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文接到人生中的第一個案子,心情是激動的。見到狀紙之後,表情是呆滯的。
清官難斷家務事。
賀敬文近來內斂了許多,渾身上下依舊冒著些呆氣,對人情世故卻懂了不少。連著在鄉下跑了這麼長日子,兩個師爺為了讓這位東家長點心,著實費了不少力氣。旁的人是想將東家弄得蠢一點,他們倆的東家已經不能再蠢了,只好多教一些東西。張老先生教的傻孩子多了,還有耐心一些,谷師爺對這位東家是不大滿意的,手段就簡單粗暴——直接帶這傻子見識各種黑暗面。
譬如見識一下四里八鄉宗族之可怕可惡,宗族可決族人之生死,尋常官吏不會去找宗族的麻煩。除非事情鬧得太大。又譬如典妻典妾等事,在賀敬文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怎麼能有這般無禮之事?
對付這種只有一張譴責的嘴的人,谷師爺自有辦法,只消反問一句:「不然呢?要怎麼辦?」
賀敬文要沒有辦法的,在他的心裡,這種事兒就不應該發生。宗族麼,數世同堂,守望相助,令鰥寡孤獨皆有所養,而不是族兄屍骨未寒就搶他的家產。可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待你去問時,闔族上下都給瞞著,這還暗合了「親親相隱」。不典妻典妾,日子便過不下去,要怎麼辦?縣衙養得起閒人麼?
更讓他絕對的是,遇上了這種事情,就沒一個人會告官!經張先生解釋,他才知道,鄉民最怕上衙門!休說鄉民了,縱是有見識的士紳人家,也不喜歡上衙門。誰家攤上了官司,輿論風評便要指指點點,說一句:「他家攤上官司了,這家是要敗啊。」真有人想告狀,也會被家裡人攔下來。打官司,是件傷筋動骨的事兒。
行,你們不告狀,至少我這三年一次的大計賬面兒上好看。朝廷考核地方官,無非那麼幾項,財稅、人口、治安、文教……諸如此類。這治安上,主要是看一年有多少案子糾紛,而不是看破了多少案子。
然而賀敬文的心裡,還是想斷那麼幾樁案子的——好歹過過癮。再說了,總不至於叫他遇著這種難纏的官司吧?頂多就是析產,這種案例張老先生講過的!哪知開天闢地頭一遭,就遇到一個比宗族欺凌族人還難纏的案子!
賀敬文打小沒了爹,沒人教他官場諸般忌諱,也沒人給他做個男人丈夫的榜樣,一切全看親娘的本事兼自己去找模樣。沒有親爹當榜樣,也沒有個親密的男性長輩,羅老安人的教導也出了一點問題。他自己呢,遍尋不著什麼實際的人物來學,就拿書本當聖訓。所以他的常識相當地匱乏,人也有點奇奇怪怪的。遇到這種事情,他就抓瞎了。
在他想做出一番事業的時候,有人肯教(當然,在他這裡,屬於輔佐),他是很落單的。一本《大陳律》他閒暇也刻苦攻讀了,但是沒有一條是講這麼個情況的。
不自在地咳嗽一聲,他又忒有自尊,不大好意思好當堂請教張老先生,又怕將這第一件事情辦砸了。好在他也算是做了一些實務,有了點經驗,下令發簽拿相關人等,命這富戶且回去,等涉案的人都到齊了,再過堂。
後廊下面,母女三人都舒了一口氣。
偷聽是新鮮的,韓燕娘低頭看看兩個閨女,麗芳腦袋微向前傾,瑤芳卻只是側著耳朵。心道,多聽聽這些事兒,倒也不壞,好歹知道些人情冷暖,以後到了婆家,也別一味以為天下都是好人。父母親人再護著,也不及自己有本事。哪怕是瑤芳,她打定主意多看顧的,至少小閨女得自己能發現不對勁兒的地方好救援吶!
