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皇后乜她一眼,「連你都聞風而動了,我身為中宮,難不成消息還不及你靈通?」也不兜搭她,對兩位王爺道,「三阿哥遭此橫禍,我真是萬萬都沒想到。這孩子孝順,晨昏定省從來不落。冷不丁說他沒了……我……心裡疼得刀絞似的。這事兒是得好好查,不查個水落石出,我也不能依。宮裡暗鬼太多,是該清理清理宮務了。有人想來個一石二鳥,假托我的名頭給禮貴人送賞賚,真正要對付的不是三阿哥,應該是禮貴人。要說這種事兒還是命,沒曾想半路上碰見了三阿哥,毓敏他倒運撞了煞星,小小年紀就為那些黑心女人送了命。這條毒計算得不錯,要是死的是禮貴人,往上查誰送的點心,一氣兒就能把我拉下馬。可不巧得很,我這兒小廚房裡只有一位點心廚子,那廚子恰好昨兒告了假,回蒙古老家採買材料去了。廚房裡沒東西出來,請問二位爺,我拿什麼賞給禮貴人?又拿什麼下藥毒三阿哥?可見裡頭有人做推手,孰是孰非,你們爺們兒辦案子,經歷的東西也多。不用我說話,你們心裡應該也有譜。」

密貴妃很快看了靜嬪一眼,靜嬪悄悄使眼色叫她反駁,她會了意,哂笑道,「娘娘您快別說這樣的話,這東西十二宮,究竟有多少個小廚房,咱們要數也數得過來。長春宮停了,別的地方未必就不能做。要盒點心麼,又不是什麼難事。」

她使勁的扇陰風點鬼火,別人也不是傻子。素以前後連起來想想,再瞧不出是誰使壞,她也用不著再在世上活著了。

「貴主兒這話說得沒錯,長春宮廚子不在,別的地方未必不能代做。做成了,摻進藥假借皇后主子的名義送來,太監夾道裡攔人,一口一個接賞,其他宮裡小主都是親眼看見的。我倒要問問,誰使毒計害人鬧得盡人皆知的?眼下出了這事,當初這麼做的用意就昭然若揭了。」素以深吸了一口氣,對兩位王爺欠身,「我這會子能不能洗清,自己也置之度外。我的確是悔,早知道這麼個結局,情願吃了點心的是我自己。現如今我只求王爺們往細了查,查廚子,查送吃食的太監。橫豎這些人不能逃到天上去,就算出宮,內務府要發牌子,宮門上要錄牌子記檔,不愁挖不出他們的下落。」

「這會兒是在裝樣麼?」成妃尖著嗓子道,「你有能耐拖延時候我知道,等萬歲爺回來你就有了依仗。萬歲爺寵著你,死了個兒子算什麼?你這狐狸精迷人心竅,虧你有臉子給自己說話!誰能擔保那毒藥不是你拿了點心之後再放進去的?就是找著廚子太監又有什麼用?拖兩個墊背的而已!」

這泱泱宮掖確實太黑了,若說三阿哥死,舒貴人是真痛苦外,別的人都在打自己的算盤。皇帝的愛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那些眼熱的人不藉機踩上兩腳,簡直枉費了大好時機。所以三阿哥到底是因何而死已經不重要了,她們只希望真兇是她,不是也是。

「成妃娘娘這話我可不敢當,我和三阿哥是半道上偶遇,怎麼成了我蓄意要害他?我眼下又沒有兒子要爭皇父的器重,害死他對我有什麼好處?」她眼波一轉,掃過密貴妃那張看熱鬧的臉,淡聲道,「你們倒不著急查出是誰毒害了三阿哥,紛紛一口咬定是我,出於什麼原因,咱們心知肚明。我相信二位王爺都是明眼人,能還我個公道,也替三阿哥申冤。」又瞧靜嬪一眼,「我倒是想起一樁事來,今兒上半晌那個太監送食盒,您話裡話外全然肯定是皇后的賞賚,您才是未卜先知呢!接下來現在這事兒,要說和您沒什麼關係,您來得倒真是快。」

