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胡大可進來回道:「二老爺回來了。」

胡有康一愣的功夫,胡有慶已經進了中堂,兄弟間見過禮兒,胡有康道:「太醫院事務繁雜,你怎有空回來?」

胡有慶道:「大哥還瞞著我不成,咱胡家跟余家鬥藥的事,可不止江南,如今大齊上下舉凡藥行裡的誰不知道,這是咱胡家生死攸關的大事,我能不回來嗎,大哥也不用再說,既已下了鬥藥貼,咱胡家就沒了退路。」

胡有康道:「雖這鬥藥,咱胡家有些把握,若把你牽連進來卻不妥,你不僅是咱胡家人還掌著太醫院,萬一咱胡家輸了,你的名聲……」

胡有慶道:「到這節骨眼兒了,大哥還說這個做什麼?若咱胡家的松鶴堂這塊招牌砸了,我還當什麼太醫啊,大哥就別想了,再說,她區區慶福堂的一個丫頭,我還怕她不成,退一步說,她既下了江南,自然要把她家的字號立住,可她慶福堂若是立住了,現在是沒什麼,往後可難說,她定下的那些店規,夥計的工錢,掌櫃賬房的分紅,可著江南的藥號,也沒這麼幹的,咱們鋪子裡的夥計掌櫃能不動心,日子長了,恐要辭櫃跳到她的慶福堂去,那咱松鶴堂可就撂挑子了,打從咱藥行立下那天起,夥計就是夥計,掌櫃就是掌櫃,夥計想熬上掌櫃,怎麼也得熬上十來年,還是個三掌櫃,還得說有本事的,可她慶福堂呢,她那些鋪子的掌櫃都是夥計提拔上來的,這豈不亂了規矩。」

胡有康道:「我倒是覺得,她這個法子值得咱們松鶴堂學學,以往的規矩有些是好的,可以守著,有些卻是陳規陋習,就說這掌櫃的,若是本事大,提拔上來對咱的買賣也好啊,這些且容後再說,眼面兒前先把鬥藥過去再說,大可,你使去的人可探聽出來了,那丫頭找了什麼幫手沒有?」

胡大可道:「跟著大老爺後頭的船前後腳,來了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咱鋪子裡的夥計瞧著進了慶福堂,可不像個大夫,做的文生打扮,像個讀書人。」

胡有康暗暗沉吟道:「莫非那丫頭要自己上陣不成?」

胡有慶搖頭:「這卻不會,太子宮的時候,她就跟皇上說過,只是略瞧過幾本醫書,不會診脈瞧病,不過,卻隱約聽說,她余家有兩本上古傳下的醫書,能醫死人肉白骨,只餘家的家規是傳男不傳女,傳子不傳媳,她既是個丫頭,這醫書恐不會在她手裡。」

胡有康搖搖頭:「這話兒又的兩說了,當初她之所以出來管事,就是因為余家沒人了,她爹死了,余家哪位真正的大公子,當時也差不多油盡燈枯,現在這位二少爺是後來才認祖歸宗的,且年紀幼小,咱們幹藥號的都明白,這買賣,憑的可就是祖宗傳下的那些藥方,若她手裡沒有,她慶福堂早該關張了,哪還能開這麼多鋪子,且,那日在八珍樓,那麼多人親眼瞅著,她給宗華解毒,那斷腸草的毒你我是知道的,和酒吃下,神仙也難醫,卻硬是讓她救了回來,宗華抬回來,撐了三天才去,若說她不通醫術,實在不可信。」

胡有慶道:「即便她通醫術,才多大的丫頭,我還能怕她不成,且,咱們鬥的是藥,松鶴堂立足江南百年之久,咱們的藥又怎會輸給她慶福堂。」

胡有康忽然道:「二弟有一句話大哥需問你,你這次回來可是因為晉王?」

胡有慶一愣:「大哥怎會有此一問?」

胡有康歎口氣道:「你個宗華弄的那些事兒,我前頭不理會也還罷了,如今不得不說一句,咱爹當年可是囑咐過你,為官切記要守中庸之道,尤其不可摻入黨爭,有慶,你是不是把咱爹的話都忘了,你跟大哥撂句實話,前頭太子中烏頭毒之事,可跟你有關嗎?」