收回了心神,她又擔心起丈夫,就怕賀敬文這呆子猛然就下了決定,到時候可就壞了。這死人!前兩天明明將從彭娘子那裡聽來的消息已經告訴他了,他還扳著張死人臉,也不哼一聲,恨得韓燕娘當時就把賀敬文捶得哼唧了出來。也不知道他到底記住這頓打了沒有。
現在看來,好像是記住了。
韓燕娘伸出手來,一手一個,將閨女們拎走了——前面散了,賀敬文八成要跟師爺們到後面書房討論。被賀敬文撞見了還沒什麼,叫谷師爺又或是服侍的小廝們看到了,怕要傳出閒話來。自打知道衙裡有人將她家裡稱呼都傳了出來,還害得俊哥被人嚼舌頭,她就越發注意起這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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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燕娘沒想到的是,賀敬文記住自己又挨了一頓打,也記住了汪知府要對付他。現在他可沒有那麼一股「他能將我怎麼樣」的愣勁兒了,知道汪知府既然想做小人,就不能拿君子的要求去看他。遇到事兒甭嘰歪,你嘰歪了,人家也不聽,該幹嘛還幹嘛。你要看不下去了,那你也想幹嘛就幹嘛去。
然而,賀敬文開竅得有點晚,斷沒將這案子與汪知府聯繫到一塊兒,更沒有他小閨女想的那麼深。賀敬文討厭楚王府!壓根兒就不想沾楚王府的邊兒。若非皇帝有命,令這附近的官員到時都要給世子的婚禮撐場面,他現在還不想回來呢。自然就更想不到如果在這場婚禮前後他這裡出了紕漏,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直到張先生將此事點出,賀敬文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打的是這麼個主意?可是這案子難道還能有假?」
谷師爺口角噙著一抹冷笑:「富戶對貨郎,怎麼搶不來孩子?還用告?他家佃戶長工有好幾十口子,擇個月黑風高的日子,頭臉一蒙,搶過來就說是現在的妻子生的!偽稱婢妾所出也沒什麼,正經就是他家的孩子了。有點兒腦子的人家,豈會將這等事鬧大?生恐旁人不知道麼?」
賀敬文道:「如此,該當如何?」
張先生一直讓谷師爺說話,心裡暗樂,只花了一個錢谷師爺的錢,現在這谷師爺還將刑名上的事兒給做了一半兒,划算!縱然知道谷師爺是實在看不下去東翁這個傻樣兒,忍不住地嘴賤而已。
果然,谷師爺說完這一大套子話,就覺得自己又說多了,緊緊地閉了嘴,深恨自己嘴賤。張先生見他不肯說了,才慢悠悠地道:「怎麼判不要緊,得叫人挑不出毛病來,還得預備著有人挑毛病的時候有說法兒。再者,得防著有人做文章。此事,恐怕還會有波折。必要做成鐵案,免得日後有人翻案。」
賀敬文道:「先生,你說了這麼一長串兒,也沒說要怎麼判吶!」
張先生被噎了一下,谷師爺端起茶盞來擋在臉前偷笑了兩聲,笑夠了,揭開了蓋子喝茶。張先生無奈地道:「照谷老弟說的,這孩子多半不是富戶家的,」說到這裡,張先生冷笑一聲,「縱然是,也不能判給了他!尋场子,滴血驗親即可,這個居然驗不出來。不如再驗一回,以防有詐。果然如此奇異,就問孩子的生母好了,她總該有數的。」
谷師爺見賀敬文一臉認真地聽著,那模樣要多呆有多呆,忍不住又嘴賤了:「那鄉老一定有鬼!哪有一個兒子兩個爹的?!」嘴賤完了,心裡抽了自己一嘴巴,又搶活兒了,還不給加工錢!
賀敬文嘴巴慢慢地張大了:「不能夠吧?鄉老……當是德高望重之輩。」
谷師爺心裡又抽了自己一嘴巴:叫你嘴賤!還是張先生給他解了圍,對賀敬文道:「人心難測,東翁還是小心為上。此事不容有失,寧願先小人後君子。況且,東翁也不是沒有見過鄉見宗族之長,看似和善長者,手段卻比牢頭還黑。」
賀敬文心道,這世道總不至於這麼壞,若是有事,恐怕還出在那富戶身上。
心裡有了底,賀敬文頭一回斷案的熱情又回來了。恨不得立時就把這孩子判給了商人家。他也瞧不上這富戶,家裡又不是養不起人,老婆不能生,不是還能納妾蓄婢麼?民過四十無子,許納妾呀!就是不納妾,你蓄婢了,也沒人管不是?非得休了老婆?這不腦子有病麼?
