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你二得好生曼妙

「相請不如偶遇,二位何不上來喝杯茶?」說這話的正是武林大會的主持方,江南李家的主事李成蹊。他與南無藥並立窗前,無形中給人一股壓力。

「相公,你覺得我們要是走的話南無藥會不會出手?」

「這,得從此人一貫的為人處事說起……」

「那你覺得我如果遭了毒手能不能跟你一樣原地復活?」

「這,娘子,我們上樓喝茶吧。」

幾個眼神來回,範輕波轉身,沖眾人一笑,書生扶著她,抬腳步入茶樓。

眾所周知,李成蹊是與公冶白齊名的美男子,二人一南一北,一在野一入朝,並稱皇朝雙璧,素來為茶肆酒館眾人所津津樂道。可惜越美的人越常有些讓人不怎麼欣賞的毛病,而這位南方美人的毛病很明顯,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喝茶?鬼特麼會相信這群人個個一臉殺父之仇未報模樣聚在一起是在喝茶啊!

還有那幾個呲牙咧嘴格外熱情的,別以為她認不出,分明就是住在她們家天天嚷著要跟她家男人比武的苦逼租客吧喂!

才踏上二樓就見到這番大陣仗的範輕波心裡直罵爹,眼神一掃,卻愣住了。

堂中被綁在椅子上的女人,不正是那日被一群人追殺的陶金金?

陶金金似被封住全身穴道,只剩一雙媚眼骨碌碌地轉著,很快也看到了瞅著她發愣的範輕波,露出一臉看到熟人的喜悅,全然忘記或者壓根不在意此前她與書生曾對她見死不救的行為。範輕波眨眨眼,也毫無愧意地回以一笑。

「認識?」書生見她與堂中女人互動,好奇問道。

「不認識?」範輕波無語地望著自家相公。

唔,她家男人雖然不算十分美的美男子,奇怪的毛病卻是只多不少。從方才進門到現在,那些親熱地上前打招呼的人,他一共就記對了南無藥和李成蹊的名字,其實他自廢的根本不是武功,而是記憶吧?

書生被這麼一反問,神情變得凝重,這人他應該認識的嗎?莫非是——

「新搬來的街坊?」

是了。這人記不清混了十幾二十年的江湖中的人,卻對青墨坊的街坊鄰里了若指掌。那些傢伙,也不過就是她成親那天來冒充娘家人蹭過一次飯罷了。若非選擇性失憶,便是……便是親疏有別,愛屋及烏,只花心思記住了了與她相關的一切。

雖然後面這個猜測不要臉了點,還是讓範輕波心情大好。她抬手對著書生白皙的臉就是一陣狂搓,不認得其他女人最好了,她才不要提醒他。

誰知就這麼一個順手做慣了的動作,卻惹來一陣抽氣聲。

她掌下男人的臉又紅了,長長的睫毛顫啊顫,說不出的誘人。

當然,從眾人如遭雷劈的反應看來,這裡應該只有她一個覺得誘人。

「咳,書大俠,書夫人,這邊請。」

李成蹊的聲音成功拉走範輕波的視線。美人啊,遠看是雲端飄然之美,近看是精緻雅然之美,氣度自是不凡,于眾人間卓爾不群,難得的是連聲音都這麼好聽。嘖嘖嘖嘖,不愧是——咦!眼前一晃,江南美人的臉變成了書生那張白得快要滲出陰氣的臉。

「娘子,非禮?視。」

人群中隱隱有偷笑聲,范輕波自然不知,書生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不過此刻旁的一切都不重要,教育娘子克己守禮兼振夫綱才是第一要務!

在書生犯二時,范輕波從來不屑在言語上與他對抗。她扒拉下那雙快把她的臉擠扁了的手,順從地偎到他懷裡,軟言安撫道:「知道了,我以後只非禮你,好不好?」

範輕波自以為用氣聲說來不妨事,殊不知江湖中人耳尖得很,這一番輕薄話語落入他們耳中,又是一陣抽氣加咳嗽。饒是那些住在他們家一段時間,見慣他們上一刻雞同鴨講下一刻舀肉麻當有趣相處模式的租客們,此刻也是忍不住雞皮疙瘩掉一地。