胡有慶目光閃了閃,心知他大哥的秉性,忙道:「絕無此事。」

胡有康點點頭:「沒有就好,雖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可真被歸入晉王一黨卻著實不妙,你自己好好斟酌。」

胡有慶之所以能回來的確是晉王授意,晉王本來就忌諱周少卿手裡的財力,而慶福堂也有越幹越大之勢,如今慶福堂已不容小覷,若讓慶福堂在江南把字號立住,恐駁回頭就會進京,皇上已經提過要把朝廷供奉給慶福堂。

若成了,說不準就把松鶴堂也比了下去,慶福堂雖說是余家的,可周少卿瞧上了那丫頭,以後真納了她,慶福堂就攥在了周少卿手心裡,添了這份財力,周少卿豈不是如虎添翼,而周少卿如今已經明明白白站在太子一邊兒,對自己大大的不利,既不能歸我所有,不如早早毀了,也省的以後麻煩。故此才把胡有慶弄回了江南,這一次勢必要鬥垮慶福堂。

若說杭州城哪個月份最美,那杭州的老百姓就得告訴你,什麼月份來,都能賞到不一樣的美景,若問杭州城幾月裡最熱鬧,那杭州的老百姓就會告訴你,數著今年最熱鬧,若問哪兒最熱鬧,那肯定往東邊一指,藥王廟最熱鬧。

哪位問了,四月二十六的藥王爺生辰可都過了,還熱鬧什麼?那杭州老百姓就得說,一看你就是外鄉人,不知道兩大藥號,松鶴堂跟慶福堂,十天後要在藥王廟大門口鬥藥嗎?

十天?還早呢?還早?這個信兒一出去,您去瞅瞅吧,杭州城各大客棧可都住的滿滿當當了,還跟您說,想瞧大熱鬧,您得提前一天到,要不擠破了腦袋也擠不進去。

這話兒真一點兒不假,鳳娣也沒想到這鬥藥會整出這麼大的動靜,鬥藥分三場,一場治外,一場治內,一場治急,病人是藥王廟旁積善堂裡的,積善堂說白了,就是古代的官方收容所,能自己活動著討口吃食的,也不會來這兒,這裡大都是一些動不了的,要不快要病死了,出了東城門不遠就是義莊,沒氣了拖出去燒了也方便,故此,城裡的百姓大都嫌這地兒晦氣,除了藥王爺生日那天熱鬧些,平常日子,老百姓是能不來就不來的地兒,可想不到,今年就來了場大熱鬧。

藥王廟門前,一早就搭起了兩座頂棚,均高兩米,寬三丈,裡頭搭了簡易的木床,藥王廟前設高台,高台上杏黃傘蓋之下坐著的正是當今太子慕容少騫。

太子也是沒想到最後會弄成這樣,論說這樣的私鬥,跟官府無關,可胡有康特來請他坐鎮,他對余家這丫頭又實在好奇,更兼近日也沒什麼大事,就來湊了個熱鬧,卻不知竟來了這麼多人,人山人海,把小小一座藥王廟圍了個水洩不通。

太子的座位高,手搭涼棚往遠處望了望,不禁開口道:「本宮都不知道杭州城有這麼多閒人,來湊這個熱鬧。」

江德安忙捧上茶來道:「太子爺有所不知,哪是光杭州城的人呢,恐整個江南的藥號都來了,這可是關係到兩家藥號生死存亡的大事,是大熱鬧,能來的都來了,不能來的,變著法兒的也得來,就是京城裡頭都驚動了呢。」

太子搖搖頭,瞧了那邊兒慶福堂的棚子一眼,低聲道:「你說那丫頭要是輸了,折了她余家的慶福堂,是不是老九就省心了。」

江德安忍不住笑了一聲:「瞧太爺說的,小王爺要是真能捨得,也不會巴巴的給太子爺捎信兒,讓您護著二姑娘了。」

太子爺笑了:「老九讓父皇拘在京城有半年了吧,估摸這小子的性子快忍耐不住了,說起來,我可記得老九小時候說過,要娶天下最聰明的女子當媳婦兒,德安,你說這余家二姑娘算不算呢?」

