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誌上寫著「電網柵欄10000伏特,勿觸」,但賴德里單手便打開了它,並打開了大門,讓門敞開著。他回到吉普車上,驅車駛過大門,又走過去把門關上。
此刻他已在公園內了,離東碼頭不到一英里遠。他踩著加速器,弓身伏在方向盤上,通過被雨水抽打著的擋風玻璃費勁地看著前方,驅車行駛在狹窄的道路上。車速很快——太快了——但他必須遵照他的時間表。他被包圍在黑壓壓的叢林中,不過他應該很快就能看到此刻在他左側的沙灘和大海。
這該死的風暴,他想,它恐怕要把一切都搞砸了。因為萬一在賴德里抵達時,道奇森卻沒在東碼頭上等候,那整個計畫就全毀了。賴德里不能等太久,否則控制室裡的人會發現他失蹤了。原來整個構想是,在被人察覺到之前,花幾分鐘的時間開車到東碼頭,丟下胚胎,再趕回來。這計畫很好,很聰明。賴德里進行了周密的策劃,推敲了每一個細節。這項計畫將替他賺進150萬美元。這可是一筆不必付稅的巨款,相當於他10年的收入呢,它將改變他的人生。賴德里一直小心得要命,甚至讓道奇森在最後一分鐘到舊金山機場去接他,藉口說是要看看錢。事實上,賴德里是想錄下他和道奇森的談話,並在錄音帶中提到他的名字,為了使道奇森不至於忘記他還欠著剩下未付清的錢,賴德里將把一卷拷貝的錄音帶與胚胎一併奉上。賴德里把每一點都考慮到了。
除了這場該死的風暴之外。
有個東西猛然穿過道路,在車前燈下白晃晃地一閃。看起來像是一隻大老鼠。它匆匆地鑽入矮樹葉中,後面還拖著一條肥大的尾巴。是負鼠。真是奇了,負鼠在這裡竟然能夠存活。人們總認為恐龍會吃掉這樣的動物。
那該死的碼頭在哪裡?
他正在向前飛馳,而他已經出來五分鐘了。現在應該已到達東碼頭,是不是拐錯彎了?他認為沒有,一路上根本沒有,一路上根本沒有遇到過三岔路口。
那麼碼頭在哪裡呢?
他轉過一個彎,大驚失色地看見道路終止於一道灰白色的水泥屏障前,那屏障高6英呎,流著一道道烏黑的雨水。他猛然踩剎車,於是吉普車開始失去穩定,在首尾相接的急轉中失去了附著摩擦力,在驚險萬分的片刻間,他以為自己就要撞上屏障了——他知道就要撞上去了,於是他瘋狂地轉動方向盤,吉普車終於停住了,車前燈距離水泥牆僅一英呎遠。
他停頓在那裡,靜聽著雨刷有節奏地咔嗒咔嗒地擺動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回頭順著路望去:顯然是在某個地方拐錯了彎。他可以沿原路折回,但那要花的時間太長了。
他鑽出吉普車,感到雨點重重地打在他頭上。這是一場真正的熱帶風暴,雨下得真猛,把人都打痛了。他瞥了一眼手錶,按了一下表上的按鈕照亮表面。已經過了6分鐘。他到底在什麼該死的地方?他繞著水泥屏障而行,在另一側,夾著嘩嘩的雨聲,他聽見了汩汩的流水聲。會是大海嗎?賴德里疾步向前,邊走邊讓眼睛適應黑暗。四周是茂密的叢林,雨點啪啪地落在樹葉上。
汩汩的流水聲愈來愈響了,吸引著他向前,突然間,他走出了樹叢,雙腳陷入鬆軟的泥土中,並看見了滾滾的黑色河水。河流!他在叢林河河岸!
