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蘿莉撈胖墩

  青竹來報信的時候,綠萼正在一旁伺候筆墨。瑤芳慢慢地寫著給彭敏的回信,彭敏上封信裡寫道,她哥哥彭海返鄉考試去了,家中只有父母與她們姐妹倆,邀賀家姐妹到寧鄉來玩。瑤芳思忖著,韓燕娘就快要生了,等生了之後家裡事多,至少麗芳是走不開了的——得分擔家務。不如趁現在,一應事情都還沒有發作起來去鬆快鬆快,權當是春遊了。

  她寫的,就是答應邀請的信。孰料信寫到一半,青竹就過來丟下去了這麼一個驚人的消息。

  瑤芳手上一頓,「流水潺潺」的潺字就變成了一團墨黑。不動聲色地丟下了筆,將信紙扯爛了丟到筆洗裡。瑤芳接過綠萼遞來的熱手巾擦去指上墨痕,輕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綠萼肚裡吃驚,心道青竹不聲不響,何時消息這般靈通了?二姐兒也是,不問因由竟是信了麼?

  瑤芳倒不是全信青竹,而是以賀敬文的心情來推測,到了湘州府這麼個地方,要給麗芳找個門當戶對的婆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頂好是書香門第,家業還得殷實些,還不能辱沒了知府的嫡親閨女。三樣一湊,可選的就少了許多。同知進士出身,兒子是個秀才,這樣的條件當然是合適的。

  青竹自己先懵了:「二姐兒信我?」

  瑤芳將手巾交還綠萼,在圈椅裡坐下後才抬眼看她:「你逗我?」

  青竹頓了一下才搖頭:「並不是。」

  「那不就得了?」這樣不在乎的語氣讓青竹不知道要如何應對,卻聽到瑤芳輕輕地問問道,「你也遇到過差不多的事兒?擔心老爺胡亂就將女兒嫁了?」

  青竹的臉上血色褪盡,驚駭地看著瑤芳:「姐兒……」怎麼知道的?

  瑤芳唇角勾起一絲笑來,怎麼知道的?還不是明擺著的事情麼?長成這個樣子,也不像是當成瘦馬來養的,那就是出身不算太差。要是被胡亂拐來的,到了賀家這麼個還算寬厚的主人家裡,這二年下來也該養出幾分天真爛漫來了。算來算去,也就只有那麼一兩種可能:一、家裡遭過大災,只剩一個;二、被家裡人賣了。遭了災的,遇到不打不罵還教讀書的人家,家主還是知府,多少會透出一些求援的意思來。青竹並沒有。

  餘下的,也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大約是被親人傷了心的。讀過書的孩子,比胡摔亂打長大的,總是要心思細膩一些的。

  賣這詞,含義很廣。

  綠萼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了一陣兒,約摸聽懂了主僕對話的意義。二姐兒是怎麼知道青竹來歷的,她猜不出來,只要知道二姐兒猜對了就行。感慨一下自己還有娘護著,青竹的母親卻護不得女兒,又覺得青竹比自己還要可憐了。

  瑤芳不知綠萼所思,知道了一定要笑的:青竹經歷的,比你想的更可憫。一個一直悶頭不吱聲的人,突然說話了,就是這件事情的刺激太大。青竹在擔心,擔心賀敬文為了「信義」叫閨女跳火坑。這個節骨眼兒上得罪了藩王,那位同知的下場不會好,誰嫁到他家都是跟著受罪,而且很難說什麼時候能夠翻身。青竹大約是被她的父親為了某些事情而犧牲的嬌女,先前也捧在手裡養著,事到臨頭,卻又不管不顧了。

  而青竹,比瑤芳判斷的更加機敏一點。

  「青竹,以後你跟綠萼一道讀書吧。」

  青竹更糊塗了:「二姐兒,我……」

  瑤芳正色道:「讀書吧,有用的。譬如現在,我要沒讀過書、經過事兒,就看不透、破不了局。」與同齡的孩子說話最好了,哪怕高深莫測一點,他們也只會覺得你比他們厲害、聰明,而不會想得太多。

