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大老爺,江南各藥號的東家掌櫃的都來了。」胡有康點點頭:「推我過去吧。」

胡大可欲言又止,半晌兒方道:「老奴知道大老爺心疼少爺,卻若用了這個法子,可就再無退路了,若勝了,自不必說,若是敗了,咱胡家百年的字號就砸了。」

胡有康咬咬牙道:「不如此,我著實嚥不下這口氣。」

胡大可道:「余家大公子當時大約也沒想到,夏瓊裳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下毒,況且,下了毒她根本無法全身而退,還把胡家牽連在內,便知那酒裡有異樣,想來以為,不過跟上次一樣的迷藥,畢竟破了她的清白,比毒死她要解恨的多,這裡頭有誤會呢,再說了,便咱們勝了,余家後頭可是小王爺,若小王爺與胡家為難,咱胡家的藥號也難保,這可是兩敗俱傷啊。」

胡有康道:「如今顧不了這許多了,不出這口氣,縱胡家再傳百世又有何用,這事兒先別讓二老爺知道。」

胡大可只得應了,推著胡有康進了大廳,胡有康一進來,各家藥號的東家大掌櫃紛紛站起來,一一打過招呼,各自落座,胡有康才道:「今天把各位請來,是有一事要知會各位,到時還請各位撥冗前來,給我松鶴堂做個見證,我松鶴堂要跟他慶福堂擇日鬥藥。」

鬥藥?慎之倒吸了一口氣:「這可是絕戶的法子,雖有先例,可幾十年來無人沿用,皆因這是破家滅族之法,想這醫藥行裡講究的是濟世救人,這等缺德的招數,實在不妥,這丫頭到底惹了什麼禍,胡有康那老頭我跟我有過幾面之緣,是個頗有修養之人,且拿他胡家去賭慶福堂,無論勝敗,都是兩敗俱傷,之於他胡家可沒半點好處。」

少卿手裡佛珠念了幾下,歎口氣:「到底鳳娣年輕氣盛,胡宗華在八珍樓設宴,本是遵了他爹的命,要跟丫頭賠情,卻沒想到,夏瓊裳心存歹意,要毒殺鳳娣,丫頭瞧出端倪,卻也未想到夏瓊裳如此歹毒的下了斷腸草,這斷腸草一旦和酒吞下,便神仙也難救,也讓她救的胡宗華沒有立時斃命,歸根結底,她還是把人心想的太善,忘了夏瓊裳這種女人在無計可施的境況下,會不顧一切的鋌而走險,以至傷了胡宗華的性命,引得胡有康用身家性命與她相搏。」

慎之道:「要我說,胡宗華是自作自受,活該有這樣的下場,不說他之前散播的那些謠言,就是後來把那丫頭送進太子行苑,可是險之又險,若太子殿下沒見著你那塊玉珮,後果可不堪設想,這一招倒是比直接下毒還來的狠辣,事情出來,推出周勇頂槓,胡家跟邱思道同是晉王的人,那周勇既到了邱思道手裡,能有好兒嗎,尋個機會滅了口,這事兒就算了了,這些事還不都是胡宗華被色所迷引出來的,便死在這上頭也是活該。」

