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銀書生的第一次

第二日,範輕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仍置身於山洞,柴火早已燒成渣,而書生不知哪裡去了。他的布包還在一邊,他的衣袍披在她身上,於是——他出去裸奔了?

動了動仍有些酸的四肢,翻身起來,從書生的布包中找出一方素帕,就著泉水洗了把臉。

走到洞外,提了提嗓子,很滿意易聲藥效過去,她自己的聲音又回來了。伴著鳥語花香,吸了好幾口雨後的山中空氣,整個人清醒了過來。昨晚她終於光榮地脫團了,雖然沒有婚紗也沒有蜜月,但從現在開始,她就是有夫之婦了啊,想想還是沒有真實感。

也難怪,新婚之夜一覺醒來身邊空蕩蕩的,她都要懷疑昨夜是一宵春夢了。

範輕波蹲在洞口等得不耐煩,乾脆趁著難得的霧嵐山色做起晨練。一套早操完畢,又憑著記憶自娛自樂打起太極來,腦補自己是在山間隱居的世外高人,自我感覺相當良好。

書生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廣袖飄揚髮絲淩亂的女人在洞口擺著奇怪姿勢龜速移動的景象,嚇得連忙放下手中物什,飛奔過去,「娘子你怎麼了?娘子你醒醒!」

范輕波猛不丁被一陣搖晃,頭昏眼花,話也說不利索了,「放,放手!」用力掙開了咆哮馬附身的書生,定睛一瞧,又是一陣頭昏眼花,「我這是沒睡醒嗎?書生你什麼時候出家了?」

書生見她似乎恢復正常了,鬆了一口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道袍,回道:「這是向太清觀借的,對了——」他回身將方才拋在一旁的東西拿了回來,獻寶般遞到範輕波面前,「娘子,吃早餐吧。」

她猜到他一大早應該是出去覓食了,但是她萬萬猜不到他是直接找上太清觀。

吃著皇家道觀的獨門素齋,範輕波還是忍不住問:「太清觀的人就沒說些什麼?」私闖禁地還管飯,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書生該不會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吧?

書生斯文地咽下食物才回答:「說了。」

沒下文。

范輕波對這個天生詳略不當該展開時點到而止該點到而止時卻答非所問神展開的男人絕望了,認命地繼續問,「說什麼了?」

書生想了想,有些為難,「說了很多。」

「你揀重要的說吧。」為什麼她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若論重要性,大抵有兩句。其一是玄青真人第一句問的‘何為道,何為仁’,其二便是他最後一句說的‘閣下頗有慧根,可有意入我道門’。」頓了下,怕她誤會,又補充道,「當然為夫毅然決然地拒絕了,為夫拿了吃的就走了。」

果然做了奇怪的事。她幾乎可以想像他只著中衣與那傳說中的得道高人講經論道的場景,該說果然跟皇家扯上關係的都不是什麼正常人呢,還是書生二貨體質遇到的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唔,前者吧,後者連她都牽連到了。

書生見她出神,以為她不信,急得抓住她的手,「為夫對出家一點興趣都沒有,真的!」

範輕波回神,抽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臉,安撫道:「我知道的,憑你昨晚的表現就知道。」

昨夜……記憶回籠,書生整個人瞬間石化,從脖子開始,一點一點紅了起來。範輕波見狀奇道:「做都做了,你這會來害臊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你第一次呢。」

書生臉色愈紅,半天憋出一句:「所謂非禮勿言,閨房私事,豈能如此宣諸於口……」

范輕波不理會他,逕自起身走回山洞,收拾東西準備下山回家。書生寸步不離跟在後頭,開始從女誡婦德婦道說開去,侃侃而談,滔滔不絕,尷尬羞赧之□蓋彌彰。

「低頭,抬手。」

她收拾好布包,套到他脖子上,再將他的手拉出來。明明是第一次做的動作,卻自然得像老夫老妻。范輕波想起前世母親為父親打領帶遞公事包的樣子,嘴角不自覺浮起溫暖笑意。突然覺得四周好像靜了下來,想問書生怎麼不說了,一抬頭,卻見他的唇壓了下來。

她有些愕然,隨即發現他的唇只是貼在她的唇上,有些顫抖,有些激動,卻不得其門而入。眼中滑過一抹笑意,她順勢掛在他脖子上,主動微微張口含住他的下唇**輕咬,又大膽地將舌頭探入他口中,勾惹他的熱情……

一吻過後,兩人俱是微喘,範輕波更是衣襟大開。書生見狀一下子漲紅了臉,將手背到身後,像極了做錯事又想掩飾的小孩,讓原本不是很在意的範輕波起了逗弄之心,「哎,夫君大人,我只是說兩句便是非禮不守婦道,你這又動口又動手的算不算非禮不守夫道呢?」

見他噎住,範輕波通體舒暢地笑了,想起一事,開口問道:「你明明不是第一次了,為什麼吻技這麼差?」書生的呆性,加上前幾次親吻都是她主動,他生澀的反應令她原本以為他是個魔法師,但昨夜他的表現雖說不算技術純熟出神入化,卻也看得出並非完全的生手。

「你……」書生瞪眼,臉更紅了,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乾脆扭頭表示拒絕回答。

範輕波沒有漏過他臉上一瞬間浮現的惱恨,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你以前沒跟人親吻過?」