  青竹訥訥地道:「那……有甚麼好呢?知道得多了,越發難過。」

  瑤芳不再深問她身上發生的事情,這樣的瘡疤輕易不好揭的,只說:「你隨我來吧。綠萼,你也來,咱們去太太那裡。」

  綠萼脆生生答應了:「今年倒春寒,姐兒稍待,我去取斗篷來。舅老爺那裡對咱家可真好,年年都有好皮子送。」

  瑤芳道:「那是心疼太太呢。」

  青竹立在一旁頗不自在,又默默地跟綠萼過去搭了一把手。綠萼這會兒才覺得青竹有一些「自己人」的意思了,輕輕問道:「青竹阿姐,你怎麼知道老爺跟太太講的話的?」青竹抿抿嘴唇,躊躇一下,還是說道:「我打那裡路過。人當你是啞巴的時候,在你面前說話就會漏些口風。」

  瑤芳耳朵抖了抖,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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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僕三人到韓燕娘正房的時候,正聽到韓燕娘在與賀敬文講道理:「並未換庚帖,連相看也無,又不曾說死了答應,此事如何能作得準?」

  賀敬文的聲音也充滿了猶豫:「話雖如此,可若是就此抽身,不是君子所為。」

  韓燕娘怒道:「你這是真要把大姐兒給他家?他是什麼人吶?與你說過一回,也不管人家孩子父母答應了不曾,這孩子就是他們家的了?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該不會?」韓燕娘的聲音裡又充滿了懷疑,「你不會已經答應了吧?」

  瑤芳一擺手,阻止了門邊婆子打簾子的動作,站在外面靜靜地聽著賀敬文有點慌亂的辯解:「我並不曾答應的。可是,當時我也沒有拒絕吶,只說,回來想想,唔,他家小兒郎人品學問皆好,會是佳婿。」

  「你這還不是答應?」韓燕娘怒拍桌子,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要不是揣著孩子行動不便,賀敬文這會兒已經被她揍扁了。

  賀敬文道:「沒有沒有,沒有說死,真個沒有啊,也不曾交換信物!夫人知道的,我是想要個進士女婿的,他家兒子連舉人也還不曾考上。便是要答應,也須得他兒子中了舉才行。夫人息怒。」

  瑤芳磨了磨滿口白牙,扯出一個帶點猙獰的笑來,開口卻是一片欣喜之意:「娘!娘!我有事要說與你聽。」

  韓燕娘隔著窗子道:「進來說,外頭冷。」

  主僕三人進了正房,瑤芳眼角瞥到賀敬文正在揉膝蓋,衣裳前擺還皺了一塊,微笑著向父母問好。對韓燕娘道:「阿敏來信了,問我們要不要過去玩耍呢。」韓燕娘扶腰笑道:「你昨天已經說過啦,不是說了麼?三月裡天氣暖和了就去住幾天。」彭家她是放心的,賀敬文也挺放心,兩人都答允了,還商議好了到時候與到州府敘職的彭知縣同行。

  瑤芳睜大了一雙無辜的眼睛:「是麼?我說過啦?哎呀,我一定是太開心了就忘了。」

  韓燕娘笑著摸摸她的臉:「就開心成這樣了?」

  賀敬文見狀,說一句:「你們說話,我到前頭去,恐怕還有新消息……」拔腳就要開溜。急行到口門卻與麗芳撞到了一起,賀敬文是個文弱書生,麗芳卻不是個嬌怯小姐,近來頗得韓燕娘風範,直將親爹撞了個四腳朝天。

