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今天更晚了

  要是諸葛孔明哪一天想不開了,說他要想搶了張三爺的丈八蛇矛親自上陣去捅了曹操……劉玄德他得嚇得耳長過膝!

  張老先生現在就是被嚇著的那個大耳賊。

  張老先生聽這小女學生這般說來,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也不摸鬍鬚了,也不笑了。驚異地道:「不是,小娘子,你這說真的?」這畫風變的,張老妖精都不敢認了。

  且不說這女人學當師爺,本來就是沒先例的事兒——多新鮮吶,女師爺,誰雇呀?這小女學生她給張老先生的印象就不是這樣兒的啊!明明是一個喜歡有事兒躲幕後動手腳,哪怕沖上前台了,也要做得無聲無息的主兒啊。

  賀瑤芳悲憤地道:「我算是明白孔明看阿斗的心了。」

  張老先生瞬間明白了這女學生的意思,既然親爹這般靠不住,然則一家孤兒寡母又要指望他,那就……扶個阿斗,自己再做個鞠躬盡瘁的孔明罷了。若只是輔佐自家父兄,女孩子學也就學了。張老先生心裡許完了她,又猛地一驚:我怎地會想答應了呢?簡直又能寫進《志怪錄》裡了。唉,《志怪錄》都有好兩個月沒再動筆了。真是上了賊船了!入戲太深吶~~~

  張老先生感慨完了,終於沒有改主意。雖是學的刑名,其實做這個勾當的次數並不多,心底還是將自己當做個傳道授業關心學生的好夫子。拔腳就走,再將東家的秘事寫進《志怪錄》廣為宣揚這等事,他且做不出來。

  賀瑤芳話一出口,也覺得有些異想天開,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回味一下,也覺得多學些東西總不是壞事,用來打發時間也是好的。聽張老先生允了,賀瑤芳大喜:「多謝先生。」

  張老先生頭現在的心情,大概就是「好奇害死貓」,苦笑了一下,又覺得這女學生有點可憐:「先別急著謝,小娘子字倒是識得不少,書也讀了一些,也能看明白些兒事理。這些都明白了,卻未必能學得好我的看家本事。」

  賀瑤芳既虛心求學,想學這保命的本事,自然耐心受教,請教個中緣由。張先生道:「中進士的也有不少,你看通這刑名的又有幾個?蓋因皆是做文章上來的,做八股文章許是一把好手,旁的可就不行了。以小娘子之智,洞悉事理不在話下,卻要先讀些書。萬丈高樓平地起,靠的是地基。」

  這般分析聽起來極清楚分明,很是在理,賀瑤芳痛快地道:「我該讀何書?還請先生明示。」

  張老先生漸漸適應了她頂著一張童稚的面龐說著這些大人的話,痛快地給她列了書單,不特賀成章在讀的四書五經要有,還要讀《大陳律》,若有餘力,不不不,若想學有所成,連史書都要一併讀了。再有,若弄得到,還要看看許多案例。

  賀瑤芳呆立當場。

  張老先生在這小女學生手裡,吃了好幾回悶虧,見她露出這等呆相,心底泛起一絲絲快意來:「小娘子這是什麼表情?」

  賀瑤芳把驚掉的下巴又給裝了回去,認真地道:「先生這是講真的?有這本事,還不自個兒考科舉去了?」

  張老先生沉痛地道:「那是要做八股文章的——這倒也還罷了,還要會作詩,會填詞。琴棋書畫,種種愛好,總要會一點。迎來送往,上下打點,禮物可以有人□□,見面應酬總是要自己出面的……」

  賀瑤芳痛苦地道:「先生不要再說了,我知道我爹不是那個材料兒。」

  人一旦破了戒,墮落得就相當快,張老先生自確認自己上了賊船,便由一個對於學生有事不跟長輩說便皺眉的老師,飛快地變成了同謀。現在聽學生公然詆毀生父,居然眉毛都沒動一下——有這樣的爹,也真是前世不修。

  張老先生問明賀瑤芳經史俱是讀過,詫異之餘便加考校,發現這小女學生居然已通數經,又取五千言《道德經》來,對她說:「此中有深意,與佛經頗不同。你如今這樣,還是年幼的,習經史還罷了,叫你看《大陳律》,只怕令尊令祖母要找我的麻煩了。且緩二年再看那個罷。」

  賀瑤芳道:「為何刑名上的事兒,還要讀經史?」

  張老先生道:「凡斷案,依據有三。其一,律,其二,禮,其三,例。律,即律令格式典,是律條。禮,小娘子可知春秋決獄?多有法官以聖人言斷案的。例,是前輩判下來的成例。」

  賀瑤芳道:「讀經史,便是說的禮了?《道德經》我早會背了,先生有何指點,不如與我直說。」

  張老先生奇道:「何時背的?」

  賀瑤芳抿緊了嘴,雙手成拳,不自覺地顫了顫,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送了他一個白眼。張老先生頓悟,又是上輩子的事兒。清清嗓子,便說:「看悟性囉,先背經史罷。我看小娘子看東西,有些東西知道的深,有些卻知道得淺,少不得要通講一番的。」

