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輕波呆呆地看著為自己撐傘的男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書生比她更驚訝,他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自動自覺的動作。
發現他瞬間有些退縮,範輕波無暇思索,下意識舉起手緊緊握住他的,將他拉得近了些。動作太急,她的頭撞上了他的胸口。她心裡有些亂,索性低著頭,思考如何開口,思考要不要將謝依人的身世全盤托出,卻不知自己的行為給男人造成多大的困擾。
她濕冷的手指附在他手背上,傳來透骨涼意,接著她整個人投懷送抱,染濕了他衣裳的同時,她靠在他胸懷,氣息溫熱。忽冷忽熱的感覺正如他這一夜的心情,一時喜得如上了天,下一刻卻冷得如墜地窖。黃泉碧落,只隔一線,而操縱這根線的,正是他懷中這個看似溫順的女人。
上一刻殘忍無比,這一刻溫情蜜意,哪一個才是真的她?
他應該推開她的,最起碼,應該質問她為何玩弄他的。無論如何,都不該是像現在他表現出來的這般,手足無措地傻站著,望著她的發心,心中東拉西扯浮浮沉沉,想著興許是個誤會?
終於,她從他懷中抬起頭,被雨淋過,霧濛濛的眼望著他,微微發白的嘴唇動了動。
「阿嚏!」
噴了他一臉鼻涕口水。
他嘴角抽了抽,忍無可忍仰天長嘯了一聲,然後在她驚恐的眼神中扔掉傘,將她扣入懷中……
「這裡是?」
范輕波被放下時,只見自己置身於一個山洞之中,入鼻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心中瞬間晃過各種殺人埋屍的場景。書生輕車熟路地走到某處,拿起火摺子點燃了油燈,四周漸漸亮了起來。
「溫泉?」范輕波看著冒泡的水池,驚訝道,「這裡是西山?」
京城中只有西山太清觀附近有溫泉,而這西山又是天子祭祖之地,閒人勿進的。
書生別過頭,不言。於是範輕波終於憶起兩人之間還有誤會。雖說他去而複返令她心安不少,但思及他異于常人的腦回路,她還是謹慎地陪著笑,試探道:「你帶我來這裡,是想淹死我以洩憤?」
見他回頭,面露愕然之色,她的心又安了些許,「還是擔心我著涼所以帶我來泡湯?」
書生臉色一變,又轉身背對著她,哼了一聲,「是前面那個。」
嘴上這麼說著,人卻走到一塊巨石後,開始生火。
知他口是心非,還關心著她,範輕波一整晚懸著的心終於有了著落。心一定,腦子也活了。有了籌碼,整個人頓時輕鬆起來,又打了幾個噴嚏,終於覺得冷了。她一邊在心裡盤算著如何哄回書生,一邊脫下濕漉漉的衣裳。
只聽身後噗通一聲,她入水了。書生不知想到什麼,身形為之一僵,隨即眼前一花,幾件女子衣裳從天而降,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親昵的女聲:「好書生,幫我把衣服弄幹吧。」
範輕波匆忙追出來,來不及卸去易容,雖洗掉了臉上的妝,聲音卻還是謝依人的溫柔嬌媚。書生只覺身子酥了半邊,同時心中又一股怒氣升起,僵硬地扯下砸到身上的濕衣,咬牙道:「范,解——」不能叫范姑娘,更不想叫她解夫人,他只能恨恨道,「你,你一個,有夫之婦,怎能如此不檢點!」
為何還要用這種會令他誤會的聲音做這種會令他誤會的事?
話一出口,又想起是自己將她這個有夫之婦帶到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臉上一赧。書生為自己不受控制的舉動後悔不已,心中矛盾,不知以範輕波的伶牙俐齒又會如何揶揄於他。
卻聽身後女聲吃吃笑道:「我怎麼不知要自己丈夫為自己烘乾衣服也是不檢點了?」
書生聞言,腦中某根弦倏地繃緊了,「你說誰?!」
還是那個懶懶軟軟的女聲:「除了你還能有誰?我可只有你一個男人。哎哎,雖說是犯病代主出嫁你也不能不認帳呀。我真可憐,剛嫁的人,轉眼人就不要我了,枉我為他受人要脅犧牲良多……」
有這樣不要臉倒打一耙的人麼?