提起這事兒,少卿臉色陰了陰,站起來吩咐:「備轎,去王子正府上。」許慎之一琢磨就明白了,指定是尋安子和唄,那丫頭哪兒得要幫手呢。

「大公子,大公子,松鶴堂下了鬥藥貼,就貼在咱們慶福堂大門外,十日後,在城東的藥王廟前鬥藥。」狗寶說著把鬥藥貼呈上來。

鳳娣看了看,不禁苦笑一聲,問忠叔:「這鬥藥之局能不接嗎?」

忠叔搖搖頭:「不接就等於認輸了,表明咱們慶福堂不戰而敗,同意關張砸招牌。」說著不免問她:「當日你不吃那酒就好了,也不至於弄到如今這般地步。」

鳳娣道:「倒是我做差了,本是想若不吃那酒,夏瓊裳恐還不會罷休,有個人成天在後頭惦記著害我,總讓我這心裡不踏實,本未想她會明目張膽的下如此劇毒,若是尋常之毒,搶救及時,也無生命之憂,且這樣一來,卻能讓胡宗華看清楚夏瓊裳的真面目,只要胡宗華離了夏瓊裳,有胡家老爺子管著,自然不會再出陰招兒,以後咱們兩家也就相安無事,卻沒想到她竟下了斷腸草,我一時失算,才引起了胡余兩家之爭,倒是錯估了夏瓊裳的心思,現在縱然後悔也晚了,讓我想想怎麼補救吧。」

說著皺緊了眉頭:「這事兒卻真麻煩啊。」

常志道:「大公子,恕我直言,這鬥藥雖險,說不得也是咱們慶福堂立足江南藥行的機會呢。」

鳳娣道:「怎麼說?」

常志道:「咱們慶福堂如今只開了這一家鋪子,因前頭送藥的法子,才使得杭州城一部分百姓知道了咱們的藥號,雖不能說買賣興隆,到底不跟一開始那般冷清了,可即便這麼著,這南邊的百姓還是不認咱慶福堂,不知道咱慶福堂的藥如何,別說跟松鶴堂比了,就是江南隨便一個藥號拉出來,都比咱們慶福堂有名兒。」

鳳娣道:「這也是沒法兒子的事兒,我余家畢竟不是在江南起家的。」

常志道:「可這次鬥藥卻是個天賜良機,憑著松鶴堂在江南藥行裡的威望,還有胡家領著的朝廷供奉,若咱們慶福堂勝了,別說這杭州城,江南,整個大齊還有誰還不知咱慶福堂,大公子不是說,想把慶福堂開遍大齊嗎,若這次勝了,公子的大計就成了一半了。」

鳳娣想了想,是啊,俗話說富貴險中求,這話可是一點兒都不差,若勝了松鶴堂,她余家就能傳名天下,若敗了,不能敗,必須勝,勝了,她慶福堂才能繼續往下走,便為了慶福堂這些夥計的生計,也不能敗,且要化解跟胡家這場恩怨,恐也要指著這場鬥藥之爭了。

想到此,卻又愁上了,照著忠叔說的,這鬥藥說白了,就是比誰家的藥有用,能治好病,誰家就贏,即便她對慶福堂的藥有信心,可說是鬥藥,必須得有大夫啊,松鶴堂世代都出御醫,若憑借出神入化的醫術,佐以松鶴堂的藥,豈不是事半功倍,自己的慶福堂,肯定要吃虧。

若是胡有康請了他兄弟,如今任院判大人的胡有慶回來,跟她鬥藥,那自己往哪兒找一個能跟胡有慶拼醫術的大夫啊,這才是真正的危機。

鳳娣忙讓許貴兒去四通當裡頭飛鴿傳書,問問胡有慶可出京了,三天後傳了信兒來,胡有慶兩天前已經出京南下了。

鳳娣這心都涼了大半,自從得了這個信兒,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整個人焦慮不安,急出了一嘴火泡,這天正在屋裡吃清火丸呢,忽的狗寶跑了進來:「大公子,安少東家來了。?」

鳳娣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對啊,自己怎麼把安子和給忘了,雖說安子和是自學成才的野路子,可往往這種人才能打敗科班出身的人,因為這樣的人思維活躍有創造性,跟保守派的胡有慶有一拼,更何況,後頭還有她師傅呢。

以她看,她師傅可比胡有慶高明太多了,不說醫術,先說做人,她師傅慈悲心腸,想的是天下百姓的苦難,這才是真正的醫者,胡有慶呢,陷與黨爭,早失了一顆濟世之心,這才是醫者的大忌,不過,他怎麼來了,想著看向許貴兒。

