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說不要的。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認真地對番上說,我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這兩個傢伙很奇怪、這兩個傢伙噁心至極、這兩個傢伙的世界只要有他們兩個人就宣告完結了。我都已經說了,而且說了那麼多次。都是因為無視於我的忠告,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等等,冷靜一點,阿梓!」
伸出手掌對著我揮舞的番上才是怎麼看都很慌張吧。番上發現我的視線正集中在他牛仔褲的褲襠部位後,整個人變得更加慌張,試圖拉上敞開的拉鏈、整理服裝儀容。但是他的手指抖得太厲害了,以至於沒有辦法繋好皮帶。越是焦急,他的皮帶就越像一隻活生生的泥鰍,開始舞動起來。
「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什麼都還沒說呢,番上就已經開始拚命強調是我誤會了。他為了平息我的怒火而維持著臉上的微笑,雙手放開好不容易才有點樣子的皮帶,開始不斷地揮舞手臂。那是在幹嘛?上上下下的真是煩人。我再度往前踏出一步後,這才理解他的動作代表了什麼。
放下來!他用手勢對我這麼說,告訴我不要把我手中這把菜刀的刀鋒指向他那裡。意思是說,他覺得現在的我沒有辦法用語言溝通嗎?真是沒禮貌,再怎麼樣我也不可能忘我到這種地步。
「很危險啊!」番上大叫。
危險?
什麼東西危險?
我嗎?
還是這個?我一指向這把菜刀,番上就立刻點頭如搗蒜。我假裝自己視力很差,一邊眯起眼睛,一邊讓穿著鞋子的腳再次邁出一步,走進了房間。危險啊!我聽見近似慘叫的聲音。是啊,菜刀很危險,菜刀可以讓人受傷,所以我才會拿來對付你。
不然你以為我特地走回廚房、從各種調理器具當中挑出這個是為了什麼?
反射著日光燈光的刀刃,簡直像是為了讓這場戰爭更加盛大的霓虹燈一樣閃閃發光。我可愛的番上眼中也閃動著水潤的光芒。啊啊,要是能在這裡播放一些開心的背景音樂,那就更完美了。畢竟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情侶吵架更值得一看的表演了呀。
這時,我突然想起這場表演中還有另一位演員。我的焦點對準了躲在番上背後縮成一團的緒川奈奈瀨。
「不是這樣的,小梓!」
好不容易才手忙腳亂地穿好運動服的緒川奈奈瀨,重新戴上了被摘下來的眼鏡之後,如此說道。
「不是這樣的嗎?番上?」我直接把她的話借來當成疑問詞。我那雙忘了眨眼的眼睛,應該還另外追加了這些話吧:「就在剛剛結束桌上遊戲之後,我和你一起走出了這棟房子對吧?你說你要去朋友家,所以途中就跟我分開了對吧?可是當我因為忘了手機而回到這個房間時,你正對著跪在地上的緒川奈奈瀨脫褲子對吧?你真的敢說不是這樣嗎?你真的有辦法捏造出一個更好的藉口嗎?」
「當然不是這樣!你用看的就知道了吧?這就是那個啊,就是男人和女人一起……裸體打鬧的那個啦!」
那就是在做愛吧!我大聲地吼了回去。番上的眼神依然游移不定,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所以說做愛歸做愛,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做愛!」
「可是實際上就是做愛不是嗎?」
做愛!我使盡全力叫了出來。番上可能是被我的聲音給嚇到了,臉上的表情頓時失去生氣。整個房間迅速安靜下來,陷入令人痛心的沉默。我本來想要就這樣一直沉默下去算了,但是隔壁家的小鬼似乎找了朋友回家,隔著牆壁傳來嘰嘰呱呱、嘰嘰呱呱的刺耳怪聲,所以我也沒辦法一直安靜下去。
「那個……小梓。」
緒川奈奈瀨打算開口說話,不過我鋭利的刀鋒並未允許她。雖然我不太會做菜,但手中這把菜刀就像用慣了的指揮棒一樣,隨我任意揮動。
我試著由上往下迅速揮了一下,咻!一陣細細的風聲響起。正打算從番上身後走出來的緒川奈奈瀨立刻做出反應,腳步明顯縮了一下。
少在那裡擅自開口了。啊啊,真是夠了,又露出那種諂媚的眼神。不要再抬頭仰望別人了,你這人見人插的噁心醜女人……話說回來,為什麼這傢伙在這種情況下還是面帶微笑?啊啊,又是那個平常的習慣是吧?你都要死了,竟然還有辦法露出討好我的笑容?還真是有閒情逸致啊!可別因為搶走別人的男人就囂張起來!你這種人不過就是公廁而已!話又說回來,為什麼你會讓番上把他的小弟弟放進你那個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玩過,骯髒的、骯髒的、骯髒的、骯髒的身體裡呢?為什麼學不乖呢?為什麼又做出和以前一模一樣的事情呢?你是沒有學習能力嗎?
