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七彩祥雲的男人

雙耳所聞,是哀嚎遍野悲鳴不絕,觸目所及,是屍橫遍地血流成河,逍遙茶社在頃刻之間變成修羅場……

誇張了,重來。

範輕波甩掉腦中因職業習慣而冒出來的小說場景,看著滿地面色蒼白的武林人士,終於意識到,他們都是玩真的,不是被書生的言行雷倒,而是被暗算了。

兇手自然不是她與書生,那麼最大的可能——

「唉,閣下嚇到在下的娘子了。」

循著書生的視線望去,南無藥仍是懶洋洋地斜坐著,只是臉上慵懶神情一掃,目光如魅,勾唇挑起笑意。那種笑,在範輕波的詞典裡有個專用形容詞——魅惑狂狷。

「你不是聖手,你究竟是誰?」一個虛弱的指控響起。

連她都看得出異樣,這些武林人士自然不會看不出。可惜「南無藥」並不理會他們,只望著書生,好奇問道:「你是何時發現我不是南無藥的?」

「在下喊你師兄之時。」

「南無藥」訝道:「你與南無藥並非師兄弟,只是在試探我?」

書生搖頭,「人性本善,在下向來不憚以最大的善意揣測他人,是故一開始並非試探。」

「南無藥」皺眉:「那你究竟如何發現的?」

書生似乎想起什麼有趣的事,笑了一下,「你不該詢問師父的。」

「南無藥」頓了許久才發現書生這句話已經回答完了,嘴角頓時有些抽搐,「你們中原人都這麼煩的?我說你能不能一次性回答完我的問題,別讓我一句句問?」

這話算是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這種緊張解密的時刻還玩一句一頓簡直是要了親命。範輕波這人沒啥耐性,於是當機立斷決定親自出馬。

扯扯書生袖子,「一共幾處破綻,分別是哪些,為什麼,一百字內說清楚。」

「一共兩處破綻。一來,師兄向來以師父為恥,從不管他死活,絕無可能向我探詢他的下落;二來,師兄在師嫂薰陶之下,生財有道,絕無可能免費為他人提供醫療上的建議。」

一口氣說完這三點,書生停下來,有些緊張地望向範輕波,「娘子,幾個字了?」

「加上句讀七十六字,真乖,口頭表揚一次。」

書生左臉寫著「娘子誇我了」,右臉寫著「我好開心」,滿足而又歡樂地笑了。眾人蒼白的臉上多了幾根黑線,恨鐵不成鋼地默了,似乎漸漸開始接受銀書生變成頂級妻奴的設定。

而「南無藥」咂摸過味兒來,反倒笑了出來,「想不到我百般計算,竟是輸在高估了你師徒三人的感情。也對,照小老頭的人品,他的師父師弟也不會正常到哪裡去。」

說來這假南無藥也是輸得冤枉。

江湖中人只知南無藥醫毒雙絕、銀書生身懷絕世武功,卻從來無從得知此二人師從何方。乍聽到這兩個看似無甚關聯的人竟是師兄弟,但凡是個江湖中人,都不可能不想一探究竟的。假南無藥已經算是謹慎了,只稍微提了半句,誰知就這半句便暴露了自己。

「敢問真正的南先生何在?」李成蹊突然問道,狀似擔心聖手安危。不愧是武林第一公子,即便中毒委頓在地受制於人,依然姿態超然,嘴角永遠噙著一抹優雅迷人的淺笑。

假南無藥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擲到李成蹊面前。

「阿九又有身了,小老頭他忙著跟前跟後伺候著,沒空來陪你們玩。這是他托我退還的一半訂金,至於剩下的另一半,他說就當你給孩子未來的見面禮,他們夫妻卻之不恭了。」

眾人一片譁然。雖然素知聖手行為無常,但隨便找個人傳話就拋下整個武林安危這也太不靠譜了吧!就因為老婆懷孕?臥槽!這天下已經被妻奴党統治了嗎?再說他找的這個還不是一般人,是個會下毒的魔頭啊,魔頭!等等,魔頭的話……

「你……你是……苗疆七寶教教主——蠱王夜梟!」有人驚呼。

南無藥身上百毒不侵的蠱就是蠱王夜梟為他種的,所以兩人頗有交情。而陶金金是他的前妻兼屬下,這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出現在這個地方了。