張先生和谷師爺對望一眼,互使了個眼色,一齊溜了——東家又不知道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賀敬文腦子裡想了一回明日如何升堂,如何正氣凜然地責問原告被告,如何果斷宣判。想完了,滿面春風地想與兩位師爺分享,師爺早就不見了,只得失望地往後衙走去,準備跟老婆顯擺顯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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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燕娘對師爺們是放心的,不再擔心這件案子判不好——她只道是汪府台要抓賀敬文不會判案的把柄,萬沒想到汪府台的後招是世子的婚事。只要賀敬文不添亂,張先生自然能將事情辦得圓滿了。她正忙著看裁縫給兒女們量尺寸呢。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長得快,頭一年的衣裳第二年就穿不得了。家貧沒辦法的,年紀小的永遠穿著兄姐們穿不下的舊衣,要不就要指望母親有空,給他將小了的衣裳加點碎布改大一點。略有餘財的,每季都要換新衣。
韓燕娘命賀成章先量完尺寸去讀書,再慢悠悠地陪著女兒們量。麗芳一面抬高了雙臂好讓裁縫給她量袖長,一面問韓燕娘:「娘,我能去阿敏她們家玩麼?」
她年紀漸長,對於這些家長裡短的八卦頗為熱衷,偷聽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聽了這一回,去彭家講給彭敏聽。兩人空玩棋怪沒意思的,不如說點閒話。彭敏看似斯文淑女,內裡頗類其母,對這些小道消息也挺熱衷,口風也嚴,不熟不交心的人不說。
韓燕娘心情正好,笑道:「去了別淘氣。廚房裡有新做的黃雀饅頭,帶些兒過去,請他們家也嘗嘗。」
麗芳歡迎一聲,換來裁縫一句:「小娘子,別動。」麗芳對韓燕娘吐了吐舌頭,韓燕娘對她皺了皺鼻子,嗔了她一眼。她也不怕,嘿嘿笑了一聲,又站正了。
瑤芳卻沒那麼樂觀,總覺得這後頭還會有事兒,又猜不透汪知府在想些什麼。遇到這樣的事兒,要是她來辦,那就是想辦法把這棒槌誇成一朵花兒,送他一程,祝他高昇。反正,棒槌有靠山兜著,等閒也不會事發,這棒槌也沒辦什麼出格的事兒。何苦這般排擠?豈不是連容尚書也得罪了?
她卻不知,汪知府是不能再忍這傻知縣了。湘州府有河,河還挺寬,來往商船無數,好大一筆稅款。寧鄉就堵在了上游!賀敬文他忒仔細了,雖然瞧不起商人,卻也不盤剝,他打小就沒為錢發過愁。上游不盤剝,也不給他孝敬,到了下游再狠收一筆?這不是叫旁人把惡人都做了麼?
再有那個可惡的李千戶,與他越發不對付。李千戶與京中勳貴有些關係,不敢惹大人物,跟汪知府對上了卻不很怵。尤其兩人之間爭的是實利!李千戶與賀家有那麼一點緣份,哪怕賀敬文是個棒槌,他也樂得助這棒槌一臂之力,讓他給汪知府添堵——這傻知縣好像有京裡的後台?那就更妙了。
賀敬文根本就是棒槌得渾然天成,把人氣死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更不明白別人為什麼這麼生氣。原本寧鄉縣也不是那麼安逸,至少小偷小摸、失業流民還是有一些的。李千戶要幫他,給汪知府打擂台,氣死了汪老狗才好。是以他時常命手下軍士到寧鄉巡視一番,遇著盜匪抓上一抓,也算是他的功勞。
汪知府是被這一明一暗兩個人氣弄得沒轍了,他與李千戶鬥了這麼多年,也沒吃什麼虧,現在卻天天惹氣,想來想去就是因為多了一個死棒槌!要將這棒槌弄走!棒槌不是還要參他麼?他先叫這棒槌滾得灰頭土臉!