  撞完了,麗芳一低頭:「爹!」將人扶了起來,口上還埋怨,「爹跑恁快做甚?也不叫人打簾子,我都沒看著你。爹你別急走,我有事兒請教呢。」

  賀敬文揉著腰,呲牙咧嘴:「甚事?」

  麗芳先跑到韓燕娘那兒給她腰後墊了個墊子,才故作不經意地問道:「聽說,同知自己作死了?」

  瑤芳噗哧一笑,這姐姐門兒清呢,也不曉得這裡有沒有她的探子。照她這急匆匆的樣子來看,多半是知道了些什麼。不好叫姐姐孤軍奮戰,瑤芳捧場地問:「他做了什麼?」

  麗芳道:「哦,我才從外頭回來,聽說他上疏誣告楚王謀反。」

  賀敬文沉聲道:「女孩家家,不懂事兒不要亂說。楚王確實出格了。」

  瑤芳奇道:「爹知道?爹手裡有證據?」

  賀敬文狼狽地道:「沒有!」他就是瞧楚王府不順眼,究其根本,還是最初在王府出過醜。後來越看人家越像賊,當然,現在經同知一參,他也覺得楚王不對勁了。

  瑤芳臉上更堆出了好奇模樣:「爹在這裡好幾年了,都沒有證據,同知怎麼弄到證據的?他做了多久啦?他不是爹的副手麼?做事不跟爹說的麼?」

  麗芳道:「誰知道他發的什麼□症!」

  瑤芳支頤看向麗芳:「原來是發了□症。我就說呢,聽說藩王都在京裡,楚王父親薨了,可叔叔伯伯還在。他這麼欺負人家侄子,難道不怕人家叔叔伯伯生氣,也尋他兒子侄子的晦氣?他家孩子可真是可憐了,父債子還,可要怎麼辦呢?」說著,還故作老成地嘆了一口氣。

  韓燕娘與麗芳交換了一個眼神,麗芳笑瞇瞇地將妹子攬了過去,在她頰上親了一口:「你呀,裝大人兒。」

  韓燕娘嘆道:「我一最孩子裝大人,二怕大人像孩子。看著你們就頭疼,大姐兒,帶著你妹妹去給彭家丫頭回信吧。她信還沒寫呢,三月裡收拾一下,你們回寧鄉看看。」

  麗芳答應一聲,笑嘻嘻地摸了一把韓燕娘的肚子,拉著妹妹溜了。綠萼拖著有點發呆的青竹,也緊追著姐妹倆走了。未及走遠,便聽到韓燕娘說:「你還真是個呆子,他想好了出路了呢,他做個諍臣,卻好叫兒子做你女婿,縱他死了,你也得照看著他兒子,打得好算盤!」

  賀敬文強辯道:「他也是一片忠君愛國之心。」

  韓燕娘無賴地道:「我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看不懂人心,就知道結果!他要抬棺死諫,他的兒女縱不託付給你,只要落了難,我也當自己的兒女一樣照看,這是道義!可他明知道是這麼個結果,還要議婚,就是算計你,拖你下水,我是萬萬不肯答應的。」

  賀敬文還在猶豫,韓燕娘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做事前可曾與你商議?眼裡可還有你這個上峰?你便是覺得王府不妥,就更不好現在將自己也折進去了。你要為一個名聲,把閨女往火坑裡推?」

  賀敬文終於喪氣地道:「我沒有要這樣的。」

  門外,小姑娘們早停住了步子,麗芳咬牙切齒地對妹子道:「聽聽聽聽,這還在猶豫呢。你記著了,以後遇著這樣的事兒,寧可就去死了,也不要他們如願了。」

  瑤芳道:「沒到那一步,爹好臉面,給他個說得過的理由就行了。他已經被說服了,走吧,給阿敏回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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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正房的院子,瑤芳不去麗芳那裡看她生氣,逕自帶了綠萼與青竹回房,繼續寫她那沒寫完的信。一面寫,一面問青竹:「怎麼樣?跟我讀書麼?」

  青竹輕聲道:「姐兒這是沒遇著大事兒,真要到了非選一個不可的時候……」

  瑤芳笑道:「那又如何?多懂一些的人總比少懂的人活命的機會大些。你要不是讀書識字、心裡有數,也站不到我跟前來。這個家,沒遇事的時候,待人還是不錯的,不是麼?」

  她缺人手,而青竹會是個不錯的幫手。

  先前還不覺得,在張老先生那裡受教越多,接觸外頭的事情越深,越發覺得身為女子被禁錮在內宅裡是多麼的不方便。然而她又無法接觸外男,終究是要通過別人來做一些事情。要她現在調-教男僕,也是不現實,可用的,唯有女僕。禮教大妨再深,女僕跑腿辦事卻是不禁的。要讓女僕頂男僕的用,對女僕的要求就相當高了。

