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在死把兩人分開之前

  秋川真理惠到來之前,我再次觀看差一點就該完成的她的肖像畫,得以在腦海中鮮明地推出完成時將呈現為怎樣的畫面。然而不可能讓畫面完成。誠然遺憾,但迫不得已。至於為什麼不能畫完這幅肖像畫,我還無法準確解釋,邏輯性推論更是無從談起。只是單單覺得非那樣做不可。不過其緣由總有一天會清楚的。總之我是以含有巨大危險的存在作為對象的,必須時刻注意才行。

  而後我出到陽台,坐在躺椅上漫然眼望對面的免色白色豪宅。免除顏色的滿頭銀髮的瀟灑的免色。「只是在門口說了幾句,倒像是個有趣的人物。」政彥說。「非常有趣的人物。」我小心糾正。非常非常有趣的人物,此刻我又一次糾正。

  快三點時,看慣了的藍色豐田普銳斯爬上坡道,在房前以往那個位置停下。引擎關閉,駕駛位車門打開,秋川笙子下來。雙膝合攏,身體迅速旋轉,優雅有致。稍隔片刻,秋川真理惠從副駕駛位下來,以不耐煩的懶洋洋的動作。早上密佈的陰雲不知被風吹去了哪裡,剩下的是初冬毅然決然的無限藍天。含帶寒涼的山風不規則地搖顫兩位女性柔軟的秀髮。秋川真理惠把落在額前的頭髮厭惡地用手撩開。

  真理惠罕見地穿著半身裙。長度及膝的藏青色毛料裙子。下面是色調發暗的藍色連褲襪。上身是白襯衫套一件V領羊絨衫。毛衣顏色是深葡萄色。鞋是焦褐色樂福鞋。以這副打扮出現的她,看上去像是在上流家庭被小心呵護著長大、極為理所當然的健全而美麗的少女。看不出有離奇古怪的地方。只是,胸部仍幾乎不見隆起。

  秋川笙子今天下面穿的是淺灰色貼身長褲,仔細擦過的黑色低跟鞋。上面是長些的白色對襟毛衣,腰間繫一條皮帶。毫不含糊的胸部隆起,即使從對襟毛衣上也顯得輪廓分明。手拎一個黑色漆皮小包——女性是總要把什麼東西拿在手裡的。至於裡面裝的什麼,自是揣度不出。真理惠手上什麼也沒拿。因為沒有平時揣手的褲袋,所以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年輕的姑母和少女侄女。固然有年齡之差和成熟程度之別,但哪一位都是美麗女性。我從窗簾空隙觀察她們的風姿舉止。兩人並肩而行,感覺世界多少增加了亮色,好比聖誕節和新年總是聯翩而至。

  門鈴響了,我打開門。秋川笙子向我鄭重寒暄。我把兩人讓到裡面。真理惠嘴唇閉成一條直線,依然隻字不吐,好像被誰把上下嘴唇縫得結結實實。意志堅強的少女。一旦決定,決不後撤。

  我一如往常將兩人領進客廳。秋川笙子開始說冗長的道歉話:這次的事添了諸多麻煩……我打斷了。沒有進行社交性對話的時間餘裕。

  「如果可以,就讓我和真理惠小姐兩人單獨待一會兒好嗎?」我單刀直入,「我想這樣好些。大約兩小時後請來這裡接她。這樣沒什麼的嗎?」

  「嗯,當然。」年輕的姑母不無困惑地說,「如果小惠覺得沒什麼,我當然沒什麼。」

  真理惠微乎其微地點了下頭,意思是說沒什麼。

  秋川笙子覷一眼小小的銀色手錶。

  「五點前再來這裡。那時間裡在家裡待命,有什麼事請打電話。」

  有什麼事打電話,我說。

  秋川笙子好像心裡有什麼事,手抓黑漆皮小包在那裡默然站了一會兒。而後轉念似的嘆了口氣,莞爾一笑,向門口走去,發動普銳斯引擎(聲音沒聽清楚,估計發動了),車消失在坡路那邊。這樣,剩下來的,只秋川真理惠和我兩人。

  少女坐在沙發上,嘴唇閉成一條線,一動不動看著自己的膝頭。連褲襪包裹的雙膝緊緊靠在一起。帶褶的白襯衫熨燙得十分整潔。

  深深的沉默持續良久。後來我開口道:「喂,你什麼都不說也可以。如果想沉默,只管沉默就是。所以用不著那麼緊張。我一個人說,你只要聽著就行。好嗎?」

  真理惠揚臉看我。但什麼也沒說。未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定定看我。臉上沒有浮現出任何感情。看她的臉,我覺得彷彿在看大大的白亮亮的冬月。大概她把自己的心一時弄成了月亮——弄成飄浮在空中的堅硬的岩石塊體。

