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黃出了余府,往城西的賭莊去了,到了地兒,不進去買了倆芝麻燒餅,在對面的茶攤子上坐下,就著熱茶吃燒餅。
燒餅吃完了,正好瞧見許長慶一臉晦氣的從賭莊出來,牛黃把手心裡掉的芝麻一股腦倒進嘴裡,放下一個大錢,迎了出去:「呦,這不是許班頭嗎,大過年的,您這是巡街還是辦差啊?」
許長慶在賭莊裡輸了個清潔溜丟,身上一個錢都沒剩下,這才依依不捨的出來,家去吧,怕那河東獅又要尋不痛快,有心去梨香樓瞧瞧自己的相好快活快活,可這口袋比臉蛋兒還乾淨,又籌不出嫖資,正沒地兒去,不妨就碰上了牛黃。
以往牛黃這小子還真沒放他眼裡,如今可不一樣了,這小子跟在余家大公子跟前使喚,自己多少也得給點兒面子,便跟他寒暄幾句:「年根底下,衙門裡放了假,外頭跑慣了,在家待不住,就出來逛逛,你小子這是往哪兒去?」
牛黃道:「我們公子心善,這不鋪子還沒開張,府裡頭雖忙活著過年,也使不著奴才,就放小的出來逛逛,不想就遇上了許班頭,這眼瞅就晌午了,若許班頭賞臉,咱們尋個酒肆吃些酒耍子一晌兒?」
許長慶正愁尋不到這麼個酒局兒呢,如今可不正好,兩人一拍即合,往街尾的酒肆去了,要了幾盤小菜,兩壺陳釀燒酒,讓小夥計曬熱了,送上來,牛黃這嘴裡的奉承話兒一句接著一句,酒也是一杯跟著一杯的勸,自己沒喝多少,兩壺陳釀燒酒大半進了許長慶的肚子。
這酒曬熱了就散了酒氣,剛吃進肚子裡不覺什麼,過一會兒,酒氣翻上來不醉都不行,更兼許長慶一早從家裡出來,早飯都沒顧上吃,比不得牛黃,剛在茶攤子上吃了倆燒餅,肚子裡有食兒,許長慶吃了手裡這一碗下去,便有了些醉意,眼睛都迷了。
牛黃見差不多了,放下酒壺道:「許班頭,小的跟您說件稀罕事兒唄,南街的四通當那位許東家,可成了我們慶福堂的股東,這事兒您可知道?」
許長慶打了個酒嗝,白了他一眼道:「我還當是什麼,這有甚稀罕的,不是你們家大公子有本事拉了這位入伙,我們老爺能這麼痛快就把你們家的官司了了嗎。」
牛黃忙道:「怎麼說,這位許東家不就一個開當鋪的嗎,便家裡銀子多,也跟咱府衙大人不是一路啊。」
許長慶笑道:「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想這做買賣的,哪個不跟官兒勾著,更何況,四通當這麼大的買賣,前頭可是閣老的根兒,能把這樣的買賣把持過來,能是一般人嗎。」
牛黃又給他斟了滿了酒:「喝酒,喝酒,不瞞許班頭,先開頭小的還以為是您許班頭的親戚呢。」
許長慶道:「我倒是想,可惜啊,雖是一個姓兒,卻不是一個老祖宗,人家是名門望族,仕宦公侯之家的貴公子,我就衙門裡一臭當差的,姓一樣有屁用,八竿子打不著呢。」
牛黃道:「瞧您說的,哪這麼多名門望族的貴公子啊,便有能跑咱冀州府來開買賣?深宅大院裡頭享福還享不夠呢,來咱這兒做什麼,再說,士農工商,這望族裡的公子哥兒,不奔著自己的前程,怎倒做起買賣來了。」
「你小子懂個屁,當官的也不是廟裡泥菩薩,光吃香火就夠了,得黃金白銀的養活著,就朝廷那點兒俸祿米糧,塞牙縫都不夠,逢年過節的,上司,同僚,恩師,哪個不得送禮兒,官越大,禮兒越大,家裡頭沒點兒大進項,能撐得住嗎,不早散伙了,不過,四通當這兩位可也不是因這兒事。」
「兩位?什麼兩位?不就一個許東家嗎?」牛黃愣了一下,急忙問了出來,許長慶湊近他道:「跟你小子撂句實底兒吧,許慎之是京裡安遠候府的少爺,排行老六,京城裡頭都稱一聲許老六,這位有個表兄你知道是哪個不?」
牛黃忙撥稜腦袋,許長慶嘿嘿笑了一聲:「許老六這表兄可了不得,知不知道京城的越王府?」
牛黃忙道:「自然知道的,萬歲爺的親兄弟,先帝親封的越親王,咱們大齊國哪有不知道的呢。」
許長慶道:「四通當的買賣,明著是落到了許老六手裡,可京城裡誰不知道,許老六就是檯面上擺著好看的,後頭真正掌事兒的是越王府的小王爺慕容少卿,不知道跟他爹鬧什麼彆扭,十年前生生的給自己改了姓兒,死也不姓慕容,遂了他娘姓周,這一位才是四通當後頭的真佛。」
鳳娣看著牛黃道:「這話兒是許長慶說的?」
牛黃忙道:「是他說的,小的灌了他兩壺酒,這小子嘴就沒把門的了,把四通當的底兒都撂了。」
