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太子看了她半晌兒,點點頭道:「這份胸襟殊為難得,德安把大公子的意思說給外頭的父子,叫他們也別跪著了,老大的年紀,腿腳又不好,回去查查清楚,本宮這裡等著他胡家的交代呢。」

德安應了出去,到了胡家父子跟前道:「您二位起來吧,多虧大公子給胡家求情,說其中有誤會,你胡家百年的藥號,若封了買賣就冤枉了,我們太子爺發了話,饒過你胡家,卻要查清楚首尾,把此事背後的真兇尋出來嚴懲不赦。」

胡宗華一愣道:「公公是說,大公子替我胡家求情了?」

江德安心說,以往倒沒理會,這是個糊塗不看事兒的主兒:「自然,不是大公子求情,你松鶴堂的招牌可得摘了。」

胡有康忙道:「煩勞公公通報一聲,小的父子進去給太子磕頭謝恩,更謝過大公子寬宏大量。」

江德安道:「這就不用了,太子爺跟大公子正在裡頭嘮家常呢,你們父子進去不妥,還是快些回去尋出真兇要緊。」說著,低聲湊到胡有康跟前道:「說句透底的話,太子爺這兒算過去了,京城可還有位小王爺呢,裡頭這位可是小王爺的心尖子,若知道此事,不定要折騰出多少事兒呢,那位爺可不是個好脾性的主兒,真發了性子,便我們太子爺都得讓著的,老小嗎,皇家也跟老百姓家裡是一樣的。」

「是,是,一定查清楚……」胡宗華扶著他爹出來,進了家才問:「爹,您說小王爺真瞧上了余鳳娣,能娶她當王妃,她可是個商戶之女,這門第上,哪裡能做皇家的媳婦兒呢,皇上哪兒也不能應啊。」

胡有康道:「當日餘鳳娣進太子宮給太子解了烏頭毒,皇上賜下祖訓之時,想來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小王爺跟她的事兒,如今只若有些門路的,誰還不知,萬歲爺既沒吭聲,那就是默認,至於門第,若旁的皇子想娶商戶之女當王妃,恐不易,小王爺倒極有可能,皇上心裡一直虧著小王爺呢,由著他的性子娶個王妃,緩和一下父子關係也說得通。」

胡宗華道:「如此說來,咱們胡家在她慶福堂跟前只能吃虧了。」

胡有康皺眉看著他:「到了這時候,你怎還如此糊塗,不說余家後頭的小王爺,就人這份胸襟,也讓我不得不佩服,你不知感激就罷了,還想著跟人家別苗頭,宗華,咱老祖宗創下松鶴堂這塊招牌不容易,歷經百年,過了多少溝溝坎坎兒,一直屹立在江南,若在我手裡砸了,你讓你爹九泉之下,怎麼見咱胡家的老祖宗,說到底,就是那個粉頭鬧得,前頭我讓你料理了,你非捨不得,如今闖出這樣滔天大禍來,你還留著這個禍頭子,是想把咱胡家的九族都搭進去不成,莫非讓你爹親自出手。」

胡宗華身子一矮,跪在地上:「不是我狠不下心,瓊裳肚子裡已然有了我胡家的骨肉,怎麼也得讓她生下來。」

胡有康一愣,指著他道:「你呀你,早晚死在這女人手裡,你就消停了,趕緊把那個周勇送到衙門裡去,若他咬出那女人來,也是她自作自受。」胡宗華忙著點頭。

鳳娣見江德安進來,就知道院裡的父子倆走了,也忙道:「攪擾太子爺這麼半天,實屬不該,小的這就告辭了。」

太子看著她道:「這就走了?」

鳳娣一愣,太子笑了笑,把那玉珮拿出來道:「虧了老九把這個給了你,不然……」說著略咳嗽一聲道:「我們兄弟九個。一人手裡有這麼一塊,區別只在於上頭刻的圖案不同,這是老九的一片心,你當好生收著才是。」說著遞給江德安。