靜嬪窒住了,頓了頓才道,「三阿哥出這樣的意外誰也不想看到,你慌神我理解,可你不能逮誰咬誰。我來得快是遛彎兒路上遇見了貴主兒,說皇后賞賜更沒別的意思,你新晉位,主子娘娘照應你,常有東西送出來本沒什麼。我湊嘴一搭訕,這也不是罪過吧!」

鄭親王和莊親王聽她們打嘴仗,早就聽得不耐煩了。鄭親王往前一站道,「萬歲爺下江南前給我們哥兒倆下過旨,咱們坐鎮北京,宮裡出什麼事兒咱們都要問個首尾。眼下三阿哥薨了,我們哥們對不起萬歲爺。旁的不論,妃嬪們什麼過節我們也不想管,只有一宗,咱們要查這件事,必定一查到底。不會冤枉了誰,也不會放過一條漏網之魚。說難聽點兒,死個宮眷和死位皇阿哥,那是天大的差別,謀害皇嗣是要滿門抄斬的。皇上子息上本就艱難,好容易養住的阿哥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走了,他老人家回來一個也不能放過。到時候丁是丁卯是卯的清算,誰做了壞事兒誰仔細,頭頂上有老天爺瞧著,揪出來必定是個死。」

這話一抖,密貴妃心裡猛地顫了下,頸窩子裡全攢的冷汗。再看看靜嬪,她臉上鎮定,小腳尖兒在地上挫了挫,心裡大概也是緊張極了的。

舒貴人掙起來,踉踉蹌蹌到兩位王爺跟前,幾乎五體投地的趴跪下來,前額在地上撞得咚咚作響,一面磕頭一面數叨,「求王爺做主……求王爺做主……我的兒子沒了,我十月懷胎的兒子……生下就沒親近過的兒子……我沒有一天睡過踏實覺,我指著他長大……可他就這麼被人害死了……」

舒貴人是真可憐,說話中氣不足,說了上句接不住下句。屋裡連奴才們都跟著哭,兩個王爺也紅了眼眶,忙上前攙她,「小主兒別著急,咱們是皇叔,誰害我們侄子,我們頭一個不能繞了他。」揚聲叫慎刑司人進來,「現在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的也說不清,只有請禮貴人跟著上宗人府大牢委屈幾天了。等拿了人證,該清白的,咱們不會往你身上潑髒水。至於皇后娘娘,眼下瞧著有些關係,礙著是正宮,咱們沒有審問的權力,等萬歲爺迴鑾自有定奪。宮裡宮務一向是貴妃娘娘協理,這回還得勞動貴主兒主持六宮。事兒再大,皇家體面規矩不能散,一切照舊才是王道。」

貴妃按捺下來道是,不想皇后拍案而起,寒著聲兒道,「不成!」

鄭莊兩位王爺面面相覷,「二嫂子這是?」

「你們要拿人做筏子,上宗人府大牢麼?我去!就算把我的中宮箋表停了,我也沒有半句怨言。只是禮貴人,誰都不許動她。」皇后過來拉素以的手,把她護在身後,「先不說皇上離宮前特意留話讓我看顧她,眼下月令兒,天還寒浸浸的。你們大牢是懷了身子的人能去的麼?三阿哥是皇嗣,禮貴人肚子裡的就不是皇嗣?你們也知道萬歲爺子息艱難,再害了一個,大夥兒都沒法子向上頭交代。」