「魔頭!你對我們下了什麼毒?快交出解藥!」一認出他的身份,終於有人慌了。

「不不不。」夜梟搖搖手指,站了起來,「我從不下毒。只不過是……在你們的酒水里加了幾隻小蟲子。而這些酒蟲,聞到我特製的酒香就會忍不住起舞。」眾人眼中,南無藥嗜酒如命,永遠顛顛倒倒。所以假扮他喝著喝著傾灑了一地的酒,任酒香四溢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殊不知這正是誘發蠱毒的引子。

想起自己兩次想去喝茶水,範輕波心中有些後怕,幸好書生阻止了她。

「你早就知道酒水有問題?」

「嗯,為夫對苗蠱略有研究。」

在發現南無藥是假冒的時,他就知道酒水有異,可也是直到聞到那陣濃郁的酒香,才確定是酒蟲之蠱。此蠱發作時如萬蟻撓心,又癢又痛,卻不致命,因為酒蟲壽命只有三天而已,中蠱之人最多就痛苦三天。可見夜梟此行,志不在殺人,所以他才置身事外靜觀其變。

夜梟走到堂中,為昏迷的陶金金鬆了綁,自顧自檢查著陶金金的身體。確定無外傷之後才神情一鬆,從腰間葫蘆中摸出一粒黑色小藥丸餵她服下。

「夜教主,陶金金與多個門派之間還有舊事尚未了結,恐怕不能由你這樣帶走。」得知真正的南無藥無礙之後就一直沉默的李成蹊再度開口。

夜梟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為何不能?我好不容易封住了她所有與中原小白臉接觸的記憶,你們還特地弄出這個什麼大會再提醒她一遍,這筆賬我都沒跟你們算,你們倒與我談起條件來了?李成蹊,你覺得你們現在這副模樣有資格要求我?」

他的話提醒了其他武林中人,他們意識到現在只有一個人能幫他們了,「銀書生!快擒住那個魔頭,別讓他帶走妖女,為禍武林!」

作為眾人求助的對象,書生在做什麼呢——

「娘子,守恆去買菜買了很久,回家找不到我們會著急的。」

「嗯,他一著急就容易擾民,鄰居會投訴的,我們得趕緊回去。」

見死不救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書生個人是覺得師兄南無藥既然托這個夜梟來傳話必有其原因,他不便干涉,而此刻難得煩人的武林人士都被撂倒了,不走更待何時?範輕波的想法則單純多了,她覺得上次對陶金金見死不救,這次對武林人士,自然要一視同仁。

於是思維明明南轅北轍最終卻總是殊途同歸的夫妻倆再次默契了,手挽著手旁若無人地聊著天,開始往外走。

「且慢。」夜梟突然出聲。

「相公,逍遙茶社的茶點不錯的,報我名字可以隨便吃哦。」

「雖然君子不貪蠅頭小利,貪小利則失于節……娘子,我們打包回去跟守恆一起吃。」

——夜梟被無視了。這對夫妻開始討論起晚上的菜色了。

「銀書生,我們打一場吧。」夜梟再度出聲。

目中無人夫妻二人組終於停下腳步。範輕波忍不住回頭勸道:「這位夜教主,您可是踩著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找我家相公打架這種中原武林人士的惡習,您學了可就俗了啊。」

書生連連點頭,「我家娘子說的是。夜教主談吐風雅,可見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打打殺殺實在煞風景。再說在下早已自廢武功,實在無法奉陪。你我二人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你實在得閒想生事,不若尋一個風光明媚的日子,賞花弄月,吟詩作對,談經論道,在下無任歡迎。」

「誰說我們二人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夜梟陰陽怪氣地一笑,抬手似要卸去易容。

範輕波瞪大雙眼,屏住呼吸,等著看這位標籤為魅惑狂狷的男主角的真容。只見他在臉上摸索一陣,抹去易容,露出一張——戴著半邊人皮面具的臉。剎那間,所有好奇期待噎在喉嚨,一聲「泥馬坑爹」發自肺腑。

書生仔細打量了一番夜梟,斬釘截鐵道:「在下十分確定你我二人素未謀面。」

確定個屁,你個選擇性失憶症末期患者還是得了吧!範輕波默默翻白眼。

「你不記得了嗎?你吃過我的合歡蟲呢。」

範輕波翻到一半的白眼瞬間僵住,然後,眼皮劇烈地抽搐了起來。哈?合歡蟲?合歡蠱?是她理解的那個東西嗎?會讓獸性奔騰難以自抑失去貞操的那個東西?這個夜梟,男人,對書生,用,過?!臥槽!這泥馬都什麼事啊!!!

「書生讓開!姓夜的,老娘跟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