書生軟玉溫香在懷,哪裡還顧得上其他,下意識紅著臉答道:「好。」想想又不太對,「娘子糊塗了,對為夫自然不算非禮。」

「相公說的是。」範輕波心裡笑翻了,嘴上卻如此應著。

說話間,李成蹊已將他們帶到視窗處南無藥右手邊的位置坐下。

而眾人的注意力也隨著李成蹊的步伐移向堂中。在一個道士打扮的老者的主持下,一度被中斷的事情繼續進行。一個憤青模樣的男子舀著一疊書卷,歷數著妖女陶金金的斑斑惡行。

範輕波總算明白這群人是在做什麼了。若是堂中嬌媚女子換成一個金毛瞎子的話,倒是有四個字可以很好地形容眼下這情景——屠獅大會。

那邊廂聲討妖女活動進行得如火如荼,這邊廂三個看起來很閑的人也聊起了家常。

「久聞聖手大名,今日終於有幸得見。」范輕波對自家男人十分有信心,在場所有人都不成問題,唯一令人忌憚的就是這醫毒雙絕的聖手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套套近乎爭取和平演變好了,「咦,怎麼不見九姑娘?」

南無藥終於停下喝酒的動作,輕描淡寫道:「阿九有孕在身,不便前來。」

「哎?」九姑娘懷孕?應該是最近發生的事吧?各大茶樓還沒收到風聲。片刻的愣神過後,範輕波臉上堆滿了笑,抱拳祝道,「恭喜恭喜!」

此時,一直未出聲的書生也開口了,「恭喜師兄。」

師、師兄?!!範輕波猛地回頭,驚訝地看著一臉平靜的書生。

南無藥眼中極快地滑過一抹異色,隨即恢復正常,挑眉笑道:「師兄?呵呵,難得師弟你會在人前認我這個師兄?。倒真是許久未見了,師父他……?」

書生微微垂目,斂下微漾眼波,道:「他依舊行蹤飄忽,只是偶有書信。」

而範輕波終於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大喜道:「原來你們竟是師兄弟?!哎呀師兄!相請不如巧遇——」這句話真耳熟,不過算了,「何不到我們家坐坐,喝杯茶敘敘舊談談天說說師父壞話?」總之,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就對了!

南無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家阿九囑咐過,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好來好去才有回頭客。我已經收了重金做這武林大會首席醫師,自然是不能說走就走的。」

範輕波一下子泄了氣,肩膀耷拉了下來,伸手去舀茶,卻被阻止。

書生握住她抓茶杯的手,抬頭一臉慎重地問南無藥:「師兄,有孕在身不宜飲茶,對吧?」

南無藥搖搖晃晃,正忙著往自己酒壺里加酒,一個不慎,酒灑了出來,香氣四溢。聽到書生問話,瞥了範輕波一眼,懶洋洋地答:「對。尤其弟妹她體質陰寒,更不能碰寒涼之物。」

範輕波點點頭,鬆開茶杯,問,「那喝水可以吧?」

「不行。」書生摸了摸水壺,搖頭,「水也是涼的。」

範輕波臉皮一抽,人家說的寒涼指的是藥性不是溫?「那我口渴怎麼辦?」

書生想了想,「那咱們回家好了。」

「對啊,這審判陶金金與我等也不相干,不如回去。」

就是就是,范輕波連連點頭,突然僵住——她沒出聲,這說話的是誰?猛的轉頭,嘴角開始抽搐,包租婆附身:「我們夫妻說話有你們什麼事啊,回去開你們的武林大會去!」

一個兩個租客不知何時圍了過來,眼冒鸀光的,生怕人不知道他們的意圖。

「我說——」

「噓!」租客甲剛開口就被範輕波打斷了,「你看那個老道士在瞪你了!」

看來那個老道士地位挺高的,這幾個租客聽她這麼說都閉了嘴。范輕波滿意地微笑,她看不見被造謠的那個老道士背對著她面容抽搐的樣子,心想左右走不了,索性就當看一場戲。

只見堂中,隨著憤青一條條念出陶金金所犯之事,武林眾人群情憤慨,個個欲殺之而後快。反觀事主陶金金卻是聽得津津有味,時而皺眉像要反駁,時而茫然,時而得意,時而又恢復百無聊賴模樣,絲毫沒有人為刀俎她為魚肉的緊張感。範輕波忍不住要佩服她了。

這淡定從容的氣度,完全是女主角的風範?!怎麼看待會兒都該有個男主角來救她。

「元祚三年四月,魅惑數名天門弟子自相殘殺,五月,染指神劍山莊神衣公子未遂,五月中旬,侵犯並毒害數位少年俠客,六月……」

等等,這憤青念了這麼久,怎麼十條中有八條是她奸殺良家少俠的?

範輕波心中暗嘖,這樣的女主角設定她自認閱書無數寫書無數也不敢輕易染指,別說這個時代讀者的接受能力了,光是這男主角的鴨梨就得有多大啊!