書生身形一僵,眼睛專注地盯著牆,恨不得看出一朵花來,手指也開始很忙地摳起牆來。

範輕波繼續小心地求證:「莫非……你第一次並非出於自願?」

話音剛落,?的一聲,書生一頭撞到牆上,慌亂回頭,卻見范輕波滿臉風雨欲來,隱隱發青,她咬牙切齒地問:「哪個混蛋,我的男人也敢強!說,是男人還是女人?」

聽到前一句,他還有些欣慰,聽到後一句,他的臉色也青了。

話要從書生考中狀元那年說起。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一年他實現了作為一個讀書人的終極目標。誰知在陛下賜宴時竟遇上鬼穀的豔鬼,她偽裝成花娘要暗殺他,結果被他挑斷手筋腳筋廢了武功。本來還沒什麼,但她居然因為打鬥過程中他的銀筆不小心劃花了她的臉而自殺。纏上命案,他不得不離開京城。

重出江湖後才發現江湖中人都認為是豔鬼要強上他,卻被他秒殺。至於豔鬼強上她的原因……江湖中莫名有了一個傳言:銀書生身懷異能,女子與之雙修便能容顏常駐功力大增。

然後接踵而來的,便是各色女人對他自薦枕席,自薦枕席不成就暗施手段。幸而他早讓大長老白無非磨練出一身金剛不壞之軀,得以保全貞操。從此也傳出不近女色的名聲。

不過馬有失蹄。他二十歲那年,為捉拿採花賊追到苗疆,不慎中了合歡蠱,被迫與一個苗女有了夫妻之實。合歡之後,苗女發現自己功力並未見長,大罵中原人坑爹,扔下解藥揚長而去……

「你們合歡的時候,她沒親你?」範輕波還在糾結這個,臉上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在意。

書生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這會兒已經只剩下木然了。「苗疆那邊女子作風大膽,卻有個不成文的習俗,可以跟任何男人交歡,卻只能跟心愛的男人親吻。」

范輕波勉強滿意地點頭,又想起一事,「你怎麼沒嚷著要對她負責?」她只是給他上上藥,就被他逼得走投無路了,那苗女都跟他上床了,他怎麼會沒反應?

書生眼神閃了閃,低下頭,支支吾吾道:「她說不用負責。」

範輕波挑眉,「我記得我也說不用負責。」幹嘛,看她手無縛雞之力又沒有蠱毒傍身好欺負啊?

「那不同的。」書生突然抬頭,直直地望著她。那個苗女說不用負責,他心中雖有愧意卻是如釋重負,而她說不用負責,他的心裡卻悶得發狂,像壓著什麼。以前他不知這是為何,只一味以禮教為藉口強說要負責,如今他卻明白,那只因為他心中有了她。

看著他陡然深沉炙熱的眼神,範輕波臉上莫名的發燙。心裡一跳,隱隱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同了,不敢深究,下意識乾笑兩聲打哈哈道:「你說不同就不同吧。」

然後拙劣地別開頭,裝作忙碌地站起來,查看了下四周,確定沒有落下的東西。

忙了好一陣,再回頭時,他神情如常,托著腮等她,見她回頭便沖她毫無心機地笑。她不由鬆了一口氣,剛剛她果然是錯覺吧?嘖嘖,跟他合歡後會容顏常駐功力大增麼?會被傳染呆性才對吧?

她終於恢復開朗笑了笑,「哎,呆子,我們下山吧。」

說著就往外走,沒走幾步卻被拉住,「娘子,你就這樣下山?」

聽他語氣中的不贊同,她眯了眯眼,虛心問:「難不成還要帶點土特產?」

書生指了指她的頭,她還是不得其法,於是他乾脆直接從布包中摸出一把桃木梳。

她警惕地後退一步,「你想幹嘛?」

他盯著她頭上隨意紮成一束的柔亮烏髮,雙眼晶亮,一臉覬覦,「娘子,你已嫁為人婦,不宜再梳少女,呃,」她那更像少男髮式,「不宜作此裝扮,應梳婦人髻。」

範輕波腦中頓時浮現各種奇形怪狀看著就令人倍感鴨梨的髮髻模樣,心中一凜,連忙護住自己頭髮:「不要,我不會!」天哪,她怎麼忘了嫁人後要梳髮髻這麼恐怖的事!現在後悔還來不來得及?

「不打緊,為夫略懂一二。」書生表示自己很萬能,完全可以效勞。

「不行,子曾經曰過,君子不為娘們梳頭,你切不可為了我犯此大忌!」范輕波連連後退。

「娘子真愛說笑,且不說子沒有這樣曰過,古亦有畫眉之佳話,如今為夫為愛妻梳發又有何妨?」書生舉著梳子,步步緊逼。

「誰說子沒有曰過?」範輕波正色道。

書生見她言之鑿鑿,以為確有其事,不由頓住腳步,回憶看過的經書。奈何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慚愧問道:「不知是哪位子?」

範輕波先是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掃了他一圈,見他更加慚愧了,才一本正經道:「正是你大清早到現在口口聲聲三句不離的那個子。」

書生愣住,自己大清早口口聲聲三句不離的……「娘子!」

範輕波跳起來親了一口他氣惱得快要冒火的臉,「答對有獎!」然後抱著肚子大笑著跑開。

書生看著她笑得站不穩,跌跌撞撞往前跑的背影,又是擔心,怕她摔著,又是無奈。無論是面對江湖豪傑、士林大儒還是這山中的道門真人,他都是辯才無礙從來立於不敗之地,獨獨對她,他從未贏過,卻也從未心生半絲不甘。

看了看手中桃木梳,搖搖頭將其收入包中。唔,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啊……他的眼神又變得閃亮無比,撣了撣衣袍,拾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