  青竹最終還是動搖了,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瑤芳輕嘆一聲,她能用的人實在是太少!有心再買幾個人來,韓燕娘現在的狀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等到韓燕娘生完了孩子,買乳母、丫環的時候,一併提一提。那個時候麗芳也差不多要出門子了,也要陪嫁,陪嫁要從家裡抽人手走,再買新的添補回來調-教。瑤芳只能等那個時候再跟著挑人了。

  「來,我先看看你學過多少了。」

  自此,瑤芳亦主亦師,便親自教導著兩個侍女,彼此間情份漸與旁人不同。聽說同知被罷官,其子也被奪了功名,皆遣還原籍,也只是微微一哂。對上綠萼與青竹不解的目光,輕聲道:「他們,活不久了吧。」當年也是,就沒幾個人信楚王會反,而楚王則是有備而來,多少明眼人就這麼死了。

  雖不知道同知是出於何等心態參了楚王,不能說他這件事情做錯了,相反,瑤芳還要感激他就這麼將事情挑破,引來有識之事注目。但是,一頭做烈士,一頭還要拉旁人家閨女陪綁,這就叫人噁心了。還是叫他們自己去死吧。

  賀敬文到底還是沒有死挺著跟同知一條道走到黑,既不曾附和他參楚王一本,也未上疏為他說什麼好話。只送了百兩銀子便罷。蓋因賀敬文也收到了來自朝廷的訓斥,道是他這長官做得不好,居然縱容同知誣告誹謗。連容尚書都寫信來,再三叮囑:縱你心有疑惑,彼行跡不彰,萬毋打草驚蛇。

  容尚書何等精明之人,曉得賀敬文是個呆子,多半是真嗅到有些不對的地方了。奈何楚王府每天往京中大把灑銀子,拿人的手短,多少人雖瞧不上楚王家裡呆傻相繼,卻也要為他們說些好話。何況,他們是真的不覺得楚王府會反。

  賀敬文憋憋屈屈地將信折好了,唯一可欣慰的,乃是「打草驚蛇」四個字,看得出容尚書也有疑心了。哪知才收到容尚書的書信,又有消息傳來,同知一家在路上遇到河水暴漲,船翻了,到現在還沒找著一個活口。

  更讓他糟心的是,他家大閨女有些向「逆子」的方向變化,大概是知道他似乎要為了做個君子,險些將自己就這麼不明不白扔給同知家裡,麗芳對這個父親相當地牴觸。

  遇上這種事情,韓燕娘也是無法勸導麗芳的——她不敢。生怕說了賀敬文的好話,麗芳腦子一熱,什麼都依著這麼個不通俗務的親爹,那到時候韓燕娘哭都來不及了。只一琢磨,便給彭娘子去了一封信,寫道:近來城中煩悶,送愛女往寧鄉去小住散心。

  約好的三月暮春,硬生生提前到了二月中旬。彭娘子約摸也知道賀敬文受了訓斥,只不曉得賀家還有慪氣事,欣然回信,道是屋子已經灑掃好了,只等姐兒們來住。

  瑤芳一路便跟著姐姐,帶著兩個滿眼崇拜的丫鬟剩車往寧鄉進發了。綠萼本性活潑,青竹的抑鬱之氣也減了不少,兩人陪侍瑤芳乘同一輛車。綠萼伸頭看看車邊沒人,只有車轅上坐著個車伕,縮回腦袋來小聲問瑤芳:「好姐兒,你是怎麼知道同知要死的?」

  她雙眼亮晶晶的,幾乎給了瑤芳一種正在甩尾巴的錯覺,伸手揉揉綠萼的腦袋,手感還不錯。掩口打了個哈欠,瑤芳道:「謀反是大罪,他拿這罪名壓不到人,旁人如何肯干休?」

  綠萼駭然道:「是是是是楚楚楚王?」

  瑤芳閉上眼睛,青竹拉拉綠萼的手肘,輕聲道:「噤聲。」又問瑤芳要不要話梅。瑤芳道:「你們吃吧,我養養精神。」青竹輕聲道:「姐兒是去鄉下散心的,不必委屈自己,與彭家姐兒說不到一處也無妨,還有大姐兒在呢。」