範輕波臉不紅心不跳地緩緩說著,眼睛一瞬不動地盯著巨石那邊的動靜,可惜只能看到跳躍的火焰。不見其人,只聞其聲,急迫又低沉:「你,你又在胡說八道!你明明是,是——」
話說到此突然停住,只剩下一陣壓抑怒火的喘息。
「明明是什麼?明明是解東風的妻子?」聽巨石那邊一陣劈裡啪啦,不知他遷怒何處,她歎了一口氣,柔聲道:「你都不好奇,若我真是他妻子,他怎麼會放任我與周子策的謠言滿天飛,又放任我與你成親嗎?我又怎能一女侍二夫?」
她頓了下,留給他冷靜思考的時間。
巨石後面漸趨安靜,半晌,傳出書生深思熟慮之後認真的回答:「你們有病。」
範輕波被噎了下,好不容易形成的溫柔氣場搖搖欲墜,「你才有病!」
「這麼凶……心虛的人才色厲內荏。」言之鑿鑿,語氣中一副「我就知道」的態度。
再度被噎,範輕波卻笑了出來。久違的書生式雞同鴨講答非所問啊……好親切,比他捉摸不定的怒火來得可愛多了。她耐心地公佈答案:「因為謝依人不過是個幌子,而我從來都是範輕波,而非謝依人。」
又是半晌靜默。「……謝依人是誰?」
三度被噎。範輕波閉了閉眼,收回前言,鬧不清狀況的他並沒有可愛到哪裡去。
深吸了一口氣,她放棄與他溝通,決定跳開互動環節,從頭說起:「謝依人是鎮國公之女,鎮國公是誰?鎮國公就是先帝那會兒意圖造反的一個大臣。嗯,繼續,謝依人十三歲那年入赭衣宮為奴……赭衣宮?赭衣宮就是宮中最低等奴婢呆的地方。哎你能不能不插嘴?」
某人終於安靜了。
確定他乖了之後,她才繼續道:「謝依人不堪奴役之苦,意圖自盡,被好奇前來瞧熱鬧的解東風救下,二人就此結識……」
範輕波從年前的事說起,而書生聽了半天,其實還是不清楚這個所謂的「謝依人」與他們的事究竟有何關係,直到她說到——
「謝依人嫁給解東風為妻,作為交換,解東風為謝依人重造了一個身份,姓範名輕波。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謝依人雖是解東風的妻子,范輕波的履歷卻十分簡單:女,二十二,歡喜天大掌櫃,于大同元年七月初七嫁與書生為妻。」
回憶完畢,範輕波頓了一下,又道:「範秉代嫁之事,我向你道歉。不能與你拜堂只因為我要進宮一趟,徹底了結謝依人這個身份。然後,專心做你的妻子。」
語畢收聲,洞內又陷入靜默。一時間,萬籟俱寂,徒留篝火蓽撥與山泉潺潺。
有沒有搞錯?她最後一句都說得那麼賢良淑德秀外慧中情深意重了他怎麼還無動於衷?難道他神奇的腦回路又帶領他走上偏差誤解的康莊大道?範輕波緊盯著那塊巨石,見他許久未有反應,原本的篤定頓時消失,心裡緊張起來。
「書生……」她站起來,想走過去,誰知慌中出亂,「啊——」
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入水中,本來只及腰的水瞬間沒過了頭頂,嗆了幾口水,一陣窒息的恐懼湧來。她腦中一空,反射性地拼命掙扎,正在她以為自己要一語成讖淹死時,一隻大手扶住了她的腰,一個用力將她拉出了水面。
「娘子你沒事吧?!」
范輕波被書生一下提溜起來,手忙腳亂地拍背。她吐完了水,又震驚於他的稱呼,顫巍巍地開口:「你……」叫我什麼?後面四個字還來不及說出,整個人又被按入他懷中。
「嚇死為夫了!」書生緊緊抱著她。
「你……」叫自己什麼來著?
後面幾個字依然來不及說,他又緊張兮兮地拉開她,不安地這裡摸摸,那裡揉揉,「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會不會胸悶?會不會頭暈?」
「你——」這次終於可以完整地說句話了,「在摸哪裡?」
書生一愣,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放在某處正人君子絕不該放的地方。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眼前的這具身體是不著一縷的,觸手所及,無一處不滑潤。
「啊!」書生低叫一聲,臉一下子燒了起來,急急忙忙抽回手,卻又不小心掃過某處。手下的身子一顫,然後,他驚奇地發現範輕波的臉也紅了起來,不僅臉,連身子也暈紅了。她望著他的眼神也變了,朦朧,迷離,欲說還休,欲說還休……
啪。
書生一掌拍在了她臉上。
範輕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現成的裸女在懷,光線好,氣氛佳,這傢伙不撲上來居然還打了她一巴掌?這泥馬絕對不是坐懷不亂!丫肯定在報復她打噴嚏噴他一臉!正要發飆,卻見他滿懷擔心地捧住她的臉,喃喃道:「該不會是泡太久了吧?娘子你是不是很暈?」
她一口熱血差點噴出來,她欲/火中燒得太不明顯了嗎?好,他很希望她暈是吧,就暈給他看!
範輕波眼一翻,整個人歪到書生身上,「相公,我好暈。」
這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書生腳一軟,突然很想說:娘子,我也好暈……
眼觀鼻,鼻觀心,書生扶著范輕波從水中起來,儘量目不斜視,手不上躥下移。奈何他家娘子不是很配合,總是有意無意地用柔軟的身子蹭他,一雙摟著他脖子的手更是不安分地時而撫弄著他敏感的後頸,時而插入他發中,擾亂他的意志。
從溫泉到篝火旁,短短幾步路,他卻覺得走了許久許久。
好不容易將她放下,用已經烘得乾燥溫暖的衣服包住後,他全身也濕透了,分不清是泉水還是汗水。安頓完畢,他突然發現把她從水中弄上來實在也不是什麼好決定。
火光下,她紅透了的臉,含笑的眼睛,滴著水的身子,白皙到近乎透明,還有手中殘留的銷/魂觸感,無一不在摧毀他的意志。
「娘子你……好點了嗎?」聲音暗啞,喉間似有火燒。
「相公,我好冷。」她半蜷著身子,環抱住自己偎到他身旁,胸前風光展露無遺。
「哦,那為夫去加柴火。」
半晌,柴火不見更旺,倒是巨石之後,窸窸窣窣,低吟嬌笑粗喘悶哼此起彼伏,間或傳出。
「嗯哼……相公,你手裡握的是什麼?」
「柴火。」
「唔……相公,你加柴火就加柴火,做什麼脫衣裳?」
「衣裳濕了,滴到柴火會點不著。」
「嗯啊……那相公,你——」
「娘子,你的嘴好像很閑?」
於是在範輕波的嘴被無情地堵上之前,她其實還想說一句話的: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洞房啊。
山洞中行房,是所謂洞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