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邁進下榻的院子,目光閃了閃,側頭看了一眼跟前的太監,江德安忙躬著身子,低聲道:「下頭的一點兒心意,就是想讓太子爺鬆散鬆散身子。」
太子自是深知這是什麼意思,父皇年年下江南,一個因這裡風景秀美天下奇絕,二一個,這江南女子,得了這方水土的靈氣兒,冰肌玉骨,溫婉靈秀,不是北方閨秀能比的,這些年宮裡年輕的嬪妃們,多是從南邊選上去的,不止父皇喜歡,各位皇子,大臣,哪個府裡沒幾個江南女子,便自己的太子宮也三四個呢,他得閒也喜歡往她們哪兒去,吳音軟語,溫存一晌,銷魂蝕骨。
想著邁腳上了台階,江德安急忙過去,門口伺候的兩個丫頭,忙跪在地上給太子爺請安,江德安親自打起簾子,等太子進去了,才跟兩個丫頭道:「起來吧,這兒沒你們什麼事兒了,遠些伺候著,叫下人預備著熱水,一會兒等太子爺叫,就端進去。」兩個丫頭應一聲退了下去。
江德安往窗戶邊兒挪了兩步,貼著耳朵聽著,琢磨今兒太子爺的脾性上來,不定得折騰一會兒了,卻不想剛貼上,就聽裡頭太子爺喝了一聲:「江德安進來。」
江德安聽著聲氣不對,唬了一跳,忙三步兩步跑了進去,裡頭幔帳低垂,香氣馥郁,一進來,就啥都不幹,這骨頭都酥了一半。
江德安可不敢亂瞄,進來就忙垂下頭,太子一指窗前案上的香爐道:「把這個想給我扔出去。」
江德安一愣,心說莫非嫌這香味濃了,哪敢怠慢,過去捧了香爐丟出去,又忙著進來:「太子爺您這是,莫非不中意……」
太子哼了一聲:「這是孝敬本太子呢,還是想讓我兄弟同室操戈,你看著這是什麼?」
說著扔了一個東西過來,江德安忙接了,看清了手裡的東西頓時腦袋都大了兩圈,心說,胡家這是作死不成,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太子爺饒命,奴才著實不知。」
「你不知,可下頭有人知道呢,這是變著法兒的想害我們兄弟呢。」
江德安身子都哆嗦成了一個,雖是皇家秘事,可小王爺這事兒,卻也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擺設罷了,萬歲爺當年在越王府吃醉酒,龍性一動,幸了王府裡的一個丫頭,過後這丫頭十月懷胎產下一子,便是小王爺。
那丫頭無福,剛生下孩子沒等接進宮去封個位份就去了,皇上本說抱回宮去交給別的嬪妃撫養,越王府的老王妃膝下無子,便跟王爺商量說,王府無後,不若把這孩子留在跟前,想內宮之中皇子眾多,這孩子又沒個親娘護持著,說不得怎麼樣呢,倒不如留在王府。
老王爺便捨了老臉,跟皇上商量,萬歲爺一憐兄弟無後,二怕這孩子進了宮養不活,便應了,賜名少卿,雖養在王妃跟前,卻時不時要出宮來瞧。
小王爺十歲那年,外邦進貢一方青玉,皇上見那玉青如蟹殼,通體透亮,龍心甚喜,便讓造辦處尋天下奇工巧匠,按著龍生九子,雕了九塊玉珮,分賜八位皇子,這第九塊便賜給了小王爺,基本上,這玉珮就相當於大齊皇子的標識了,若這玉珮在個女子身上尋見,那這女子能是什麼人,就不用說了吧。
太子爺跟小王爺的感情又比旁的兄弟更近些,尤其,這次太子爺中毒解毒之後,更如同胞兄弟一般,故此,太子爺在獻與自己的女子身上發現這方玉珮,能不驚嗎。
太子看了眼床榻之上的女子,雖著男裝卻難掩麗色,即便閉著眼,那骨子堅毅之氣也從眉宇間透了出來,確跟旁的女子不同。