  瑤芳睜開眼睛看著她,目光裡帶上一絲玩味:「我怎麼與她們說不到一處去了呢?」

  這回輪到綠萼拉青竹了,瑤芳看了便笑道:「你們兩個不要弄鬼。是啊,我跟小孩子說不大到一塊兒去呢。不礙事,人生在世,總有一些事要忍,有一些事情不須太關心。」兩個丫頭都不笨,缺的只是指點而已。

  綠萼若有所思:「可人要是相處得少了,就疏遠了呀。與彭家姑娘們交好,也不失體面的。」

  瑤芳笑道:「有人傾蓋如故,有人白首如新,有人無話不談,有人相對無言。若是這些人都不是壞人,又不想傷了他們的心,要怎麼辦呢?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相處之道。彭家姊妹是我夥伴,卻又說不到一處去,怎麼辦呢?就少說些,讓說得到一處去的人說,我只要安靜笑笑就好了。」

  青竹用心記著,心裡很是詫異,初時道是這姐兒一時興起,然而念她一片赤誠,倒也記著這份恩情。再聽今日之言,卻不止是一時興起這麼簡單,哪怕太太再給她生個妹妹,也不過教導到這個份兒上了。

  瑤芳一次並不講太多的道理,說多了也怕她們記不住,說完這一段,也不閉目養神了,拔開簾子一角,望著返青的遠山出神。那裡有數條小徑可通往省外,她手裡那份新繪的輿圖上標得清楚,何處有山洞可棲身、何處又有山溪泉水可飲用,哪道坡緩,哪條路陡……只盼這份地圖沒有派上用場的時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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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寧鄉縣衙,彭娘子早帶著兩個女兒來迎,笑吟吟地打過了招呼,一手一個,將賀家姐妹領到她的正房那裡去。

  此處原是韓燕娘的住處,現在倒是歸了她了。瑤芳一抿嘴兒,退後半步,由著麗芳上前應酬。麗芳在家裡憋悶得狠了,見了彭家母女頓時笑靨如花。向彭娘子代致韓燕娘的問候,又命呈上禮單,其次才是與彭敏姐妹倆見面。

  彭娘子嘖嘖稱奇:「這才多久沒見?大娘就是一副大人模樣兒了。」

  麗芳臉蛋通紅,眼睛卻閃亮:「那是。」

  彭娘子就喜歡這樣大方的姑娘,更讚了她好幾句,又問瑤芳:「二娘怎麼不說話?累著了?是我的不是了,有洗好的熱湯淨面。」

  瑤芳含笑道:「是有些顛著了,還是伯母疼我。」

  「那是,我最疼你啦。」

  彭毓便笑著不依:「我呢?」

  幾人笑鬧一陣兒,彭娘子親自領姐妹倆去安置,晚間又設宴,倒也共樂融融。麗芳也將家中煩惱拋到腦後,說些書坊的事兒。彭敏打聽逍遙生的事兒:「能不能叫他一回多寫一點兒啊?」麗芳也說不好這個事兒,畢竟趙琪還是要複習備考的,只得道:「他要能按時交稿子我就謝天謝地了,寫完了這一個,不再寫了也未可知呢。」

  彭敏遺憾地道:「怎麼就不寫了呢?也不耽誤他多少功夫呀。」

  彭娘子怒道:「又說沒邊兒的話,他要科考的,怎麼可以分心?都吃飯!」罵完姑娘,又慈愛地對瑤芳道,「二娘嘗嘗這個,這是去年的冬筍,揀了最嫩的醃的。」瑤芳很捧場地挾了一筷子嘗嘗,味道確實不錯,彭娘子見她吃得香甜,笑得眼角皺紋都深了。

  彭家的招待很是不錯,然而瑤芳卻頗覺有些不便——消息來源少了,能說話的人也少了一個張先生。而無論是彭娘子還是彭家姐妹,她們說的,她很少感興趣,卻又不得不陪著。旁人不覺,她自己卻頗覺乏味,連教青、綠二人讀書的時間都被擠得沒影兒了。

  然而這樣的交際又是不能少的,沒道理去人家做客,卻不理主人家。過不兩天,瑤芳便想到一個藉口,悄悄兒對麗芳等人說,她也想寫書稿,忽然想起來了,叫人不要打攪。

  彭毓頗為歡喜,央著她必要頭一個看。麗芳與彭敏卻有些發笑:你才十歲,寫甚書稿?在能夠說親出嫁的大姑娘眼裡,瑤芳可不還是個半大孩子麼?