密貴妃聽了心裡一沉,不鹽不醬的拉著長腔跟了句,「原來禮貴人懷了龍種了!」

素以心裡驚訝,說傳太醫,一來二去到現在都沒能辦成。其實她不敢確定自己遇沒遇喜,皇后這麼言之鑿鑿,更多是為了保全她吧!不患難看不出人心來,她這會兒真感激她。皇后出身名門,從沒看見她對底下人有過一句重話,這趟能駁王爺們的意思,已經是破天荒的爭取了。她耷拉著嘴角扯扯皇后的坎肩,「主子,奴才能扛得住。」

「不成,不是為你,是為萬歲爺的血脈。」皇后存心說給王爺們聽,「宗人府大牢是什麼地方?裡頭辦差的太監們手黑,進去了能不能活著出來都要看造化。你能扛得住,孩子根基弱,你忍心叫他在娘肚子裡受苦?這樁案子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真當別人沒腦子,紮著滿頭的小辮子叫人抓麼?三爺,六爺,萬歲爺走前劃了慶壽堂安置禮貴人,你們讓她回自己宮裡去,宮裡守備森嚴,也別怕她跑了。你們只管查你們的案子,找你們的人證。是好是歹,咱們等萬歲爺回來再說,成不成?」

還有什麼可說的,既然懷了龍種,那比揣了塊免死金牌還管用。莊親王想了想點頭,「那就照著皇后娘娘的意思辦,加派太監看守,算是畫地為牢,等著萬歲爺回來再處置。」

不去宗人府大牢未見得就安全了,皇后看密貴妃一眼,拂了拂蔥黃滾藍邊軟綢比甲,帶著傲慢的聲口吩咐,「眼下我是給收了權了,宮裡事物都交代給你。萬歲爺回來前,望你事事照應周全。慶壽堂的供應不能短,還有每天送進去的膳食,全都要你親自把關。萬一出了紕漏,或是她肚子裡的龍種有了閃失,你知道後果是怎麼樣的。」

貴妃憋得慌,依目下的情況看來,能不能把皇后繞進去是其次,到底自保要緊。沒曾想素以居然懷了孩子,這下子她也學靜嬪懊惱起來了,沒一鼓作氣毒死她,真是失策透頂。留著這個禍害,遲早是個大麻煩。可是既然皇后當兩位王爺的面把話挑明了,要對素以動手還真不能夠。出了三阿哥的事,闔宮都吊著一顆心,再整出點蛾子來,豈不是證明推手另有其人麼?皇后為什麼不把她留在長春宮裡,自然有她的想頭,要緊時候自己撇乾淨,還打算在皇帝面前裝賢妻呢!

她沒法兒,只得諾諾答應。暫且動不得的,不為自己也為娘家人。點心是宮外弄進來的,送食盒的太監扒在造辦處的馬車底下遠走高飛了,就算徹查也沒有後顧之憂。運道好矇混過去,這件事兒大不了成無頭公案。要是宗人府揪住了不放,她手上還剩半包藥,找機會塞進慶壽堂,到時候也是個說頭。

她這裡想轍圖後計,皇后挺著脊樑骨對素以身邊宮女道,「扶你們主子回去歇著,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外頭遞進來的東西你們要先嘗,為主子赴湯蹈火是你們的體面。緊著點兒心,將來你們主子出息了,短不了你們的好處。」

蘭草和鼓兒忙應個庶,上去攙住了素以道,「主子別難過,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等萬歲爺回來自然還主子清白的。」

說叫她回去,再不是主僕三個平常那樣悠哉悠哉踱回慶壽堂了。慎刑司幾個管羈押的太監兩腋督辦著,窮凶極惡模樣請她前面走。她下了台階聽見皇后寬慰舒貴人,請她節哀,保證會抓住兇手給三阿哥報仇。

難過得幾乎邁不動步子,從來沒有這樣後悔過。素以自己思忖著,當初答應留在宮裡是錯了,才晉位幾天就害死了一位阿哥,她心裡的愧疚真是說都說不出來。她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意這樣虧欠別人。舒貴人和皇帝她都對不住,現在既盼他回來又怕他回來,因為她已經不知道拿什麼臉來面對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