老九的玉珮既在她身上,她定然就是慶福堂的二姑娘了,想到此,太子踢了江德安一腳:「還愣著做什麼,叫婆子進來好生伺候著,等姑娘醒了,再報我知道。」
說著,抬腳出去了,走到院子裡問道:「哪家送過來的?」
江德安豈敢隱瞞,忙道:「是松鶴堂的胡宗華。」
太子點點頭:「若是他,倒也說得通了。」
江德安一愣,忙道:「太子爺這話……」
太子道:「我聽老九說,余家的二姑娘三月裡就下了江南,為的是開她家的藥號,胡家的松鶴堂百年間,一直都是江南藥行的老大,能讓余家的慶福堂插一槓子進來嗎。」
江德安道:「可江南的藥號,算起來有十幾家呢,不也都好好的,各做各的買賣唄,非弄的你死我活的做什麼,買賣人不都是求的一個財嗎,賺銀子就成了,再說,胡家拿著朝廷供奉,非跟慶福堂別什麼苗頭,就算買賣上的爭鬥,出這樣的損招兒也太沒腦子了,不是拿他胡家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賭呢嗎。」
說著,不禁回過味兒來道:「太子爺說裡頭這位就是慶福堂哪位二姑娘。」
太子哼了一聲:「不是她,老九的玉珮又怎會在她手裡,得了,幸虧老九給了她這塊玉珮,不然……」
想到此太子臉色一沉:「這胡家倒越發膽大了。」
江德安道:「可不是嗎,不是後頭有晉王撐著,胡家哪敢做這樣的事兒啊。」
太子看了他一眼:「胡說什麼,胡家做的這些事跟二弟什麼關係,掌嘴。」
江德安忙跪在地上,掄圓了就給了自己倆嘴巴:「奴才知罪,以後再不敢妄言。」
太子抬抬手:「起來吧。」
剛說完,就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接著,就見許貴兒踉踉蹌蹌的跑了進來,是頭髮也散了,衣裳也破了,額頭上一個血窟窿,還在那兒滲血呢,瞧著嚇人非常。
見著太子,噗通跪在地上道:「太子爺,您可得救救我們家大公子啊,她,她……」
許貴兒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人這麼大膽敢明著打悶棍,今兒過了晌午的時候,自己跟著大公子去西湖盪舟,自打鋪子裡安穩了,大公子基本天天兒去,也不算什麼新鮮事兒,離著也不遠,穿過兩條巷子就是西湖邊的船塢。
馬方常志都忙活鋪子裡的事兒呢,就自己閒著,就跟著大公子去了,回來的時候,就給人打了悶棍,等自己醒過來的時候,哪還有大公子的影兒啊,許貴兒嚇的魂兒都快沒了,這要是有個閃失,出點兒事兒,自己一百條命都不夠賠的啊,自己的一百條命不算什麼,這不生生要摘了小王爺的心嗎。
許貴兒一琢磨,這江南的事兒可不好整,去官府恐沒戲,這餘杭的知府可是邱思道,這老賊跟大公子在冀州府的時候就做了仇,忌諱著小王爺,才沒敢把大公子怎麼著,他是不敢,要是別人動了,他指定心裡暗爽,哪會出手相救,嘴上應著,就是不使勁兒也沒用,且這事兒可耽擱不得。
想來想去,想起了太子爺,許貴兒眼睛一亮,緊跑慢跑的奔著行苑來了,門口的不讓他進,許貴兒氣的不行,只得拿出進宮的腰牌,那守門的侍衛這才讓他進來。
太子道:「行了,起來吧,人在我這兒呢,出不了事兒。」
許貴兒直覺,身上的勁兒一卸,整個人堆乎在哪兒,江德安見他那樣兒,忍不住道:「瞧你那德行,虧了小王爺巴巴把你派來守著這位,你倒好,讓人打了悶棍,都不知道主子在哪兒呢。」
