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說荷花與長生一心等著孩子的出世,小日子雖過得蜜裏調油一般,卻也非事事如意,倒不是他二人有什麼不痛快,而是為了大寶與胖丫的事。
話往前說,只說當日大寶在家人面前拍了胸脯子信誓旦旦地保證,說是過了年就把胖丫兒接回來,待過了年,一家人也是看大寶往他老丈人家裏去了幾次,可直到出了正月,也沒見胖丫兒的影子。荷花和她娘禁不住問他是怎麼回事,大寶卻是支支吾吾地搪塞,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直到進了二月份,大寶才跟家裏說與胖丫兒家裏說好了,第二日就過去接。一家人歡喜地放了心,荷花只想著之前到底是大寶做得過分,如今接人家回來必要正式些才是,她爹娘做公公婆婆的不方便親自去接,她這做長姐的一塊兒過去才好。
第二日,荷花跟著大寶去了王家,沒想人家根本不認賬,似是對他們來接人的事兒完全不知情。一個個看著大寶的臉色也未見好半分,只跟看了什麼仇人混賬似的,卻因荷花這麼個孕婦在場也不好發作,只冷著臉轟他們回去,說這門親戚早就斷了,如何還來他家糾纏。
荷花一頭霧水地看向大寶,大寶也似搞不懂狀況,臊著臉直說已跟胖丫說好了,說她不生氣,願意與他家去了。王家人聽了只管說不可能,我家閨女早就說了再不跟你過日子。
大寶著急,荷花只怕他不管不顧地說了什麼話激了矛盾,趕緊搶過話來,對胖丫父母道:「事情鬧到今日,全是我們的不是,本該早來親家賠不是,接胖丫兒回去的。只我爹娘被大寶幹的這混事兒氣了一身的毛病,也怪我這當姐姐的沒想周全,早該替我爹娘過來,如今耽誤了這些日子,難怪您二老生氣……大寶這混小子我們在家全罵了他了,我爹也沒少掄他棍子,胖丫兒這麼好的媳婦兒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他現在知道錯了,真心實意地把她接回去好好疼著過日子……二老也是盼著閨女過得舒心,如今他知道悔過了,還求您二老給他個機會……」見人家不應,又道,「要不……叫胖丫兒出來說說話?才大寶也說和她說好了,也許胖丫兒真是肯原諒他了,再不成,只讓他當著二老的面給胖丫兒陪個不是作個揖。」
胖丫爹娘相互看了看,心裏大概也是存著疑惑,明明閨女這些日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如何這李大寶卻說與她見面說過話,可看他這樣子也不似撒謊。兩人猶豫了一下,荷花娘便回屋把胖丫兒叫了出來。
見胖丫兒出來,大寶緊忙湊過去道:「丫兒,你沒跟爹娘說?」
胖丫娘一把拉了胖丫兒擋在自己身後,只怕被大寶欺負了似的。
胖丫兒看了看大寶沒吭聲,又見了荷花,方小聲喚了聲:「大姐……」
荷花應了才要開口,卻被荷花娘搶了話,只質問道:「他說和你說好了?你之前見了他了?」
胖丫兒抬頭望著屋裏眾人,紅著臉點了點頭。
胖丫爹娘驚詫得愣住,荷花松了口氣,從旁道:「這便是了,想是他們小倆口私下裏和好了。」說著又對大寶佯嗔道,「你也真是,縱是急著接媳婦兒回去,也得先跟岳父岳母說明了才是,這會兒還不趕緊著給你爹娘磕頭賠不是!」
大寶聽了正要下跪,卻被胖丫娘攔了,只道:「別忙跪,我可受不起!你們說好了就好了?我閨女的委屈白受了?」說完又轉對胖丫兒低聲道,「怎麼回事兒?你見了這混小子怎的不跟娘說?你真應了他回去?可是他逼著你的不是?沒事兒,你只管說出來,這是咱自家的地方不怕他耍混!」
眾人的目光都匯在胖丫身上,但見她垂著眸子不言語,半晌方咬了咬嘴唇,抬眸回道:「我見了他了,但什麼也沒應,我不跟他回去。」
大寶聽了搶過去瞪著眼睛急道:「怎麼沒應?前兒晚上說好的!」
胖丫娘厲聲道:「怎的!還想當著我們的面打人?」
荷花見勢不妙,緊著過去拉了大寶,道:「你急什麼,有話好好說,可嚇著胖丫兒了。」
大寶只急道:「不是,我們真的說好了,真的!」說著也不理眾人,又往胖丫身邊擠了擠道,「你怎麼不認?前兒晚上明明說好了,你要是沒應,怎麼能跟我……」
「沒有沒有……」胖丫忽地打斷了大寶的話,滿臉漲紅地只怕他說出什麼似的。
眾人見他二人這光景全不明所以,卻是胖丫娘先開口道:「人你們也見著了,話也聽著了,我閨女再不願跟著回去受你們家的委屈。」
大寶這會兒沒了說辭,只直勾勾地盯著胖丫兒,一臉的不解委屈。