江德安轉過身呈給鳳娣,鳳娣定定看著那玉珮,沒接不說反倒略往後退了一步,之前只道這是個平常的物件兒,收了也就收了,如今聽太子一番言語,鳳娣不免後怕起來。

對於周少卿的身份,雖早有懷疑,可這事實明明白白的擺在跟前的時候,還是把鳳娣震住了,小王爺的身份已經足以嚇退她,更何況,還是皇子,這玉珮是皇上賜的,八位皇子跟周少卿,一共九個人,正合了龍生九子之意。

當初剛一拿到這個玉珮的時候就納悶,即便是越王府,玉珮上刻貔貅也不妥吧,貔貅是龍九子,主天下之財,再看周少卿手裡的買賣,他才是皇上真正的錢袋子,戶部就是個擺設,自己若跟這樣的人有瓜葛,以後還想做買賣,做夢還差不多,周少卿給她的哪是玉珮,分明是枷鎖,故此,萬萬接不得。

想到此,躬身道:「這玉珮放在小的這兒總是不妥,還是請太子代小王爺收著的好,小的告退。」說著躬身退出去快步走了,江德安一愣,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卻搖頭失笑:「我說老九總跟我推三阻四的呢,鬧半天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這丫頭當真油滑的緊。」

江德安苦著臉道:「太子爺,那這玉珮……」

太子道:「老九送出去的東西,我可不敢替他收回來,你親自跑一趟慶福堂,給她送回去就是了,這倆人以後還有的磨呢。」

鳳娣出來就見許貴兒,馬方,常志都在外頭呢,許貴兒一見她眼淚兒下來了:「大公子唉,您可把奴才嚇死了,您說您要是有個好歹兒的,讓奴才怎麼跟小王爺交代啊。」說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那個委屈勁兒的。

鳳娣如今最聽不得小王爺這三個字,一聽腦袋瓜子就疼,有心不搭理他,可瞧見他腦袋上裹著的棉布,不禁問:「你這腦袋怎麼了?」

馬方哼一聲道:「讓打悶棍的開了瓢兒,活該,就他一個跟著公子出去,都能把公子跟丟了。」

許貴兒委屈的癟癟嘴,破天荒地沒回嘴,鳳娣見他那樣兒實在可憐,便道:「一會兒回去我瞧瞧,這腦袋破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說完上了車,忽聽馬方喊了句:「常志你上不上來,不上來我們可走了。」

「來了,來了。」

鳳娣回來不大會兒功夫,江德安就送了玉珮來,言道:「小王爺送出東西,便太子爺也不敢收,若是不要,還是親自還給小王爺的妥當。」撂下話就跑了。

鳳娣拿著玉珮就跟拿著個燙手山芋似的,是扔也不是,不扔又燙手,想了想還是戴在脖子上,回頭尋個機會還給周少卿就是了。

瞧了許貴兒腦袋上的傷,雖流了不少血,口子卻不大,上了慶福堂的傷藥重新裹上,交代他好生回去休息幾天,許貴兒卻不依,這一回真把許貴兒嚇怕了,哪還敢歇著啊,恨不能不錯眼珠的瞧著鳳娣。

五天後,馮山快馬加鞭的趕來了江南,許貴兒才鬆了口氣,甭說啊,這定是小王爺把人派來的。

見了馮山,鳳娣很是高興,雖然如今她也明白了,這馮山恐怕也是周少卿安置在她身邊的人,可不管怎麼說,人家救了她的命,年時她去瞧過馮山,還說開春下江南讓他一塊兒來呢,卻趕上他娘去了,才耽擱了,如今他來了正好。

發生了這樣的事兒,說不害怕是假的,好歹鳳娣也是個女人,這樣的惡劣事件發生在自己身上能不怕嗎,這是遇上的是太子,且恰好,太子看見了這塊玉珮,若不是太子,或者太子沒瞧見玉珮,那後果恐不是她能承受的。

有時一想起這個,就恨不能把胡宗華千刀萬剮,這樣的事兒胡有康絕做不出來的,也就胡宗華被色所迷,才能幹出這樣沒面子兼著沒腦子的事兒來,也可能是夏瓊裳背著他幹的,不過,這種可能性極小,胡家既送女子進行苑,怎麼可能稀里糊塗的被人掉了包,想起這些,在行苑真該讓太子封了松鶴堂。