盜匪上不好做文章,那就拿斷案來講事吧。
於是便有了上面那一幕。
瑤芳百思不得其解,又輪到她量尺寸了,只得先將眼前的事情應付過去。韓燕娘還問她:「餓不餓?黃雀饅頭做得多,你先吃一個再出門兒。我聽你這尺寸怎麼又瘦了呀?」
瑤芳搖頭道:「阿姐比我還瘦呢。」
麗芳輕笑一聲:「就你明白。不吃等會兒路上別喊餓。」
麻利地量完了衣裳,韓燕娘道:「先將哥兒姐兒們的衣裳做了來,過兩日,再來做老爺並兩個先生的。」
賀敬文聽著這聲音,不願意見外人,到耳房避了一避,等人走了才出來。卻見韓燕娘領著兩個閨女要出門,並沒有給他顯擺的機會。心下憤憤,暗道若是這富戶再歪纏不清,一定要打他十棍!
韓燕娘並不知道因她不給丈夫面子,險些讓丈夫做了一回昏官。帶著女兒一路說笑,往彭縣丞家去玩耍。到了彭縣丞家裡,卻聽彭娘子又說了一件新聞:「沒跑兒了,這回那告上縣衙的那個爭子案,就是汪知府在弄鬼!我們家那死鬼,在州府裡也認得幾個人,往年拿銀錢餵飽了的,拿來消息,叫死鬼小心,不要受大令的牽連。你們要小心了。那喪天良的家裡有些錢鈔,能做實這孩子是他的。切!」
韓燕娘得了消息,趕回家尋了賀敬文。賀敬文還要擺個架子,拿書的手已經抖了兩抖,猶作淡定狀:「有事?」
韓燕娘捏了捏手指,卡卡響了兩聲,賀敬文喉頭一抖,站得筆直。韓燕娘見狀活活被氣笑了:「你好有閒心吶!知道汪老狗要借這事辦你麼?」汪知府這引號是李千戶給起的,討厭汪知府的人背地裡都這麼叫他。
賀敬文僵硬地道:「早猜著了。」
韓燕娘一甩手絹兒:「行,是我白操了心了。」
賀敬文眼睜睜看著她修長的背影跨過門檻、穿過月洞門消失了,才喃喃地道:「這就走了啊!」更討厭那告狀的人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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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告狀的富戶心情忐忑。他想要個白胖康健的兒子,也覺得這兒子應該是他的。其時鄉下,哪怕不是親生的,養大了,誰知道?更不要提還有買男孩兒充作己子、「借種」等事。為此,他還買通了鄉老,必要將孩子奪回來。這鄉老說是德高望重,其實少年時頗游手好閒了一陣子,後來「浪-子回頭」,人人傳為美談。他遊蕩的時候,跟著仵作混過些時日,知道些偏方,能令人血液相融,也能令親生父子血液不融。
萬沒想到這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麼紕漏,兩邊的血都能融到一起!更沒想到的是,因為這事過於離奇,一傳十、十傳百,招來了鬼!「鬼」的條件令他無法拒絕——會幫他將孩子弄過來。
可事情波折不斷,還處處透著詭異,頭一回到衙門告狀來,他的心是虛的。二回過堂,雙方都到場,富戶的膽子也沒大多少。看到賀大令一張冷臉,富戶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一抖二抖,就跪下了。
賀敬文越發瞧不上他。再看那商人,滿面風霜之色,倒是實誠樣兒。那婦人臉色臘黃,兩道彎彎的細眉皺起,倒有幾分姿色。怎麼看,都像膽這富戶恃強凌弱。
賀敬文看畢,命張先生再驗一回血,兩碗血都相融了。連張先生也猜不透其中關竅,哪怕是有人弄鬼,這弄鬼的本事也比他高了。張先生與谷師爺眼底都有一絲憂慮。
富戶心下大定,必要自己的孩子。賀敬文又傳彼時之穩婆,詢問嬰兒出生時刻,居然是在這婦人二婚後不到九個月。這日子果然微妙得很!不由腹誹:哪家成婚這般急來?!