荷花見事情要僵,也一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軟語對胖丫兒道:「姐知道你的委屈,我替你教訓他,他頭現在咱爹面前發了誓,說往後再不對你冷臉了,你看在咱爹娘的面上,看在姐姐面上,只饒他這一回吧……」
胖丫兒望著荷花抿了抿嘴,下意識地去瞥大寶。
荷花知胖丫兒是個心軟的丫頭,又對大寶一心一意的好,見她已被說動心幾分,又緊忙勸道:「大寶這小子嘴上混,可心裏是個實心眼兒的,你跟他過了這麼久還不知他是什麼人?你走這些日子他也苦得什麼似的,他心裏稀罕著你呢……」說著便扯了扯大寶的胳膊,示意他趁胖丫兒心軟的當口說幾句好聽的軟話。
可大寶卻愣愣地怔在那兒,啞巴似的不吭聲。
胖丫兒看大寶不言語,眸色又黯淡下去,顫巍巍地道:「大姐……我沒福氣,做不得咱家媳婦兒,是我對不住爹娘……」說完噗通跪了下來,給荷花磕了兩個頭,低泣道,「這是我給咱爹娘磕的,謝他們往日疼我,我今後不能在他們跟前兒盡孝了……我往後日日燒香,求菩薩保佑他們長命百歲……」說完也不容荷花回話,站起來抹著眼淚兒回屋了。
荷花沒了話,胖丫兒素來溫順靦腆,人前都不敢大聲說話的丫頭,今日當著眾人說了這些,可見真真是鐵了心了。
王家人見這樣,也再不與荷花二人多說,甩了臉子把他們趕了出去。
回來的路上,荷花氣得一直數落大寶,只道:「你是啞巴啊?剛胖丫兒明明都已經回心轉意了,你怎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說句軟話能要了你的命怎的?」
「木頭樁子似的直杵在哪兒,你看戲呢?這是你媳婦兒,不是我媳婦兒,我說一百句好聽也不頂你說一句!」
「她正經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婦兒!喝了喜酒,拜了天地,鄉親父老都看著呢,又不是才相親的小姑娘小小子,只讓你在人前說句喜歡她稀罕她的話,有什麼害臊說不出口的!」
大寶全沒了往日的活泛勁兒,只耷拉著腦袋在荷花後頭跟著,任由她數落。荷花走在前面自顧自地說了半天,見大寶一聲不吭更是生氣,站住轉身氣道:「我跟你說話呢,你倒是回一句啊,我這兒挺著大肚子跟你走這麼遠來了,可是看你裝啞巴來的?」
「你跟我說句實話,又或是你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真的打心眼兒裏不喜歡胖丫兒?」
大寶抬眸看了她一眼,避開目光不言語。
荷花見他這模樣歎了口氣,道:「我知道,當初讓你娶她你就是不情不願,存著委屈呢。可你倆都一塊兒過了這麼久的日子了,總不能一點兒感情沒有吧。就是不當著王家人,我也是這話,胖丫兒這丫頭真不錯,除了模樣不如小秀兒標緻,當真是挑不出一點兒不是來,可這兩口子過日子總不是但看模樣的不是?」
「你摸摸良心想想,胖丫兒嫁你這麼久,可有一點兒對不住你的地方嗎?她真是實心實意地對你好,我知道你和小秀兒是自小的感情,可說句你不愛聽的,縱你當日真娶了小秀兒,她也未必能像胖丫兒對你這麼好……」
「再想想你是怎麼對人家的,動不動就甩臉子,冷言冷語的……別說人家心裏怎麼委屈,連我看著都覺得不忍心,我這還是你親姐姐呢!你也不是個不會疼人的,當初怎麼把小秀兒放在心坎兒上惦記的?如今怎就不能人心換人心的也對胖丫兒上些心?」
荷花說了半天,大寶依舊是一聲不吭,到最後荷花也只無奈地搖頭搖頭,歎道:「罷了,人說兒大不由娘,孩子大了連娘都管不了,我這做姐姐的就更管不得什麼……你要是當真一點兒不喜歡她,我們這兒死命催著把你們往一塊兒湊也是沒意思,人家姑娘受委屈,你心裏也難受,倒不如大家放開手,往後男婚女嫁的各不相干,兩家人也沒這些個不痛快……只你記住了,往後你娶了別的媳婦兒,過得不如意再想起人家的好來,可沒有後悔藥給你吃!」
荷花和大寶回了家,大寶少不得又挨了他爹娘一頓數落,只他自始至終不言語,一家人也拿他沒轍。
當晚,荷花娘少不得又與荷花爹嘮叨,只說你辛苦這一輩子為了什麼?可不就為了兒女好嗎,都這個時候了有什麼拉不下臉的,你只去親家說說情去。
荷花爹道:「你懂什麼,我就是不要臉地過去給他擦屁股,人家正在氣頭上,萬一真把我撅回來,兩家人就算徹底撕破臉再沒挽回的餘地了。如今只讓他們小輩鬧去,不管鬧成什麼樣也好收場,等人家真是消了氣,松了口,我去不去的也好說話。」