江德安撓了撓頭道:「奴才也不知道二姑娘是不是天下最聰明的女子?奴才就是覺得,二姑娘是奴才見過裡頭最精的,那個聰明勁兒,說話兒滴水不露的,想想也是,不聰明,一個姑娘家能做這麼大的買賣嗎。」

太子爺笑了,指了指那邊兒:「余家棚子裡頭的是誰,是她家醫館裡的郎中嗎?怎麼瞧著有些眼熟呢。」

江德安忙看過去,不禁道:「完了,二姑娘必敗無疑,那是王子正新收的小徒弟兒,上回跟著王子正來太子宮,他在後頭給他師傅提著藥箱子呢,這還沒出師呢,胡家那邊兒可是胡大人,說是鬥藥,這醫術要是差太多,還鬥什麼啊,剛還誇二姑娘聰明,這麼一會兒怎麼就糊塗上了呢,來了,太子爺,二姑娘來了。」

太子爺手裡的扇子揮了兩下道:「這丫頭倒是坐得住,比本宮來的還晚。」

鳳娣上來先給太子爺磕頭見禮,太子道:「看來大公子成竹在胸啊,這麼完才來。」

鳳娣看了胡有康一眼,猶自驚魂未定,若不是冷炎,恐自己今兒這條小命就交代了,雖鳳娣覺得以胡有康的為人,不會做出什麼卑鄙之事,可也得防著,自打安子和一來,就讓馮山跟在安子和了,可就沒想到會衝著自己來。

今兒一早自己從慶福堂出來,走了一段發現不對勁兒,不像往城東走,問了狗寶一句,不見答應,掀開窗簾見是一個僻靜巷子,暗道不好,剛推開車門,一把寒光四射的冷劍直直刺了進來。

鳳娣閉上眼,心說完了,這條小命今兒就丟這兒了,卻聽一聲悶哼,那把劍沒刺到自己便落了下去,接著便是一陣刀劍相交的聲響,鳳娣忙睜眼看去,正好瞧見兩個蒙面的黑衣人竄上房的身影,然後是冷炎低喝一聲:「追,要活口。」後頭無影門的數個人追了出去。

鳳娣這才鬆了口氣,看向冷炎,忙道:「狗寶,狗寶怎麼樣了?」

冷炎道:「你放心,他們要的是你的命,只是打暈了狗寶,我讓人把他送回慶福堂了。」

鳳娣鬆了口氣,跳下車才問:「大哥怎麼來了杭州城?」

冷炎沒回答她,卻道:「今兒不是要跟松鶴堂鬥藥嗎,再不過去恐要誤了時辰,說著上馬衝她伸出手:」上來,大哥帶你過去。「

鳳娣也沒想其他,跟冷炎共乘一騎來了,即便如此,都晚了一會兒,雖未開始,卻落在了太子爺後面。

太子略打量她半晌,見她顯是匆匆趕來,神色有些不定,且她看向胡有康,不禁暗道,莫非胡家明著鬥藥,暗裡卻使了什麼卑鄙手段不成,想著也掃了胡有康一眼,若果真如此,胡家這就是明擺著作死呢。

胡有康心裡一跳,喚過胡大可道:「跟著二老爺回來的武家兄弟怎麼不見?」

胡大可道:「一早就沒見著,不知往哪兒去了。」

胡有康暗暗皺眉,莫非有慶派那兩個去截余鳳娣了,若真如此,豈不是授人以柄,便贏了也勝之不武,。

卻聽胡大可道:「大老爺,時辰到了。」

胡有康回神站起來,跟太子爺道:「煩請太子爺給我兩家做個見證,立下這個生死契,若勝了,繼續開藥號,若敗了,自己砸了自家的招牌,從此退出藥行,一諾千金,不可反悔。」說著看向鳳娣:「大公子可認嗎?」

