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就是新娘的名字——阮東廷,何秋霜,曾幾何時這兩人在倫敦大學的華人圈裡還被標成「郎才女貌」,可今天,貌女配給了別人,才郎牽著她的手,在眾人面前讚:「安靜的美,就像『恩靜』這個名。」
何秋霜漂亮的面孔幾乎變了形,完全沒有「別人家太太」的自知:「阮東廷,你這是在報復我嗎?」
東廷卻像是聽到了笑話:「陳太太,愛美之心人皆有。」
「人皆有?呵,要真那麼喜歡,你把她娶回去啊!」
「好啊,」這話一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東廷轉過臉,看到的就是恩靜呆住了的樣子:「可惜太小了,這樣吧,等你成年了,我再來娶你。」
沒有人會信這種話的,富家子弟和賣唱女?呵!
可那時她十四歲,自知卑微卻仍對這世界存有幻想。恩靜張大眼,瞪著這張不應存在於她世界的好看的臉,口吻那麼小心:「真的嗎?」
握住她的那隻手一僵,可很快,又是他淡定的嗓音:「真的。」
恩靜的心突如雷鼓般迅速地跳起來。可最終的事實表明,不是真的——說完這句把何秋霜氣回房的話後,他也回房了。隨後輪船抵岸,遊客離開,自此之後,恩靜再也沒見過阮東廷。
直到18歲。
恩靜18歲這年,還是在船上唱南音,那時的她依舊是瘦瘦的,可身體抽長了,素白面孔上五官逐漸長開,尤其是那雙眼,乍看過去,乾淨水靈,盛滿了不諳世事的靜。
於是開始有醉酒的男客抓著她的手。那天也是這樣,一曲南音唱完,有只鹹豬手突然摸上她的背,恩靜大叫一聲,可很快那種噁心的觸覺又莫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耳邊的鬼哭狼嚎:「痛、痛……放開我!」
她奇怪地回過頭,然後——怔住。
眼前男子有深而冷的眼,五官冷峻卻又那麼好看。他連看也沒看那隻鹹豬手的主人一眼,只薄唇輕掀:「滾。」
僅一個字,解了她的困,帶來她無數次午夜夢迴皆思念的人。
已經是1983年,四年過後,他竟然真的出現了——阮東廷!是,那深邃的冷然的眼,除阮東廷之外還能有誰?
恩靜驚喜得叫出聲:「阮先生!」
東廷卻疑惑:「你認識我?」
她怔住。
很顯然他已經忘記她了,貴人多忘事,不是麼?
可沒想到的是,貴人這回竟還是要她跟他回房間。恩靜以為是要讓她去唱戲,誰知進房後,阮東廷卻將她的琵琶擱到一旁:「你成年了嗎?」
「啊?」恩靜一愣,反應了老半天:「成、成年了……」
「把這套換上吧。」他從行李箱裡拿出一套小洋裝,粉白色系和她白淨溫文的外形那麼匹配,阮東廷說:「幫我個忙吧。給我當一晚女朋友,出場費隨你開。」
場地是在另一艘游輪上。恩靜一踏上船就知道為什麼阮東廷方才要問她成年了沒有——船上男女穿得太清涼了,舉手投足間全是被西化了的開放,在那時的廈門,這簡直是場糜爛派對。
恩靜挽進阮東廷臂彎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
「怕?」低沉的嗓音在耳旁響起。
恩靜連忙搖頭,想說什麼,一把嬌俏的聲音已經迎了上來:「還真帶了人來啦?」
濃烈的香氣迎面撲來,恩靜定睛一看——天,來人不就是四年前的新娘子嗎,那個、那個叫「秋霜」的?
可她瘦了好多,妝化得極濃,卻怎麼也掩不住眼角的憔悴。阮東廷將恩靜微拉向前:「我女朋友Julia,」說罷又看向恩靜:「Julia,叫姐姐。」
恩靜反應了老半天才知道原來「Julia」指的就是她自己——什麼時候有這個名的?
可沒人理會她的錯愕,秋霜已經笑開:「阿東,你果然守承諾。」
「承諾?」被她挽著的男人疑惑:「什麼承諾?」
「他說過的啊,」何秋霜笑眯眯地對老公說,口吻似玩笑:「說以後一定不會找比我漂亮的女朋友,果然哪!」
陳恩靜的手一僵——曾幾何時這女子也用類似的目光打量過她?
可的確,何秋霜即使又瘦又憔悴,可濃妝之下,仍是美得驚豔的。而她呢?一身素淨的洋裝,脂粉未施的臉,站在秋霜身旁簡直就是塊白布啊。
難怪阮東廷沒有否定:「好了,看到人你放心了吧?下個月安心去做手術吧。」
手術?恩靜有些微錯愕,在那年代,這是個聽上去多嚴重的詞啊。不過她知道,與自己無關的,這不過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這晚回去後,恩靜到阮東廷房裡拿琵琶,臨走前他突然解釋:「我朋友要去做一場成功率很低的手術,說無論如何都要先看看我的女朋友,所以,只好請你幫忙了。」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點綴著他生硬國語裡的每一句憂鬱。
恩靜其實一整晚都想問他:阮先生,你挑中我,就是因為我不夠美的容貌能讓她開心嗎?
可她哪有立場開口?從始至終,他的心都不在這裡,他只想著另一處的人,然後:「今晚的出場費,你開個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