可鳳娣心裡明白,如果不是周少卿,太子爺絕不可能管這檔子事兒,胡家也不是沒根沒葉兒的草台班子,二老爺是太醫院院判,後頭還有晉王殿下,一旦封了胡家,可牽扯上了各位皇子,這黨爭雖說暗裡頭鬥的熱鬧,可檯面上,卻是一片兄友弟恭,若是皇上想辦誰了,那另說,若是因為自己辦了誰,那她能有好嗎,余家能有好兒嗎,這麼簡單的事兒,她再看不出來,豈不是成了二傻子,所以,這個啞巴虧她不吃也得吃。

更何況,她跟太子那句話也是實話,松鶴堂可比慶福堂的年頭還長,不說這塊招牌,就是松鶴堂那些秘方,若失傳,真正的可惜了。

「大公子,那周勇死了在大牢裡了。」狗寶氣喘吁吁回來報信。

鳳娣點點頭,這個替罪羊都不知道自己裹進了什麼樣兒的死局裡了,估計到死都不明白,說起周勇,鳳娣也沒想到,他會輾轉來了江南,且挖空了心思的要對付自己,常志掃聽來的消息說,周勇跟那寡婦也沒過多長日子,那寡婦又勾上了別人,把他趕了出來,一度都要了飯,後來輾轉到了江南,遇上夏家人,便攛掇著夏瓊裳給夏守財報仇。

這人把他受的這些,一總記在了慶福堂頭上,就不想想,若是沒有鳳娣的爹,當初伸手救他一條命,說不得早見閻王了,後來也是他以怨報德,才得了那般下場,不反省自己的過失,卻反過來恨上了余家,這人是真正的狼心狗肺,死了都臭塊地。

常志進來道:「大公子,胡宗華下了貼兒,邀您去八珍樓呢,說要親自賠罪,公子去不去?」

狗寶哼一聲:「賠個罪就算完了,想得美。」

鳳娣道:「不去倒顯得我小氣了,去。」

胡宗華那日跟他爹回府,足足六天沒去青吟巷,胡宗華心裡也真有些怨瓊裳生事兒,這一檔子事接著一檔子事兒,還不都是她出的主意,沒成不說,差點兒就把他胡家搭了進去,胡宗華如今給他爹罵的也清明些了,雖仍戀著瓊裳,到底有了些理智。

再說,那天瓊裳出了這個主意之後,就等著好消息呢,可左等沒有,右等不見,等到半夜,等來了胡安,帶著人進來就把周勇綁了堵上嘴押了出去,瓊裳待要問究竟,胡安一個字也不敢說,一溜煙跑了,過後足足六天不見胡宗華來。

夏瓊裳這心都涼了,如今她已是騎虎難下,其實,她也不是個糊塗之人,只當時聽了周勇的話,覺著余鳳娣是女人,自己也是女人,她能做到的事兒,憑什麼自己做不到,她能把余家慶福堂立起來,自己為什麼不能再開延壽堂,自己就是要跟她拚一拚,鬥一鬥,同是女人,都是藥號家的姑娘,她不信自己就比不過她。

可如今她終於明白了,自己不是比不過她,是沒她的好運道,她碰上的男人,比自己挑的強太多了,她不甘心,不甘心……奶娘總勸她過回原先的日子,可這樣的她又怎回得去,都是余鳳娣,若不是她,自己現在還是延壽堂的大小姐,若不是她,自己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越想越恨,越恨越不甘心,既如此,乾脆魚死網破,她沒有好結果,余鳳娣也甭想好過。

想到此,讓奶娘在松鶴堂的鋪子裡截了胡宗華,說:「奶奶身上不好呢,大爺好歹去瞧瞧。」

胡宗華想起那千嬌百媚的身子,不免動意,跟著奶娘去了,一見瓊裳兒頭髮也沒梳,臉也沒洗,白衫兒素裙的盈盈下拜,嘴裡喚了一聲爺,眼淚兒就跟著落了下來。

胡宗華的魂兒都快沒了,忙扶起她抱在懷裡道:「這是怎麼了?我才幾日不來,怎如此憔悴?」

夏瓊裳只是掉淚不言,奶娘忙道:「這幾日了,奶奶身上都不好,昨兒尋了郎中來瞧,郎中說是喜呢。」

胡宗華一愣,繼而大喜,那天跟他爹說瓊裳有了胡家骨肉實,是沒轍了才打的謊,不曾想倒成了真的,這往後他爹哪兒也能說的過去了,便抱著瓊裳親了嘴道:「有了孩子,更該保養著自己的身子才是,想吃什麼新鮮東西,我使人去弄來。」