  自此,一老一少,狼狽為奸。數年之間,賀瑤芳隨這位先生遍誦經史,又誦律法條例——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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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當下,賀瑤芳請張先生出一策,督促著賀敬文早早謀一外放的差使,哪怕窮鄉僻壤的貧瘠之地,勝在人少事少。只等熬到賀成章長大成人,考取功名。便是賀成章沒有考運,只消十幾年潛移默化,也要他變得有擔當些,不要像賀敬文,樣樣提不起來。

  張老先生道:「恐怕他還是要再試一年的。再者,小娘子知道麼?京城補官,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便是令尊下定了決心,肯花銀子走門路,一年半載的能補上就是燒了高香了。」

  賀瑤芳道:「容尚書與我家是舊識,只是要勞動這位大人,恐怕還要祖母出面。祖母自離鄉之後,未嘗不是心存僥倖。」

  張老先生道:「卻也未必,這京中,府上尊親,可不好找交道。令祖母……養尊處優得久了,有些事情便看不透,即使看透了,也忘了要怎麼應付了。受不了,自然會問計於我。再者,我看令尊這幾日樣子很不好,這才信了你說的,他會栽在這科考不得志上頭。」

  賀瑤芳有些著急,問道:「那要如何是好?」

  張老先生道:「且讓他再吃一年的苦頭,」頓了一頓,「趁著這一年,令尊也該續絃啦。」

  賀瑤芳怔道:「這般急?」

  張老先生道:「不算早啦,看府上這個樣子,總不好一直沒個女主人罷?須知按律,外放的主官,在任上,是不許在本地婚娶的。便是謀了一個在京的缺兒,應酬更多,這家裡老老少少的,如何應付得來?若是洪姨娘能立起來,使她代掌家務也未嘗不可。然我觀她不像是個能頂用的人。你姐妹雖有成算,奈何年紀小。世間好後母是少,卻不是沒有。也不求一個聖人,只消能理家,作不了亂,不就行了?」

  賀瑤芳道:「我原也沒想著家父就這麼一直鰥居的。依先生這見,要什麼樣的人合適呢?」

  張老先生微笑道:「必得六親斷絕了的才好。」

  賀瑤芳嚇了一跳:「要這麼命硬的人?」

  張老先生續道:「還要家中無人,上無叔伯舅姨,下無兄弟姐妹。頂好還要家貧一些,卻又能壓得住父母的。窮秀才的女兒,最好了。」

  賀瑤芳睜大了眼睛:「什麼?哦!好!真有這樣的一個人,待家父謀了官職,管他外放不外放的,也都使得了。」家貧,就得倚靠夫家。沒有親戚,就沒有人配合著作亂。窮秀才的閨女,又識一點字。能壓得住父母,那就是有主見。以賀敬文的本事,也做不了什麼大官兒,撐死了熬資歷能熬上五品,那就是老天瞎了眼。這樣的一個老婆,儘夠用了。

  張老先生道:「如此,靜觀幾日吧,我看令尊要頂不住了。令祖母必然是要著急的,到時候推上一把,足矣,」說完,又提點一句,「從來幕僚,刑名第一,錢谷第二,統籌謀劃,都要綜觀大局。」

  賀瑤芳點頭受教。

  而賀敬文果如張老先生所料,有些頂不住了。他這次的挫敗感尤重。往年是自己面對不利的消息,然後一路回家,心情也平復了。這一回,是當著母親、子女的面兒,第一時間知道不同,他的臉上就覺得掛不大住。

  男人一鬱悶了,常做的就是吃酒。正好,羅家五個表兄弟,平素手頭緊,與人吃酒並不多。今來了一個冤大頭,又在悶間,引他去吃酒玩耍,自己解了饞,他也解了悶,兩下便宜,何樂而不為?更有甚者,羅五年輕,還欲引賀敬文去青樓玩耍,花銷往賀敬文賬上掛去。

  豈料賀敬文卻有些迂腐,少年時家中也不過一妻一妾,妻子亡故,只餘一個木訥的妾,他居然也不再納。被引去了青樓,他居然怫然作色:「讀書人,怎麼能到這等地方來?」

  氣恘恘地回來了,弄得羅五一臉的尷尬,背後被窯姐兒老鴇指指點點,大茶壺還在他背後潑了好大一碗殘茶水。他還發作不得,一路跟在賀敬文身後陪不是——兩人連轎子都沒雇,就步行回來。

  賀敬文聽了他說了半路的好話,什麼:「看你鬱悶,給你解悶。」云云。終於緩了顏色:「你我讀聖賢書,又有功名,萬不可做這等事。國家有律法,官員人等不可進入青樓楚館,生員亦然。雖則大家睜一眼閉一眼,卻要明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做到問心無愧。」

  羅五暗罵他是個傻缺,口上還要答應著,央他別說與父母妻子知道。賀敬文倒也答應了。羅五放下心來,一路再陪著好話,說城外老君觀十分清幽,今上又喜道而不喜佛,道觀愈發整潔,明日邀賀敬文同往。

  賀敬文卻正鬱悶,張口道:「那有什麼好去的?」

  說話間,兩人已行到了巷口,卻聽到一陣囂鬧,一個童聲道:「你有娘養無娘教的,果然潑辣討厭,可知什麼是三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