不知是被我的氣勢壓迫,還是因為害怕我手中的好夥伴,總之現場沒有任何人敢移動。不知不覺中,番上那上下揮舞的手勢也停了下來;他臉上完美無瑕的恐懼表情,實在跟他自己畏懼不已的小狗非常相似。
番上是個笨蛋,就連他平常耍笨的樣子都可愛得不得了。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幾乎能原諒所有的事情。但這次的蠢事是絶對不該做的蠢事、是差不多讓我耗盡所有善心的蠢事。
竟然把我跟緒川奈奈瀨放在天平的雨邊?這個男人真的是發自內心的無知啊。
「……幾次?」
一段冗長的沉默之後,我說出來的這句話似乎太過突然,他們兩人一時都表現出無法理解的樣子。
「做了幾次?」
說到如此直白,他們才好不容易瞭解了我的意思。番上立刻像是報時的警報器一樣,慌忙地左右搖頭。
「不不,就說了現在不是計較次數的時候,你……」
在他還沒有說完之前,我又往緒川奈奈瀨的方向邁出一步,手裡的刀子依然指著她。番上的脖子隨即因為驚嚇過度而停止轉動。
「對不起啊,小梓。」
連你也一樣嗎?連你也要同情我嗎?我竟然被你這種爛女人看不起嗎?
「……過了。」
我看到番上和緒川奈奈瀨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才發現,剛剛發出管樂器漏風似的聲音的人正是自己。到前一刻為止都還能自由揮舞的菜刀,現在刀尖正抖個不停。這個情況就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太妙。
「……我想過了。」
這一次我重新清楚地說了出來。
「咦?」
透過眼鏡看向我的緒川奈奈瀨並沒有化妝。光憑這一點,在工作結束、造訪這棟房子之前,還特地把臉上的妝重新從粉底開始化起的我,自尊心更是蕩然無存。我刻意打造出的完全形態比這個傢伙的素顏還差。幾乎可稱為房間裡僅存的最後一點色彩的那些東西——藤製的櫥櫃上放著電話,還有幾瓶像是化妝品的瓶罐……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廉價製造商。與之相反,我每天每天不斷拍打在臉上,上萬元的化妝水、美容液、乳液、乳霜、美白麵膜和按摩霜的效果卻完全敗北!啊啊,怎麼辦!看來我似乎完全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樣冷靜。我為了番上而塗上艷麗唇彩的嘴唇接二連三地吐出了真心話。
「我有想過番上會不會是把目標放在你身上,才會對我這麼好!就連我也這麼想過了!可是我還是努力逼迫自己不要去想!我拚命告訴自己,只要不知道的話……事情就不算真的發生!既然要騙我……既然要騙我的話就騙到底啊!」
我一腳踢翻放在視野邊緣位置的桌上遊戲。玩具硬幣散落一地,剛剛還很開心地拿在手上,橘色和粉紅色的紙片四下飛舞。車輛形狀的塑膠製棋子,還有幾十張卡片發出了啪啦啪啦的空虛聲響,掉在地毯上;轉盤也從紙盤上整個掉了下來,滾落到一旁。從我腳上脫落的高跟鞋像是自暴自棄似地朝著牆壁飛了過去。
番上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尖鋭的鞋跟,全身僵硬。我的淚腺就像是被釣魚線勾住、不斷拉扯似地抽動著。
「對、對不起啊,小梓!可是我、我是為了讓小梓獲得幸福才……」
「你每次、每次、每次都是這樣!既然有考慮到我的心情,為什麼還和番上做愛?如果真的有考慮的話,就不會讓他把小弟弟放進去了吧!」
啞口無言的緒川奈瀨低下頭。她用手背按住一片通紅的額頭,開始輕輕啜泣起來;那個輕輕鬆鬆就把我一直一直忍住不掉下來的眼淚給流出來的緒川醜女奈奈瀨!