夏瓊裳搖搖頭,卻道:「余家……」

她剛起了個頭,胡宗華臉色微沉道:「余家的事兒不可再提,那檔子事兒引得太子動怒,險些把我胡家都搭進去。」

夏瓊裳道:「莫非小王爺真要娶她不成?」

胡宗華道:「聽太子的口氣,十有八九是了,那周少卿雖說頂著小王爺的名兒,真正的身份,卻是當今的九皇子,余鳳娣搭上了他,便不是正妃,封個側妃,也是能進皇家玉牒之人,不是咱們能得罪起的,再說,當年你爹跟慶福堂的恩怨,也難說誰對誰錯,如今時過境遷,就讓它過去吧,非心心唸唸的報仇有什麼意思,有道是冤冤相報何時了,更何況,你現在有了我們的孩兒,也當為他打算打算,你且忍著性兒在外頭住些日子,等孩子生下來,我尋機會把你納進府去,從此做一對天長地久的夫妻,豈不好。」

夏瓊裳目光閃了閃,低聲道:「爺說的是,以往竟是瓊裳錯了,想當初,若不是我爹先跟余家為難,也沒有後來的殺身之禍,我只念著余家的仇,卻糊塗了,如今想明白,又覺前頭處處與她為難,著實對不住余家大公子,還差點兒牽連了咱們胡家。」

胡宗華見她如此明理,遂拉著她的手揉了揉道:「你能想通了就好,這幾日我不來,也是怕你鑽牛角尖,非要尋余家報仇,既你這麼說,我倒真放心了,日後咱們倆好好過日子。」

夏瓊裳點點頭:「爺放心,奴家知道爺心裡想著奴家,奴家更要為爺打算,再說,這事兒說開了總比遮掩著更好,不若爺擺上一桌席,把余家大公子請來,瓊裳當面給大公子賠罪,從此恩怨相了,也能各自安心,爺說這般可好?」

胡宗華聽了,更是歡喜:「你能這麼著,再好也沒有了,我爹天天催著我去慶福堂賠情呢,正好借此機會,了了這檔子事兒,我爹哪兒也能過去了,如此甚好,甚好,我這就讓胡安送帖子過去,請大公子八珍樓一會。」

鳳娣見到夏瓊裳,倒不禁一愣,記得夏守財長得可不怎麼樣,不想,他閨女倒是這麼個美人,胡宗華道:「這是內人瓊裳,今日特來給大公子賠罪的。」

鳳娣一愣,內人?這詞兒難道不是原配專用詞彙嗎,還是自己落伍了,也能用來形容外宅了,而且,賠罪?就夏瓊裳恨自己這個勁兒,會這麼快就想開了來跟自己賠罪,扯呢嗎,不定又想出什麼毒計了,這女人別看年紀不大,使的招數,一招比一招毒辣,自己可得小心著點兒。

想到此,側頭看了眼後頭不遠立著的馮山,心裡有了底兒,彼此分賓主落座,雖不至於熱絡,卻也沒冷場,全靠著能言善道的夏瓊裳。

瓊裳瞥了眼鳳娣跟前的酒杯,端起自己的杯子道:「今日瓊裳給大公子賠罪,大公子若不計較瓊裳的錯處,且吃了這杯酒,瓊裳才能安心。」

鳳娣目光閃了閃,暗道,這可不是她第一次勸酒了,剛一開始,自己說不喝酒的時候,她的目光就有些不對,莫非……

鳳娣看向自己眼前的酒杯,端了起來,放到唇邊,假裝要喝,餘光盯著夏瓊裳,見那夏瓊裳眼裡似有冷光一閃,不禁暗暗點頭,又放下來道:「這會兒忽的想起來,這紹興黃熱著吃固然好,若趕上這樣的大熱天,兌上些許碎冰卻更適口,在下今兒斗膽勞煩夫人一趟,下去尋八珍樓的掌櫃要些碎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