太子道:「這江南是該管管了,江德安你去把邱思道給我叫來。」江德安應著去了。太子看了許貴兒一眼道:「起來吧,你這腦門子還流血呢,趕緊去裹上,著了風,你這小命就算交代了,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就是。」有太子也就什麼都不用愁了,許貴兒磕了個頭,下去了。
鳳娣醒過來的時候,就覺頭疼欲裂,睜開眼看到頭上的杏黃的床帳,嚇了一跳,忙坐了起來,抱著頭想了想,貌似自己帶著許貴兒去泛舟了,回來的時候,從後頭上來個人,摀住口鼻,後來就不省人事了。
鳳娣急忙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不禁鬆了口氣,衣裳還是她的沒動,不對,摸了摸脖子,周少卿的玉珮沒了,因為這塊玉珮還惹了他一回。
臨出京的前一天,周少卿想了起來,問:「我給你的那塊玉珮呢,怎不戴在身上?」
鳳娣尋了個托詞說,瞧著太貴重,恐招賊,周少卿哼了一聲道:「只想要腦袋的,沒有敢偷這塊玉珮的,拿來。」鳳娣以為他要收回去,樂不得的從裡頭行李中翻出來給他,以為這就算完了,不想轉過天,上船之前,他又拿了出來,串了繩兒給她套在脖子上說,既怕招賊就戴在裡頭好了。
鳳娣想想還是別惹他,就戴在了衣服裡,怎麼現在沒了,衣裳還好好的呢,正想著,忽的帳子打了起來,兩個婆子道:「姑娘醒了。」
鳳娣看了兩個婆子一眼,打扮瞧著不像尋常人家的下人,便問:「這是哪兒?」
其中一個婆子道:「這是咱們太子殿下的行苑。」
行苑?太子殿下?鳳娣一驚:「我怎麼到這兒來了?」那婆子道:「奴才不知。」扶著她下床,鳳娣直覺腦袋還是有些暈,琢磨那下藥的人,肯定用了大劑量,要不然自己這都醒了,也不至於這麼暈了。
鳳娣看了眼窗外,天兒已黑下來,進來四個大丫頭,捧著盥洗巾帕之物,伺候著她洗漱了,重新梳了頭髮,那婆子才道:「太子爺在前頭候著姑娘呢,姑娘請跟奴才來。」
既來之則安之,不管怎麼樣,她人沒事兒,既沒被非禮也沒丟性命,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至於太子,她倒不怕,好歹自己對他也算有救命之恩,他還能把自己殺頭不成,再說,自己怎麼來這兒的都不知道,也不能算犯上吧。
鳳娣胡亂想著,到了前頭一個挺清幽的院子,旁側數竿翠竹,夜風過處,散出森森之聲,更顯的此間幽靜難言,倒像個讀書人的地兒,從遊廊間過去,剛到前頭就見院中跪著兩個人。
鳳娣仔細一瞧,不禁愣了,竟是胡有康父子,胡有康的腿跪在地上,身子一個勁兒直打顫兒,彷彿隨時都要倒下似的,燈光下,一張臉上都是汗,卻仍不敢起來。
胡宗華在旁邊兒五花大綁的跪著,看見鳳娣眼中光芒一閃,低下頭去,鳳娣剛要過去,就見從裡頭出來個太監服飾的人,到了跟前行禮道:「奴才江德安給姑娘請安了。」
想來是太子跟前伺候的人,宰相門人還七品官呢,更何況,這是太子近旁的人,即便那些一二品的大員見了,恐也得客客氣氣,自己一個草民哪敢受這樣的禮,忙側身避過躬身道:「不敢,不敢。」
江德安不禁暗暗打量這位小王爺的心上人,其實,年前她進太子宮解毒的時候,自己跟她照過一面,當時還道是小王爺尋來的高人,哪想是小王爺的心尖子,不過這位也真夠本事的,明明是女子,偏幹的都是男人幹著都費勁的事兒,就不明白,王爺挑來揀去的這麼多年,末了,怎麼就瞧上了這麼一位。