  瑤芳也不分辨,只將門一關,把她們都關在了門外,沒兩天,就拋出一卷書稿來,寫的是:受欺辱女扮男裝,頂門戶踏入科場。

  此書極合麗芳胃口,連彭敏彭毓都看住了,催要下一回。瑤芳卻說:「哎呀,一時寫得多了,想不出來了,我要出去發散發散,才能寫出下回來。」恨得麗芳牙癢,看著她的背影對彭敏道:「回家去我必日夜盯著她,寫不完不許她吃飯睡覺!」

  彭敏口裡猶豫著說:「這不好吧?」可眼裡管出來的意思卻全然相反:快搾出下一捲來!

  如此在彭家住了一個月,書稿只寫了三回,瑤芳卻得了許多清淨。寫著寫著,自己也來了興致,心裡列了一個長長的計畫,要寫到這女主人公封侯拜相才好。麗芳不知道她的計畫,只知道這書她很是喜歡,便作主印了一些,倒是頗受閨閣女子喜愛,連一些青年男子也命人買了書去看,茶餘飯後,聊作笑談。

  唯麗芳十分著急:自打回到家裡,瑤芳的事情就多了起來,不要說關起來寫書了,連催問都要避開父母。麗芳心中怏怏不快,更兼家中父母又在考慮為她說親的事情。五月裡,趁韓燕娘還沒有生產,她便拖著妹妹,要往寧鄉「消夏」,等到八月回來,韓燕娘可是要生了,就再沒機會這般輕鬆了。

  韓燕娘知曉其意,也不願她在家裡與賀敬文慪氣,欣然同意了。羅老安人聽說之後,命宋婆子傳話給韓燕娘:「等你生完孩子,可要給大姐兒收收心!她好說人家出門子了。」

  韓燕娘唯唯而已。

  那邊姐妹倆已經輕車熟路,在彭家住下了。瑤芳依舊得空往江邊吹風,只丟下半截「邊關烽火君將行」的書稿,留下麗芳在房裡看到一半跳腳。要抓妹子寫下文,才發現瑤芳已經施施然帶著丫頭,乘車往江邊看景去了。怪只怪她急著看稿子,沒留神妹子當時說的是:「我出去散散心。」她居然還點頭答應了!還說「多帶兩個人」。

  彭娘子特意命自己家的管事娘子帶著兩個人相陪,麗芳又命陪同前來的兩個賀家護院跟著,一氣護送到了江邊兒。管事娘子還在嘀咕:「小娘子,這會子江邊沒甚好看的。」卻依然不能打消瑤芳出去看看天寬地廣的決心:「你不懂。」管事娘子只得閉嘴。

  到了江邊,瑤芳不看紅花綠樹,只看川流不息,背著手臨江遠眺……

  等等!江裡翻滾的那是個甚?!咦?還有人喊「救命」?這是有人落水了啊!

  瑤芳對自家護院道:「有人落水了,尋個竿子,撈人吧。」

  護院還想逞強:「我們都會水的。」

  瑤芳道:「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腳的,取繩子系在腰上再下水!」

  這般吩咐十分周到,管事娘子心道,這知府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樣,樣樣想得周到,就是人怪了點兒,不看花不看戲,跑來看江水!

  瑤芳不管她是怎麼想的,瞇著眼睛等結果。賀家護院水性不錯,不多時便撈上來一個半胖不胖的小子,還有一個小瘦子。瑤芳與那個胖點的一打照面,兩人都吃了一驚:「怎麼是你?」

  姜長煥是怎麼跑到江裡去的?!

  沒道理啊,姓江的都不掉江裡了,姓姜的卻掉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