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一艘船,含珠與楚淵兄妹坐在了背陽那一側,都是好靜的人,隔了三四步依次排開,坐好了就專心釣魚了。
阿洵跟姐姐擠一個小板凳,盯著水面瞧了會兒,坐不住了,仰頭問姐姐:「怎麼還沒釣上來?」
含珠輕輕噓了一下,「魚剛聞到香味兒,正往這邊游呢,阿洵別說話,別把魚嚇跑了。」
她一臉認真,阿洵乖乖點頭,繼續一動不動盯著水面。
沒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又坐不住了,見姐姐認真地看著湖面,阿洵站了起來,走到楚薔身邊,低頭看她的木桶。楚薔扭頭要親他,阿洵笑嘻嘻跑開,又去了楚淵身邊,因為男人側臉冷峻,阿洵沒敢直接湊過去,隔了幾步,好奇地瞧他。
男娃一直盯著自己,楚淵扭過頭,低聲問道:「要跟大哥一起釣魚?」
阿洵就是過來看看的,沒想跟他一起,跟堂兄對視了會兒,又跑回姐姐旁邊了,弄得楚淵愣了愣,不懂小家伙過來做什麼。
「爹爹,你好久沒陪我釣魚了,上次還是去年夏天吧?」
那邊傳來楚蔓嬌軟的聲音,楚薔心中微動,側目看含珠,卻見含珠面容嫻靜,與方才無異,好像身後只是不相干的人,而非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在跟她父親撒嬌。倒是阿洵,回頭望望,小嘴嘟了起來。
「專心釣魚,別多話。」楚傾聲音微冷,楚薔再看阿洵,被男娃一本正經點頭的模樣逗笑了。
過了會兒,這邊楚淵最先釣上一條,阿洵立即來了精神,也不怕堂兄了,很是自來熟地將木桶拎到姐姐這邊,他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裡面搖頭擺尾的大魚,等楚淵又釣上來了,再把木桶拎回去,跑來跑去,小臉紅撲撲的。
「姐姐,咱們去船篷裡喝口茶去吧,我有點渴了。」楚薔想起一事,邀請含珠道。
「好啊。」含珠放下魚竿,見阿洵蹲在楚淵旁邊看魚,她讓四喜仔細看著,與楚薔進了船篷。
落了座,喝過茶潤了喉嚨,楚薔輕聲道:「姐姐,老太太每年六月初九都會去九華寺禮佛,順便避暑,住到二十九才回來。眼看今年夏天比往年都要熱,過幾天姐姐要不要跟我們一道去?我娘跟三嬸都去的,她們住兩晚就回來,咱們姐妹陪著老太太,人多熱鬧些。」
禮佛……
含珠有些意動。父親去後,家中生了一連串的變故,她都沒能好好靜下來緬懷過父親,去了寺裡,茹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也可以安心抄幾卷經書。
「我是想去的,不過還得同爹爹商量商量。」含珠看了一眼外面。
楚薔挨著她坐,小聲道:「二叔那麼喜歡姐姐,姐姐想做什麼,二叔絕不會反對的。」她跟楚蔓沒什麼交情,現在含珠投了她的脾氣,楚薔說話自然偏向含珠些,委婉地安撫含珠不用因為這會兒楚蔓撒嬌不痛快。
含珠剛要回話,楚傾與楚蔓一起走了進來。
「你們兩個怎麼不釣魚了?」楚傾笑著在含珠對面坐了,含珠見他額頭有汗,起身欲為他倒茶,楚蔓眼疾手快搶過茶壺,就像沒察覺含珠的意思似的,徑自轉過去,一邊乖乖給楚傾倒茶一邊打趣道:「定是大哥釣的魚多,姐姐與二姐姐勝券在握,才進來偷懶的。」
含珠自然而然地坐回椅子上,淡淡笑了笑,沒有回話。
楚薔將方才楚蔓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微微皺眉,也沒有接話。以前大姐姐盛氣凌人,是有點欺負楚蔓,楚蔓氣勢不如大姐姐,瞧著可憐巴巴的,如今大姐姐不針對她了,楚蔓倒硬氣起來了。
日久見人心,真是不能憑一時看一個人。
她們都不說話,楚蔓自知冷了場,臉上有些掛不住,委屈地看向父親。
楚傾垂眸看茶碗,眼底有三女看不見的寒意。
他以為小女兒真的恢復了開朗的性子,就算做不到跟嫡姐親如姐妹,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嫡姐溫溫柔柔的,她繼續撒她的嬌,可剛剛那一幕讓楚傾明白了,小女兒還在跟嫡姐對著幹。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對兒桃狀耳墜兒並不值錢,小女兒當初買下來完全是圖個新鮮,戴了一次就扔下了,所以他乍一看沒有想起來,昨天小女兒為何突然翻了出來?如果只有昨天一次,楚傾也不會懷疑,可今日釣魚,小女兒明知他做一件事時不喜被人打擾,還說了那樣一番暗示父女以前常常釣魚的話。
是故意炫耀給嫡姐看的嗎?