鳳娣苦笑一聲:「老爺子,少東家之事是在下思慮不周,未想到夏瓊裳會下斷腸草,卻這鬥藥,真是兩敗俱傷的法子,前輩非要如此不成。」

大老爺道:「事到如今還說這些作甚,鬥藥貼既下到你慶福堂,就不可能收回來。」說著按下手印,跟鳳娣道:「大公子請。」鳳娣只得跟著按了手印。

鳴鑼鼓響,第一局開始了,從積善堂的裡抬出兩個人來,先到太子跟前,積善堂的管事上前道:「這是剛送過來的兩個人,不知被何人所傷,一個傷在頭部,一個傷在大腿。」

太子站起來看了看,不禁略略皺眉,這兩人的傷都不輕,傷在腿部的是斜斜一刀,肉都翻在外頭,瞧著十分怕人,那個頭上有傷的更重,正額頭上不知被什麼東西砸了個窟窿,一個勁兒往外冒血。

太子揮揮手道:「快些給他們醫治要緊。」

安子和跟胡有慶過來,江德安拿著一早預備好的竹籤子,過來道:「簽分長短,抽著長的,治左邊兒這位,短的自然是右邊兒的,兩位請吧。」

胡有慶剛要往前,就聽安子和道:「不用抽了,晚輩才入行不久,自要敬前輩,胡大人挑一人就是了。」

江德安一愣,心說,二姑娘這麼精的人,怎麼尋了個半傻來,都這時候了,是讓來讓去的事嗎,還分個狗屁前輩晚輩的,贏了是真格的,想到此,便道:「安大夫您可想好了,這倆人雖都傷的不輕,可傷的地兒可不一樣。」

那意思就是,有腦子的都能看出來,傷在腦袋的這位重得多,且人異常虛弱,不定餓了多少天了,又受了這麼重的傷,氣息都弱了,真要是一口氣沒上來,就算交代這兒了。

安子和卻躬身道:「胡大人請。」

得這是個榆木腦袋瓜兒,江德海把竹籤丟回去,跟胡有慶道:「胡大人先請吧。」

胡有慶看了安子和一眼,心說,這小子外表忠厚內藏奸詐,以為他一這麼說,自己一個太醫院的院判,就會讓著他,選哪個傷重的不成,做夢,今兒胡家必須取勝,再說,這鬥藥場上論什麼長幼,豈不笑話。

想著一指哪個大腿傷的道:「把這個抬過去。」

太子爺瞟了鳳娣一眼,心說,這人要是死了,第一場余家可就算輸定了,卻見這丫頭根本沒搭理自己這茬兒,而是定定望著她家的棚子發呆。

太子爺好奇的看過去,也不禁一愣,跟江德安道:「你說姓安的小子那是幹什麼呢,又是剪子,又是針線的,莫不是要裁衣裳繡花不成?」

江德安道:「奴才也沒瞧明白呢,沒見過這麼治傷的,倒是胡家那邊兒都上藥了,哎呦喂,我的太子爺,不是裁衣裳繡花,是縫人皮呢,可嚇死人了,這不得活活疼死啊,不對,那人怎麼一聲不吭,跟睡著了似的,對了,剛灌下去一碗慶福堂的什麼藥來著。」

鳳娣低聲道:「醉心散……」

這是安子和跟她師傅剛研製出來的新藥,這次特意帶過來的,鳳娣還沒來得及問是做什麼用的,這會兒自然明白了,別看安子和嘴上說的模稜兩可,心裡早有數呢,肯定知道這個鬥藥的流程,故此帶了這個來。

鳳娣忽然發現,這個看上去有些老實的安子和,卻有著一顆最謙遜的心,說白了,人家不是老實,是謙遜,這才是真正的君子,這樣的好男人別說古代,現代也已經絕種了,女人要是攤上這麼個丈夫,這輩子或許不會有什麼大富大貴,可這平靜安生卻最是難得。

這麼想著,忽然就想起了她家大姐來,越想越覺得這倆人怎麼就這麼般配呢,尤其對比下頭不遠的裴文遠,這麼個不要臉的偽君子,倒有些歪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