鳳娣點點頭:「行了,我知道了,忙了大半天,回去歇著吧,賬房裡領二兩銀子,就當公子給你的賞了,明兒就是二十九,雖家裡頭沒人,你那院子也收拾收拾,好歹得像個過年的樣兒。」
牛黃忙歡天喜地的磕頭下去了,忠叔道:「怨不得這小子死纏爛打的要跟著公子,心裡早算精了,跟著公子每月的工錢是比鋪子少了,可辦好了差,得的賞加起來不知比在鋪子裡強多少呢。」
鳳娣道:「咱們買賣家賞罰分明是根本,差事辦好了就得賞,若有那偷懶耍滑的,一樣要罰,不過這四通當後頭竟還有個這麼大來頭的周少卿,若不是牛黃今兒掃聽來,咱們還不知道呢。」
忠叔道:「可不是,許東家是安遠候的六公子的身份,已經夠讓老奴震驚了,這鬧半頭後頭還有位小王爺,可怎麼咱們上回去不見露面呢。」
鳳娣道:「如今我倒想起來了,那天咱們在堂屋裡說話兒,許慎之跟前那個周貴兒可是從裡屋裡出來的,許慎之才應了我說的事兒,想來那周少卿就在屋裡頭坐著呢。」
忠叔臉色一變道:「公子老奴可覺著這事不妙,雖說靠上這兩位,以後不怕官府來使壞搗亂了,可他們若是想要咱們慶福堂,咱們也束手無辭,孫家的當鋪一夕易主,說不定就是咱們余家的前車之鑒。」
鳳娣沉吟半晌搖搖頭道:「不至於,至少,現在不至於,咱們余家的慶福堂還進不了他們的眼,若將來真有這一天再說吧,忠叔,我如今也想通了,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有些事兒不到跟前,咱們是真不知道,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回頭我也好好琢磨琢磨,想個萬無一失的後路,卻今年這年禮要多備下兩份了,他可以不出頭,咱知道了,就不能錯了禮數去。」
忠叔為難的道:「若旁人還好說,這兩位什麼沒有啊,咱這年禮兒就送座金山過去,人家也不稀罕啊。」
鳳娣目光閃了閃笑了:「送什麼金山啊,這樣,你去街上尋個畫糖畫的來,我自有用處。」
京城安遠侯府,大年三十一早,冀州府的鋪子裡就送來了兩個木頭盒子,說是余家送過來的年禮兒,沒見附上禮單兒,許慎之掂了掂,沒什麼份量,甚至,他覺得沒準裡頭是空的,莫不是那丫頭跟他這兒鬧著玩的。
不能,一個說,雖算入了股,實在的不熟,真要這麼著,恐有交淺言深之嫌,另一個,想那丫頭如今正忙活著慶福堂開張的事兒,也沒這閒工夫幹這個,而且,怎麼是兩個?
問了來人,來人道:「余家送過來說給兩位東家的年禮兒。」
許慎之忍不住笑了起來,吩咐:「備轎,去王府。」
周少卿盯著那匣子看了會兒問:「是什麼?」
許慎之靠在炕一頭擺擺手:「我也沒瞧呢,你說,余家怎麼就能生出這麼精個丫頭來,簡直是地裡鬼兒,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兒,她這個年禮兒一送,你再藏著可就不合適了,這丫頭是想把你逼出來呢。」
周少卿伸手打開盒子往裡一看,忍不住笑了起來,許慎之忙扒頭過去,也跟著笑了,盒子是一個偌大的糖畫兒,用油紙墊著,畫兒上就是四個字,恭喜發財。
許慎之把另一個盒子打開,是一個碩大的元寶,下面有數個小元寶,用木簽兒插著,周少卿拿起來一個,送到嘴裡吃了一口,那甜絲絲的味道竟不覺得膩,彷彿有淡淡的桂花香。
周少卿吩咐人把這糖畫兒放到涼屋子裡:「這幾日忙亂,倒忘了問,看情形,余家的官司了了,你幫忙了?」
慎之忙擺手:「你交代下,讓我在邊兒看著,我哪能插手,再說,就這丫頭那鬼心眼子,別看邱思道老奸巨猾,在她這兒也沒討什麼好兒。」說著把怎麼來去跟他說了一遍:「你說這丫頭怎麼就這麼多主意,一會兒一個,我一邊兒瞅著,兩隻眼都快跟不上了,你是沒見這丫頭在府衙大堂的樣兒,不是知道底細,還真瞧不出是個丫頭,活生生就把延壽堂的夏守財逼的當堂撞死了,不過這丫頭也怕了,旁人瞧不出,我卻看見她的腿兒抖了一下,強撐著才沒倒下,說起來余家也真捨得,讓她一個姑娘出來管這些事兒。」
少卿點點頭道:「活生生撞死個人,她一個丫頭若不怕才怪。」
慎之道:「你到底怎麼個意思,慶福堂年後可就開張了,咱們的股也入進去了,那丫頭也知道有你這個人了,你還能藏著不成。」
周少卿挑挑眉:「藏什麼?過了年就去冀州府,我倒是要看看這個丫頭還能怎麼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