你精通十國語言呢。」

  「……」

  原來他是故意逗她的,她不理他,走了。

  晚上,兩個人一塊睡覺,紀元忽然有點怕黑,想開小燈,李茂說好。

  她一直看著那亮光,心裡的陰霾溶解了一點。

  最後一天的傍晚,兩人坐在落地窗邊,看冬日的夕陽墜落海面,像一抹冰茶一樣朦朧。

  李茂挪移椅子,忽然湊近一點,握住紀元的手,輕柔地展開,往她的無名指戴了一枚星星般閃爍的鑽石戒指。

  他自顧自地說:「我一直在等合適的時機,現在似乎也不合適,但到底什麼時候才合適呢?」

  她詫異。

  他抬頭,問:「太高興了?」

  她嗯了一聲。

  他平淡地說:「集團已經沒有我的位置。」

  她說:「這是一個證明。」

  他凝視她,問:「證明什麼?」

  她笑著說:「證明我不單單愛你光風霽月的樣子,如果你願意發福的話,我的愛就更純粹了。」

  他笑了,說:「又犯傻了,嫁個又窮又胖的男人,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不會哭的。」她很篤定。

  「咦,不是已經哭過了嗎?」

  他展開手心,傷口淡了,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遮住那道傷口。

  他看著她,雙手環抱住她,輕輕親了她額頭一下。

  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是由衷信賴自己、牽掛自己的元仔,心裡滿是淡淡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