該死,他想。在河的哪裡?這條河流經島內幾英里呢。他又看了一眼表,過6分鐘了。「遇上麻煩了,賴德里。」他大聲說。
一隻貓頭鷹彷彿是在回答他似的,在森林中發出一聲柔和的鳴叫。
賴德里幾乎沒有察覺到,他在擔心他的計畫。事實很簡單,沒有時間了,再也沒有機會了。他不得不放棄原先的計畫。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控制室,恢覆電腦,再設法與道奇森聯繫,把在東碼頭的交貨改在明天晚上。賴德里為此將會弄得手忙腳亂,但他認為會成功的。電腦自動記錄所有的電話,在和道奇森通話之後,賴德里必須重新進入電腦,抹掉他們的電話記錄。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再也不能在公園裡待下去,否則他們會發現他失蹤的。
賴德里返身往回走,朝車前燈的光亮走去。他渾身濕透,心情頹喪。他又聽見一聲柔和的鳴叫,這回他停住了腳步。那聲音聽起來並不十分像貓頭鷹。而且它似乎靠得很近,就在他右邊某處的叢林裡。
他側耳傾聽,只聽見矮樹叢中發出一聲轟隆的碰撞聲。然後四週一片寂靜。他等著,又聽見了一聲。聽起來顯然是某種龐然大物在慢慢地穿過叢林,朝他走來。
龐然大物。近在咫尺。一隻巨型恐龍。
趕快離開這裡。
賴德里開始奔跑。他奔跑時弄出很大的聲音,但是即使如此,他仍能聽見那動物轟然前進穿過樹叢,而且在叫著。
它靠近了。
賴德里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絆倒在樹根上,連滾帶爬地經過濕淋淋的、縱橫交錯的樹枝,終於看見吉普車出現在面前,那繞過屏障直壁閃射著的車燈光讓他鬆了一口氣。轉眼間他就可以上車,然後離開這裡。他急急繞過屏障,不禁呆住了。
那動物已經捷足先登,它已經在那裡了。
不過它靠得並不近。恐龍站立在40英呎以外,在車前燈照明範圍的邊緣處。賴德里未曾遊覽過公園,因此沒見過各種類型的恐龍,不過這只恐龍的外表很古怪。那10英呎高的身軀呈黃色,佈滿黑色的斑點,沿著頭頂長了一對紅色V字形肉冠。恐龍沒有移動,但是又發出一聲柔和得像貓頭鷹般的鳴叫。
賴德里等著看它是否會發動攻擊。它沒有攻擊,也許吉普車的車前燈光嚇住了它,就像火一樣,迫使它保持一定的距離。
恐龍緊盯著他,然後快速地抖動了一下頭部。賴德里感到某種濕漉漉的東西「啪」的一聲甩在他胸前。他低頭看見一團泡沫沾到他被雨水淋透的襯衫上。他好奇地碰了碰,一陣迷惑……
這是唾液。
恐龍朝他吐唾液。
真令人毛骨悚然,他想。他回頭看著恐龍,只見它的頭又急速地一動,隨即他感到又一團濕漉漉的東西「啪」地打在他的脖子上,緊挨著襯衫領子。他用手將它擦去。
老天,真噁心。這時他脖子上的皮膚開始感到刺痛、灼燒,他的手也在刺痛,簡直像是接觸濃酸一樣。
賴德里打開車門,回頭瞄了一眼以確認恐龍沒有發動攻擊,卻突然感到雙眼一陣劇痛,像有尖釘直插入後腦勺一般。他緊閉雙眼,痛得上氣不接下氣,便抬起雙手用力摀住眼睛,他感到那滑溜溜的泡沫順著鼻樑兩側流淌下來。
唾液。
恐龍唾到了他的眼睛裡。
正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劇痛擊潰了他,他跪倒在地上,暈頭轉向,不斷劇烈地喘氣。他側身癱倒在地上,面頰貼著潮濕的地面,他的呼吸一聲聲像尖銳的哨音似的,和著那不斷的且始終尖銳刺人的劇痛,痛得在他那緊閉的眼瞼後面,閃現出一個個光點。
大地在他身下顫抖,賴德里知道恐龍在移動,他分明聽見了它那貓頭鷹般柔和的鳴叫,於是他不顧疼痛,強使自己睜開雙眼,卻依然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光點在黑暗中閃閃爍爍。他慢慢明白過來了。
他的眼睛瞎了。
鳴叫聲更響了,賴德里急忙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靠在汽車側面板上,一陣噁心和暈眩。恐龍靠近了,他能感覺到它靠近了,他隱約察覺到它那鼻子噴出的氣息。
可是他看不見。
他什麼也看不見,恐怖到了極點。
他伸出雙手在空中瘋了似的亂舞,去阻擋他知道即將來臨的攻擊。
接著一陣新的、撕心裂肺的劇痛襲來,好像一把燒紅了的尖刀插入他的腹中,賴德里跌跌撞撞,伸手向下摸去,卻摸到了被扯爛的襯衫邊及一大團熱得驚人且黏糊糊、滑膩膩的東西,頓時他便驚恐萬分地明白了,自己正手捧著自己的腸子。恐龍撕開了他,腹部的器官流了出來。
賴德里摔倒下去,倒在某種冰冷有鱗的東西上面,那是動物的腳,接著又一陣劇痛襲上他的頭部兩側。疼痛加劇,他明白恐龍正用它的爪子抓著他的頭,在恐懼地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只剩下一個最後的願望:願這一切盡快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