許貴兒摸了摸鼻子,嘟囔一句:「我可沒說啊,只不過大公子的事兒,又怎瞞得過小王爺呢。」

鳳娣看了他一眼,頭一次覺得,周少卿這個男人挺好的,至少這份心意她得領,想著出去見安子。

不過數月不見,倒差點兒認不出來了,記得送到王子正府上的時候,還是挺白淨文秀的書生,怎麼成了一個黑漆寥光的漢子,不是還跟過去長得一樣,鳳娣險些以為是別人冒充的了。

安子和見她的目光,不免有些不大自在:「師傅帶著我去郊外的山上採藥去了,那些藥採回來要曬,曬乾了要收起來,所以……」說著垂下頭。

鳳娣發現,這安子和學醫學的越發有些呆了,記得當初在兗州府見他的時候,不說多機靈,至少不是現在這樣,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敢不敢跟胡有慶一較高下。

想到此,便問:「既然你來了,想必知道這裡頭的事兒,松鶴堂的二老爺可是太醫院的院判,也就是師傅的頂頭上司,胡家百年來出了十二位御醫,自然有他們一套系統精到的醫術,且,胡家二老爺當御醫多年,積累的經驗自然比你要多,你敢不敢跟他同台相較?」

安子和道:「師傅說,醫者應以濟世救人為己任,萬不可爭長短。」

鳳娣聽了,不禁翻了白眼:「那你做什麼來了?」安子和道:「師傅也說,慶福堂的根本就是就是濟世救人,故此若為了保住慶福堂,適當爭一爭也說得過去。」

鳳娣忍不住樂了,頭一次見王子正的時候,覺得那老頭特一本正,後來才發現是個老頑童,不過,貌似安子和沒回答自己的問題:「你說了這麼多,倒是敢不敢?」

安子和這才道:「可以一試。」

這話聽著沒底氣,不過鳳娣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安子和,估計這句都不敢說,可見是學了不少本事,加上他對醫術的鑽研刻苦勁兒,或許真能幫自己。

「大人,吏部外放的州判裴文遠來了,聽說是冀州府的人。」

邱思道點點頭:「讓他進來。」

裴文遠容光煥發的走了進來,自打住進京城的官驛,就沒斷了人拜訪,都是南邊兒的商人,送的禮一個比一個厚,裴文遠從娘胎裡出來,也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先開始還不敢收,可余家上門要賬,裴文遠怕此事嚷嚷出去,壞了自己好容易得來的錦繡前程,即使知道鳳娣成心訛詐他,也只得認了。

想這些送上門來的,不要反倒得罪了他們,卻也沒想到,三天就湊齊了一千兩金子,怪道都想謀江南的官兒當呢,他不過一個小小的州判,且還沒上任,就這麼多人送禮,這要是去當上三年,想來再也不是被幾兩銀子擠兌的裴文遠了。

來上任這一路都有人掏銀子伺候著他娘倆,沿著運河而下,好不愜意,到了杭州城先安置下他娘,便來府衙見邱思道這個上司。

雖不知這裴文遠怎麼走動了吏部楚大人的門路,卻也不能得罪,客氣的迎進來,敘了些場面話兒,這才說正事兒:「按說裴大人剛來,應該好生歇息幾日,帶著老太太游游西湖,偏不巧,趕上有件大事,只能勞煩裴大人了。」

裴文遠道:「大人說的可是松鶴堂跟慶福堂鬥藥之事,下官沒進杭州城就聽說了。」

邱思道點點頭:「這事兒本是江南藥號裡,兩家爭鬥私了用的法子,說起來。只要不出人命就跟咱們官府無關,卻這兩家後頭的人卻不好惹,咱們以後就是自己人,這些事兒也不用藏著,都瞧著咱們當官的風光了,可暗裡的難處誰知道,就說這要鬥藥的兩家,松鶴堂胡家二老爺是太醫院的院判,如今都請了回來,胡家又是朝廷供奉,這要是有個閃失,咱們倆可兜不住。」