這招攻心計真是夠高明,長女時不時聽一次,每天都被人提醒他曾經如何偏愛庶妹冷落她,長此以往,長女肯親近他才怪,甚至有可能記起以前的事,父女再度反目。
楚傾目光移向小女兒的裙擺,小女兒因為他看重嫡姐郁郁寡歡了大半年,端午過後才突然開朗了起來,用這種高明的方式挑釁嫡姐,卻還不忘拙劣的手法爭寵,身邊一定有人提點。柳枝被他賣了,新提上來的丫鬟就是有那份聰明也沒有膽子公然挑撥府裡兩個姑娘,特別是在他偏寵長女的情況下,那小女兒還能接觸到的聰明人……
夏姨娘。
楚傾笑了笑,這算是為母則強嗎?因為女兒落了水,心疼了?想護著女兒了?
可她別忘了,她要護的是他的女兒,她要對付的,更是他的嫡女。
端起茶碗,楚傾輕輕品了一口,放下後瞅瞅窗外,笑道:「日頭越來越高,今日就釣到這裡吧,走咱們出去瞧瞧,看你們大哥釣了多少。」若無其事般,他領頭走了出去。
楚淵釣了三條魚,兩條大的,小的放了回去。
「爹爹釣了幾條?」阿洵興奮地問。
小兒子白白胖胖的,仙童一樣,楚傾心情好了些,抱起小家伙問:「阿洵希望爹爹贏還是大哥贏?」
楚薔馬上抱著含珠胳膊道:「大哥贏就是姐姐贏,現在姐姐跟大哥是一伙的。」
阿洵瞅瞅姐姐,再看看爹爹,嘿嘿笑了,舉著小胖手道:「爹爹跟姐姐都贏!」
兒子夠聰明,楚傾狠狠親了一口。
下了船,楚淵兄妹回東院去了,楚傾領著四個兒女回正院,含珠走在他左側,楚蔓跟在右側,不停地與他說話。楚傾笑著聽著,偶爾附和兩句,含珠見他們父女相談甚歡,暫且沒提去九華寺的事,等到了正院楚傾打發楚泓兄妹回去了,她才提了。
「菡菡想去?」楚傾朝門外明顯有話要回他的富貴使個眼色,笑著問女兒,目光溫柔,不似路上回答楚蔓時那樣敷衍。
含珠點點頭,垂眸道:「舅母說我昏迷的時候,她去九華寺求的菩薩,醒後我一直都想去那裡上香,謝菩薩保佑我。」摸了摸阿洵的小腦袋。
楚傾最怕女兒提昏迷的事,馬上就應了,「好,想去就去,爹爹安排幾個侍衛守著你,阿洵要去嗎?」
阿洵腿站在地上,上半身趴在姐姐腿上,歪著腦袋看他:「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也要去拜菩薩。」
兒子黏女兒,楚傾又無奈又自責,如果當初他盡了父親的責任,姐弟倆也不會一個失足受傷一個像依賴母親一樣黏著姐姐。
「去吧,阿洵也去。」楚傾心情復雜地道,「好了,爹爹還有事,你們先回去吧。」
含珠早看到富貴了,知道楚傾有正事,牽著阿洵離去。
門口富貴低頭送兩個小主子,等含珠姐弟走遠了,他快步隨楚傾去了書房,低頭道:「侯爺,前日三夫人去她的一處嫁妝鋪子了,我安排人盯著那鋪子裡的掌櫃伙計,今日終於有了動靜,掌櫃親自出手,喬裝成農夫模樣,去了一個名叫李家溝的村子,將一個四旬漢子撞下了山坡。侯爺可知那漢子是誰?」
楚傾扣了扣桌子,思忖片刻,沉聲道:「跟夏姨娘有關?」
「侯爺英明!」富貴真心服了,快速道:「那人正是姨娘身邊大丫鬟翡翠的老子,滾下山時摔斷了腿,估計這會兒已經派人來送信了。只是,侯爺,三夫人到底想做什麼啊?」
端午四姑娘落水,侯爺讓他盯著三夫人的動靜,富貴猜到四姑娘落水多半是三夫人出的手,可他真想不通三夫人派人去撞翡翠老子是何意。
女人心海底針,楚傾只知道三夫人在針對夏姨娘布局,至於她到底要做什麼……
「翡翠回家探親時你派人仔細盯著,不管她遇到什麼人出了什麼事,不必插手,盯牢便可。」
「知道了。」富貴鄭重應道,見楚傾沒有旁的吩咐,轉身退了楚傾。
楚傾閉著眼睛靠到椅背上。
先看看西院到底在下什麼棋,回頭再處置那些自作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