另一邊,荷花回了家心裏也跟著著急,只像她娘找她爹嘮叨似的,跟長生絮叨了一晚上。長生卻不能像荷花爹那樣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給媳婦兒寬心,最後卻是荷花故意找茬扣了他好幾顆花生,看他委委屈屈的模樣,才莫名覺得順了氣。
大寶和胖丫的事便一直這麼僵持下去,期間甚至傳出王家又給胖丫兒尋了婆家相親的話,可後來也都是不了了之了。直到春暖花開,回鄉治病的四奶奶和周夫子都回來了,大寶也沒能把胖丫兒接回來。
荷花雖早說了任憑大寶如何,自己再不管了,可做姐姐的到底不能不掛心,只也不去問大寶,而是私下裏去問她娘。他娘每每愁著臉跟她絮叨,說是完全不知大寶在想什麼,平日裏跟著她爹下地幹活兒沒甚特別,只一天到晚沒什麼話,有時候突然一天不見人,也不知跑去那兒了,回來問他,他也不說。這些日子更是離譜,有兩次她大清早去他那屋裏便不見了人,看那被褥還是昨晚的模樣兒,根本不似睡過的。
荷花只覺得奇,她娘又憂心地道:「你說大寶這孩子……別不是媳婦兒沒在身邊兒,被什麼下三濫的女人纏上了吧?」
被她娘這麼一提,荷花恍然想起當年大寶險些與那陳寡婦牽扯上,不免生了不安,只沒甚底氣地道:「不能吧……大寶就是再沒分寸也不能幹這事兒,讓我爹知道了還不揍死他?」
荷花娘哼了一聲,道:「你爹揍誰去?他自己當初還不是被那小賤人勾搭了!這男人的褲子松得很,在那事兒上都管不住自個兒……媳婦兒沒在身邊兒,難保不讓人鑽了空子……」
荷花沒應話,只想連長生這一根筋的傻傢伙都日日纏著她要獎賞呢,大寶十六七,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真保不准走歪路。
只說荷花和她娘正為這事兒忐忑不安呢,大寶那兒便出了事兒。還真被荷花和她娘猜著了,大寶當真是與女人睡覺去了,不單睡了,還被人家家裏人發現,拿繩子給捆了回來,說是姦污良家婦女,而被他「姦污」的那個,不是旁人,正是胖丫兒。
荷花一家全傻了,據說大寶是被王家裏光著屁股從胖丫兒被窩兒裏揪出來的,什麼話沒說先來了一頓拳腳,隨後又拿繩子捆了說是要直接送衙門去,是胖丫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護著他,到底攔住了。
出了這事,王家人雖不知李大寶到底怎麼哄了自家閨女,可見胖丫兒終歸還是捨不得他,也不能真做了棒打鴛鴦的事兒。只自家女兒被休回家這回事兒讓他們臉上無光得很,由其他們與同村的張家本是死對頭,村裏人又風言風語的,說大寶是戀著人家的姑娘張秀兒才把胖丫兒給休了。王家人這些日子一直恨著大寶,一是看不得自己閨女受委屈,二來也是氣不過因這事兒在張家那兒落了臉。如今雖然松了口,卻也不能這麼輕輕鬆松地讓把人接回去,只開了口,說是姑娘被你們休了,就不是你家媳婦兒,這是鄉親鄰里都知道的事兒。如今再要接回去,就得再娶一回,不單要風光大辦,聘禮也得比頭一回翻上一倍,才能姑且挽回些臉面。
荷花爹一聽這話又跳了腳,倒也忍住了沒當著王家人的面發火,只等人家走了,關起門來訓兒子,瞪著眼大罵:「你這王八蛋是老天爺派來禍害我的!好好的媳婦兒你不睡,非給休了跑人家裏偷著睡!你這是過做賊偷人的癮呢?你倒把你老子豁出去了!翻倍的聘禮,頭一回我就出了三倍的聘禮給你把人娶回來的,如今再要翻倍,我這輩子白乾了!只給你一回兩回的娶媳婦兒玩兒了!」
大寶跪在地上縮著脖子挨駡,只說下次再不敢了。荷花爹上來就一腳:「你還敢說下次,下次你直接拿刀子把你老子宰了得了!這事兒你惹出來的,自己收拾去!我沒錢給你禍害!」
荷花爹原是想著既然這倆人都在床上被抓著了,若真說開了到底是女方吃虧,事情鬧了開,王家再沒可能把姑娘嫁給別人。他們只要拿捏著拖一拖,王家那邊兒必得著急,這聘禮什麼的還能往下壓一壓。
只大寶卻沒這個心思琢磨,不管人家開了什麼條件,總算是松了口,只怕這會兒不趕緊把人接回來,再有變數。是以只在他爹跟前跪了兩天,好話說盡。荷花和荷花娘也沒荷花爹那麼多計較,只想著趕緊把胖丫兒接回來,了了這事兒。
荷花爹終是受不住全家上下軟磨硬泡,到底忍痛掏了錢,風風光光地又給大寶辦了回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