「喂,你不要這樣罵她啊。奈奈瀨美眉都在哭了。」
「……番上,你為什麼站在那個女人那邊?」
「因為那個、你很堅強呀。反正不管怎樣,這點小事你都不會在意的吧?」
「誰說我不會在意。」
「沒事、沒事的。」
「哪裡沒事?
「聽話,不會有事的。吶,如果是你的話就不會有事,對吧?」
我無法瞭解這段對話的意義。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番上輕輕放在緒川奈奈瀨肩膀上的右手,和他像是為了要制止我而伸出的汗濕左手,兩者之間有著不同的意義。瞬間,我的腹部深處猛地升起一股想要連同他展示在我面前的那條長長的生命線一起筆直砍下去的衝動。不在意?為什麼不在意?受傷害的人明明就是我啊!
「兩次……你竟然騙了我兩次!」
緒川奈奈瀨被我用刀子指著喉嚨,用她通紅的眼睛緊緊盯住憤怒到快要發狂的我。看到她那張彷彿無辜兔子一樣的表情,我的回憶再次復甦:當我們還是高中同學的時候,這傢伙被所有人討厭、任由大家把她當作公廁的時候。明明只有我一個人願意繼續當她的朋友,可是她還是連西岡學長的請求都拒絶不了。她在無人的體育館裡一邊聊著有關我的事,一邊用身體接受學長的諮詢。
「……只考慮著自己的事!」
我發狂似地對站在原地發愣的緒川奈奈瀨這麼說:「快說啊,說你只考慮自己的事情!」
「你做這種事情是想要怎樣?」
番上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思考,該如何從我狂怒的手中奪下刀子。現在他一面小心翼翼地拉近距離,一面笑著打馬虎眼。但他那悲痛的笑聲實在滑稽到不行。與我四目相交的緒川奈奈瀬,因為抵在脖子上的不鏽鋼板的觸感而睜大眼睛,擠出了只要是男人就似乎都會愛上的卡通音。
「我、我只考慮……」
「你可以不必說的,奈奈瀨美眉。」
「我只考慮……」
「奈奈瀨美眉!」
「我只考慮我自己的事!」
可能是被這聲吼叫嚇到了吧,原本一直從隔壁人家傳來的小鬼們的聲音也靜了下來。容納不下三個成年人站立的三坪大房間裡,番上吞口水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晰。
「……」
「這樣可以嗎?小梓。」
「……你這傢伙是白痴嗎?」
原本緊繃的力氣突然散去,我一直緊握著菜刀的手,也懶洋洋地順從地心引力,垂落。緒川奈奈瀨探過頭來,看著低下頭後再也不動的我。
「怎麼了?是哪裡不滿意呢?是我的說話方式嗎?」
緒川奈奈瀨像是為了給自己打氣一樣,用誇張的動作如此說道。
「那我再說一次好了。我只考慮自己的事。錯了嗎?我只考慮自己的事!唔——嗯,比想像中困難呢。我只考慮……啊,錯了,剛剛那個完全錯了!呃呃,可以再一次嗎?我只考慮自己……」
「不行,我果然還是討厭你這個人!」
我把緒川奈奈瀨的肩膀猛地推向衣櫥紙門。咚地一聲,她整個人狼狽地坐倒在地板上。我再次對緒川奈奈瀨舉起菜刀;此時,徹底鬆懈下來的番上,就像慢動作播放一樣,用他慢吞吞的動作朝我伸出汗濕的手掌。
橘色和粉紅色。
皮虜色和紫色。
當我看著這個女人身上那件鬆垮垮的運動服時,不知為何,我的腦中依序想起了人生遊戲當中的紙幣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