那玉珮既然都給了,這名份也算差不多定下了,這位就是未來的小王妃,他們太子爺的弟媳婦兒,想著,不禁瞥了眼院子裡跪著的父子倆,心說,這胡家真不開眼,得罪誰不行,跟這位較什麼勁兒呢,太子這兒還算好說話兒的,這事兒要是讓京裡哪位小王爺知道,這胡家可就等著吧。
江德安轉身跟裡頭回道:「太子爺,慶福堂的大公子來了。」
裡頭一個頗溫和的聲音道:「一家子的,通報什麼,進來吧。」
這一句話甚為清晰,弄的鳳娣一個大紅臉,心說,怎麼就成一家人了,這哪兒跟哪兒啊,院子裡的胡有康聽了,眼前一黑,險些沒栽地上,好容易扶著地穩了下來,看了兒子一眼,不禁暗暗歎了口氣,莫非胡家的氣數盡了不成,不然,怎麼出了這麼個糊塗的子孫,遂恨聲道:「這樣下三濫的手段,竟敢使到太子爺跟前,你自己胡作非為也就罷了,莫非要牽連上整個胡家,跟著你抄家滅族不成。」
胡有慶忙道:「兒子著實不知,本送過來的是從揚州選過來的花魁月嬌娘,不知怎就變成了余鳳娣。」
「不知道?」胡有康道:「想必回去問問你那青吟巷的粉頭就明白了。」說著低聲道:「為今之計,只有尋出個替死鬼來,不然,咱們胡家今兒就得交代了。」
胡有慶哪捨得瓊裳啊,忽想起周勇來,暗道,這些主意都是那小子出的,把那小子送到知府衙門裡去,打的他招了也就是了。
想到此,忙跟他爹說了,胡有康道:「你說這個周勇曾是冀州府慶福堂的掌櫃?」胡宗華點點頭,胡有康長歎一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若過去今天之難,日後斷不可再起什麼心,你也聽見太子爺的話了,便這位要咱的松鶴堂,咱也得雙手奉上。」
鳳娣進來沒敢抬頭,跪下,一個頭還沒磕下去呢,就聽太子道:「還不扶大公子起來。」
江德安忙來攙她,鳳娣只得起來,卻仍不敢抬頭,忽聽太子笑了一聲道:「說起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跟老九說了幾回,讓他帶你進宮,我也好當面致謝,他嘴裡倒是應的好,可就沒見你的影兒,倒是今兒才見著面兒,你也不用拘束,我還是那句話,往後都是一家人,總這麼拘著多彆扭啊,更何況,老九也不是個守規矩的人。」
鳳娣越發囧了,這話兒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自己說啥啊,太子爺這話兒,明明白白就是把她跟周少卿送做堆了,即便曖昧,可也成不了一家人啊,不接吧,這位是太子,是儲君,自己哪敢啊,只得諾諾的道:「不敢,不敢……」
太子低笑了一聲道:「聽老九說,你是個無法無天的,怎麼到了我跟前就變了。」鳳娣只能再說不敢不敢,太子沒轍了,琢磨這丫頭也不知是個什麼路數,若是擱在百姓家裡,自己可是大大伯子,不好說什麼,卻這事兒也要問她的意思。
想到此,便道:「剛我把邱思道叫來,問了此事,他言道是胡家送你過來的,胡家父子卻說送來的是別人,不知怎麼就換成了你,且胡有康說,你跟胡家關係甚好,沒有買賣競爭一說,便有,他胡家也絕不敢做出這等無視律法之事,若依著究本宮,這就下令,封了他胡家的藥號,一查到底……」
鳳娣一驚,忙跪下道:「胡老爺子說的不差,晚輩確常去胡家走動,雖同是藥號,卻無買賣競爭一說,想必其中有什麼誤會,問清道明,懲了元兇就是了,松鶴堂百年的老字號,若因為這些事兒就封了,豈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