「雖然說我的好奇心已經所剩無幾了,但身臨其境還是忍不住有些期待男主角的出現呢……」範輕波喃喃自語。

「什麼男主角?」書生問。

「陶金金啊,你不覺得會有個蓋世英雄駕著七彩祥雲來救她嗎?」

眾人默默流汗,掌櫃的,你小說看太多了。先帝三番四次想禁言情小說還是有道理的。

「蓋世英雄麼……」

書生有些漫不經心地轉著茶杯,突然抬眼望向上首。南無藥正抱著酒壺喝得不亦樂乎,揮落幾個半空的酒瓶也不在意,任酒水流了一地。

堂中還在羅列著陶金金罄竹難書的罪名,這邊終於有人坐不住了。

「這種小事也要開個會,你們中原人真麻煩。」一個外族模樣的漢子咕噥著,見吸引了範輕波的視線,嘿嘿一笑,摸著光頭道:「范掌櫃知道的吧?俺是從關外來的,這中原的勞什子武林大會真和俺沒關係,俺主要就是來找你男人的,你們中原話怎麼說來著,慕名而來,慕名而來!」

「這位是?」選擇性失憶星人書生偏頭問。

「關西刀客查朗。」範輕波記得他,唯一一個文化水準比範秉還低的。為此範秉還得瑟了好多天,走路都是臉朝天的,沒少摔跤。

雖然她完全不明白比第一次來中原的老外會說中原話有什麼好得瑟的。

「啊。」書生突然出聲,視線投向查朗,若有所思。

查朗聞聲雙眼一瞪,「莫非銀書生也聽過在下?!」

書生沉吟,「是在何處聽過……」

查朗激動得滿臉橫肉直顫抖,大手往光腦門上一拍,啪啪作響,喜形於色大笑道:「沒想到我的大名鼎鼎已經傳遍中原了,連銀書生也對我久仰久仰啊!哈哈,哈哈!」

這比範秉還出神入化的用詞……範輕波扶額,關西刀客你保重。

果然書生眉頭微凝,輕抬右手招呼道:「查壯士你且坐下。」

看他這副?態,深知其為人的幾位租客都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唯有查朗這個不知中原江湖險惡的愣頭青還喜滋滋地坐下,滿心以為這銀書生要與他探討武學奧義,誰知他一開口便是:「這位壯士,大名鼎鼎不是這麼用的……」

接下來便是從名詞的用法說到成語的用法,再說到謙語與敬語。

「君子之禮表於言辭,要義唯二,自謙與敬人。所謂自謙……」

查朗從一開始的呆滯到後面幾番想要插話而不得,想動手也不得,最後幾乎口吐白沫,抱著腦袋喊著「俺認輸了俺認輸了」跳出窗外,狀似癲狂,呼嘯而去,眾人歎為觀止。

書生起身,負手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眼露贊許之色,頷首道:「古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查壯士知錯而悲痛欲絕,果乃本心良善之人。」

眾人默默翻白眼,人家是被你念經念得悲痛欲絕的好不好!

「相公好棒,相公喝茶!」

范輕波強忍笑意,給他遞茶,心裡真正想說的其實是:相公你二得好生曼妙!

書生被這麼一誇,心中好不受用,原本清泉般的雙目閃亮起來,如投石入池,碎了滿池的星子。他接過茶,抿了一口,在自家娘子炙熱的視線中臉頰微燙,不好意思道:「教書育人本就是為夫的職責所在,沒什麼好值得誇讚的。」

眾人繼續翻白眼,這貨已經夠二了范掌櫃你就別火上澆油鼓勵他了好嗎!

書生不覺場中氣氛有異,兀自飲茶,突地動作頓住,似乎想起什麼,眼神陡然變得淩厲。他啪地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這動靜大了點,堂中審判大會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甚至南無藥都放下了酒壺,望著神情凝重的書生,目光幽深莫測。

垂在桌下的手輕輕一翻,掐指成訣。

而眾人視線的焦點的中心,書生沉吟半晌,終於以拳擊掌,篤定道:「我記起在何處聽過那查壯士了!」他轉向一臉莫名望著自己的範輕波,「娘子,守恆說過,這個查壯士已經三天沒交房租了。」

話音剛落,稀裡嘩啦一陣,眾人吐血,不支倒下。

範輕波差點被對面人噴的血濺到,嚇了一跳,被書生摟到懷裡,忍不住咋舌:「要不要這麼戲劇化啊?真的噴血?是自帶番茄醬吧?啊?」

書生寬厚的大掌在她背上輕輕拍撫,漸漸安撫了語無倫次的她。而後她聽到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明明是一如往常溫吞平淡的語氣,卻能聽出毫不掩飾的怒氣。

「唉,閣下嚇到在下的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