張先生知道他又走神了,輕咳一聲提醒他。賀敬文依著事先商議好的辦法,命孩子生母來斷定孩子的生父。這婦人一口咬定,這孩子是她與後夫生的。賀敬文樂見其成,將孩子判給了後夫。
那婦人感恩戴德,且哭且笑:「青天老爺,令我骨肉團聚,回去必立長生牌位,求老天保佑老爺公侯萬代。」
將案卷歸檔,賀敬文自覺過了斷案的癮,又經谷師爺提醒,早做好了應對翻供的準備,冷臉變作了笑臉。連回去之後收到了公函,道是世子不日娶妻,所有官員皆要到王府去赴宴,都沒能讓他的心情變糟。
讓他想不到的是,他吃完了喜酒,翻供的人就來了!汪知府這時機選得巧,若是在婚禮前鬧事,又或攪了婚禮,他也要擔關係。等世子將世子妃娶回了府,京城來的使者又還沒走,寧鄉再鬧一個大笑話,那就可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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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敬文接到汪知府的通知的時候還在納悶兒:這個污糟官兒叫我來做什麼?
那富戶到湘州府告狀來了!
尋常時候,哪怕州府接著了這樣的狀紙,也會發回原籍,命原籍官員秉公辦理。汪知府這回卻不給賀敬文這個面子,怒道:「世子才將完婚,這裡便出了這等事情,真是胡鬧!」竟命拿了一干人等,又發文命賀敬文過來,當堂解釋。
彼時朝廷使者尚未啟程返京,胡閣老家送親的人也還未走。自家事辦完了,也都想瞧個熱鬧。這事情便鬧得大了。
張先生先拿到的文書,見賀敬文發怔,忙將內中門道說與賀敬文:「汪知府當將案子發給您的,現在卻要您到州府裡解釋,不是他古道熱腸,不忍小民受苦。實是他看您不順眼,要整治您呢。此行吉凶難定。須將卷宗妥妥收好,上面有他們畫押的供詞,這卻是作不了偽的。」又匆匆喚谷師爺來,谷師爺在寧鄉地界比張先生熟,兩人便分工,谷師爺與衙役等串詞,又聯絡些鄉老,萬一賀敬文受到責難,好發動了人以「民意」轄制汪知府,同時請賀敬文寫好了向容尚書求援告狀的書信,一見事情不妙,便即往京裡求援。
一切準備停當,正要啟程,卻聽大門有些鬧騰,乃是彭娘子揪著彭縣丞的耳朵,讓他去陪賀敬文走一趟——彭縣丞對州府比賀敬文熟多了。
賀敬文感動道:「彭兄高義。」
彭兄是被老婆逼的,苦哈哈地道:「應該的。」
事態緊急,兩人不及多言,匆忙啟程。一路上,彭縣丞心裡翻騰著妻子的話:「做人得講個良心吧?賀大令人是呆了些,卻不會害人,汪老狗的心眼兒比篩子還多,著哪一個,你自己想。憲太太許了我,咱家老大若上京趕考,可住在他們家宅子裡,他們有人照看。縱他們不回去,也會寫封書信,叫老大給帶到京城容尚書府裡。你也說了,州府裡跟你打探來,問大令離京,是不是容翰林親自送的。於公於私,都該向著這一個!」
彭縣丞想明白了,便對賀敬文道:「到了州府,旁的先不提,先將這告狀的打四十棍!」
賀敬文問道:「為何?」
彭縣丞道:「他不經您便找到汪府台,是對您不滿。只要提到寧鄉兩字,就是以民告官,先打了再說!」
《大陳律》裡有這麼一條,以民告官,無論實與不實,先打四十!
賀敬文:……MD!忘了還有這麼一條,回去好好再背一遍。
兩人套好了詞,彭縣丞又幫著賀敬文看了看表情,要他練到「輕描淡寫」、「不卑不亢」。待練好了,州府也到了。
汪知府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指著地下跪著的婦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何這婦人說你不問端地,將她前夫之子判給了後夫?」
賀敬文懵了,呆呆木木地低下頭,看著那婦人臘黃的臉在眼前亂滾,耳朵裡全是她的聲音:「青天老爺,令我骨肉團聚,回去必立長生牌位,求老天保佑老爺公侯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