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四面佛

  週日,紀元坐公交車,去找李茂。

  路上經過一段曲折的山麓道,花樹映著玻璃車窗。

  近一點是湖和岸,岸邊住著青潤潤的水杉,遠一點是山和塔,秀影倒映在湖面。

  偶然的風景,讓人有柳暗花明的感覺。

  車子悠悠下了坡,掠過藝術院紅褐色牆面,重新回到喧鬧的市井。

  紀元到站下車,走了一段,到了約定的地方,李茂已經在等她了。

  李茂笑吟吟,說:「遠遠看見一個順眼的寶貝,以為是誰家的,原來早就是我家的了。」

  她笑了,問:「你不是要談正事麼?這麼早就談完了?」

  李茂說:「別的拍賣行還談著,我先走了。」

  紀元不明白。

  他說:「今天來了許多同行,既是喝茶,又是鑑賞。別的藏品都好,只有那張最名貴的帖,橫看豎看,總有些不順眼的地方。」

  紀元問:「你不放心?」

  李茂說:「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取消計畫。」

  她看著他,他也是個傻的。

  哪怕是贗品,大可以裝作不知道,拿下委託,噱頭有,投資有,拍賣行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但那樣一來,聲譽就壞了。

  紀元微微一笑,挽住李茂的手臂,兩人沿著河邊舊石板路散步。

  紀元說起坐車來的路上,某處風景好。

  李茂說:「那裡一到冬天,荒涼陰森,怪談特別多。」

  她有點意外,問:「什麼怪談?」

  李茂說:「小麻雀成了精,能讓頑石點頭。」

  紀元笑了。

  兩人走過一棵參天古樹,樹下有一尊四面佛,金身蓮座,香花圍繞。

  沉馥的檀香,青裊的淡煙,騰到佛祖的面前,氤氳裡是靜定的眉目,不露悲喜。

  紀元想,這尊四面佛來得湊巧。

  哪怕是日理萬機的佛,沒準能檢閱到她的願望呢。

  她在心裡默默跟佛祖嘮嗑了幾句。

  李茂看著她,笑著問:「元仔,你跟佛祖說了哪些貪心的話?」

  她笑了,不說話。

  他不追問了。

  兩人走到橋邊,橋下有一個白鬍子的人,懷裡有一樣樂器,不像琵琶,也不像月琴,像半面葫蘆。

  木頭褪色發白,沒上過彩漆,幾根短短的弦,撥弄出好聽的曲子。

  又有一個清理水草的人,駕著小舟,在綠水裡晃悠,過了小橋,過了戲台。

  兩人到了橋上,細看這一片古建築,說不清是借景,還是象徵,一切都是合適的,氣氛靜謐得很。

  兩人逛夠了,車子停在附近,他開車,她上了車,想著總算接少爺回家了。

  幾天後,是中秋節,紀元早上去外邊菜市場買菜,抱了一隻大白鵝回來。

  李茂笑著問:「元仔,你從哪兒買回來的?」

  紀元說:「菜市場買的,我經過籠子的時候,它一直衝我叫,還啄我鞋子。」

  李茂說:「那晚飯我們吃燒鵝嗎?」

  紀元說:「這是我的新寵物,不吃。」

  李茂笑了。

  紀元抱著鵝,用一根細繩子繫住鵝腳,養在了花架下邊。

  李茂看這白鵝叫個不停,嫌煩,說:「元仔,燒鵝特別好吃,賞月的時候,就著小酒,妙不可言。」

  紀元瞪他一眼,給大白鵝準備了清水,摘了一片藤蔓葉子,給它啄著玩。

  李茂笑了。

  連他都不知道這個小小的露台,怎麼成了庭院的,花草魚鵝,什麼都有了。

  晚上,兩個人賞月過中秋,有藤蔓白鵝,有柚子月餅,還有一輪若隱若現的月。

  紀元看著藤蔓的嫩綠梢頭,裊裊地彎曲著,攀向虛空,有點可愛。

  李茂對白鵝耿耿於懷,說: 「先養著,回頭膩了,煮熱水燉了它。」

  紀元說:「鵝仔又沒有做什麼壞事得罪你,王羲之也喜歡鵝,你那麼風雅,一定會喜歡它的。」

  李茂微微一笑。

  天這麼靜,一家人一塊兒過節,白鵝來了,只當是多了一口。

  佳節倏忽過了,這天傍晚,紀元下了班,心血來潮,趁李茂不在,牽著白鵝,讓它在泳池游了半個小時水。

  波光粼粼的藍池子裡,大白鵝撥著鵝掌,悠然自得。

  紀元蹲在岸邊,往白鵝身上潑水花,玩得挺開心。

  半天,紀元想到李茂快下班了,拉著白鵝上岸。

  大白鵝樂不思蜀,不肯走,紀元挽住繩子硬拽上岸來。

  紀元抱住鵝仔,送回了陽台,在花架下繫著。

  李茂下班回來了,要去游泳。

  紀元想著白鵝沒落下羽毛,應該不會留下痕跡,心安理得,坐在沙發上打遊戲。

  誰知道沒多久,李茂回來了,進廚房忙了一會,人出來了,問:「元仔,你帶鵝仔去泳池游泳了?」

  紀元嘴硬,說:「沒有。」

  李茂一直背著手,問: 「你猜我在泳池找到什麼了?」

  紀元心虛,問:「你找著什麼了?」

  他說:「泳池裡為什麼會有一個蛋?」

  李茂拎著一個保鮮袋,袋子裡面一個鵝蛋,比鴨蛋大好幾倍。

  他說:「家裡就這麼幾口,元仔,你說這個蛋是誰下的?」

  她撲哧笑了,拿著那個鵝蛋,悄悄要跑。

  被他抱住了。

  她說:「我錯了。」

  他笑著問:「你錯哪了?」

  她說:「我不該偷偷徵用你的泳池……可是,你倆誰也不耽誤誰啊,鵝很乾淨的,我有給它洗澡的。」

  李茂笑了,說:「鵝,是用來吃的。」

  紀元說:「泛指是那樣的,特指就不是了。我的鵝,不吃。」

  李茂拿她沒轍,笑著說:「元仔,你再讓鵝仔去我泳池玩,我就把它送到燒臘店,做成深井燒鵝。」

  紀元笑著說:「知道啦,回頭我會好好教育鵝仔的。」

  李茂拿回紀元手上的鵝蛋,說:「這個鵝蛋現在充公了,湊成七個,做咸鵝蛋吃。」

  紀元笑了,攬住李茂的脖子,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李茂嘴角上揚,她轉眼溜走了,她要去表揚會下蛋的鵝仔。

  月底,紀元聽說別家拍賣行接了那位收藏家的委託,但那幅字帖存疑,終究沒有列入,令拍賣黯淡不少。

  紀元無意中看到公開的字帖照片,有點詫異,問李茂:「你們一直說的是閒庭帖和晴雪帖嗎?」

  李茂說是。

  紀元問:「晴雪帖你朋友那裡?」

  李茂說:「是呀,他的家傳之寶。」

  紀元笑了,問:「你朋友是不是姓傅?」

  李茂詫異,說是。

  紀元說:「看來,四面佛還是很靈驗的。」

  李茂更納罕了。

  紀元微笑著說:「我家小叔公愛寫字,他有一幅私藏的字帖,也叫閒庭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