裴文遠道:「說起來慶福堂怎麼敢跟松鶴堂鬥,這不上趕著找不自在嗎。」

邱思道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還不知慶福堂的底細呢?」

裴文遠一愣:「什麼底細?慶福堂就是個尋常的藥號罷了,只不過如今的買賣大了些,對了,大人曾任冀州知府,自然比下官更清楚了。」

邱思道心說,這人瞧著精明,實則糊塗,既是從冀州府出來的,卻連慶福堂的底都沒摸清,這官當得真真糊塗,想到此,便道:「這也不是什麼隱秘之事,余家的大公子實則是余家的二姑娘,這位二姑娘跟咱們越王府的小王爺,可不尋常,聽說萬歲爺賜給小王爺的玉珮,都在這位二姑娘手裡,有小王爺在後頭戳著,這慶福堂能算尋常的藥號嗎?」

裴文遠倒吸了一口涼氣,小王爺?這怎麼可能,忽記起在兗州府見過的那兩個人,忙問:「卻有一事請教大人,冀州府四通當的兩位東家……」

邱思道點點頭:「其中一位是小王爺,另一位是侯府的五公子許慎之。」

裴文遠這才明白,為什麼余鳳娣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跟自己為難,卻忽的有些後悔,當初若不退親,萬一余鳳娣成了王妃,自己豈不跟著一步登天了,她們姐倆那麼好,怎會不顧念她姐,好過現在,不知道尚書大人這顆大樹哪會兒就靠不住了。

邱思道見他出神的不知想什麼,輕輕咳嗽了一聲,裴文遠方回過神來:「大人的意思是……」平心而論,裴文遠恨不能慶福堂輸了才好呢,可既有小王爺在後撐腰,恐不易,卻不知邱大人什麼意思。

邱思道喝了口茶道:「這場鬥藥,胡家請了太子爺出來坐鎮,涉及太子爺的安危,杭州城內外需萬無一失,且那日不知要來多少人,藥王廟前人多氏雜,我在太子跟前聽吩咐,便顧不得下頭這些事,原先我還愁沒個妥帖的人,可巧裴大人就來了,你幫我看顧著些,太子爺若是有什麼閃失,你我的腦袋都得搬家。」

裴文遠從府衙出來,琢磨還真是冤家路窄,自己跑這杭州城當官,卻還能碰上余鳳娣,且如今情勢,卻還不如當初了,只怕她記著退親之恨,又要跟自己為難,卻又搖搖頭,自己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欠她的銀子也都還清了,怕她何來。

想到此,快步往官驛去,收拾著搬進了配發給自己的小院,一進小院,裴文遠的娘便嫌棄的道:「怎這般小。」

身後的小丫頭小翠忙道:「老太太這是朝廷派發的,什麼品級住什麼樣的屋子,都有規定呢,大人如今是從七品,照著規定,應該住四間屋的宅子,就是這院子的樣兒,錯不了。」

裴老太太道:「咱不是有銀子了嗎剛過來的時候,我瞧著西湖邊兒上的宅子體面,就在湖邊兒買一個住著,平常我也能瞧瞧風景。」

小翠忙道:「老太太這可不成,太子爺可在咱杭州城行苑裡頭住著呢,是萬歲爺派下來查貪墨的,這正在風口浪尖兒上,便手裡有銀子也不能置房產啊,這現成的把柄,若是讓人知道上報了太子爺,老太太,咱大人好容易謀來的這個肥缺兒,丟了不說,弄不好還得搭上身家性命。」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的拍了拍她的手:「好閨女,你倒是個向著我們娘倆的,咱娘倆也有緣,回頭等安頓下來,讓你伺候了文遠,你可願意?」

小翠瞄了裴文遠一眼,鬧了個大紅臉,忙道:「奴婢進去收拾屋子。」一溜煙跑進屋去了,裴文遠道:「娘,您怎麼說這個?」

裴老太太道:「這有什麼,你這麼大人了,屋裡沒個人伺候怎麼成,莫非你還想著余家那丫頭呢。」

「娘,您以後千萬不可再提余家的事兒……」說著把邱思道跟他說的告訴了他娘,裴老太太聽了,哼一聲道:「可真是老天不開眼,小王爺怎麼就瞧上了這個又瘋又奸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