  「首先有件事要你幫忙。」我說,「來畫室可好?」

  我從椅子立起走進畫室,俄頃,少女也從沙發起身跟我進來。畫室中涼瓦瓦的。我首先打開石油爐。拉開窗簾,但見明亮的午後陽光把山坡照得煥然在目。畫架上放著尚未畫好的她的肖像畫。幾近完成。真理惠一閃瞥一眼畫,隨即像看見不該看的東西,立刻移開視線。

  我在地板上彎腰弓身,剝開包著雨田具彥《刺殺騎士團長》的布,把畫掛在牆上。然後讓秋川真理惠坐在木凳上,從正面直視畫幅。

  「這幅畫以前看過吧?」

  真理惠略略點頭。

  「這幅畫的名字叫『刺殺騎士團長』,至少包裝紙上的標籤是這樣寫的。雨田具彥先生畫的畫。什麼時候畫的不知道,但藝術性極高。構圖超群絕倫,技法爐火純青。尤其是一個個人物的畫法活靈活現,有很強的感染力。」

  說到這裡,我略一停頓,等待我的話在真理惠的意識上落下腳來。而後繼續下文。

  「可是這幅畫過去一直藏在這座房子的閣樓裡,用紙包著以免別人看見。想必因為年長日久,上面落滿了灰塵。但我碰巧發現了,拿下來放在這裡。作者以外見到這幅畫的,恐怕只你我兩人。你的姑母第一天也應該看見了這幅畫,但不知為什麼,似乎完全沒引起她的興趣。至於雨田具彥為什麼把這畫藏在閣樓裡,原因不清楚。這麼出色的畫、在他的作品中也屬於傑作行列的作品,為什麼故意不給人看呢?」

  真理惠一言不發,坐在凳上以認真的眼神靜靜凝視《刺殺騎士團長》。

  我說:「而我發現這幅畫以後,就像這是什麼信號似的,開始不斷發生五花八門的事、各種不可思議的事。首先是免色這一人物積極向我接近——就是住在山谷對面的免色先生。你去過他家的吧?」

  真理惠微微點頭。

  「其次,我打開了雜木林小廟後頭那個奇特的洞。深更半夜傳來鈴聲,循聲找去,結果找到那個洞。或者莫如說,鈴聲好像是從好多塊摞在一起的大石頭下傳出來的。用手絕不可能把石頭挪走。過大,過重。於是免色先生叫來園藝業者,使用重型機械挪開石頭。至於免色先生何苦非要特意費這樣的麻煩不可,我不太明白,現在也不明白。但反正免色先生費了那麼多麻煩和錢款把石堆整個挪開。這麼著,那個洞出現了,直徑接近兩米的圓洞,石塊砌得非常細緻的圓形石室。那東西是誰為了什麼建造的,完全一個謎。當然現在你也知道了那個洞的情況。是吧?」

  真理惠點頭。

  「打開洞,從中出來的就是騎士團長,和這畫上的是同一個人。」

  我去畫前指著那裡畫的騎士團長形象。真理惠目不轉睛地看著,但表情沒有變化。

  「長相和這一模一樣,服裝一模一樣。只是,身高不出六十釐米,非常矮小。說話方式多少與眾不同。不過除了我,別人好像看不見他的模樣。他自稱是理念,說他被關在那個洞裡來著。就是說,是我和免色先生把他從洞中解放出來的。關於理念你可知道什麼?」

  她搖頭。

  「所謂理念,總之就是觀念。但並不是所有觀念都叫理念。例如愛本身恐怕就不是理念。可是促使愛得以成立的無疑是理念,沒有理念,愛就不可能存在。但說起這個,話就沒完了。老實講,我也不明白正確的定義那樣的東西。反正理念是觀念,觀念不具形體。純屬抽象的東西。這樣,人的眼睛就看不見,因此這個理念就姑且採取這畫中的騎士團長形象,即借而用之出現在我的面前。到這裡是明白的吧?」

  「大體明白。」真理惠第一次開口道,「上次見過那個人。」

  「見過?」我吃了一驚,迎面看著真理惠。半天說不出話來。旋即猛然想起騎士團長在伊豆高原療養所對我說的話:稍前一會兒見過,簡短說了幾句。

  「你見過騎士團長?」

  真理惠點頭。

  「什麼時候?在哪兒?」

  「在免色的家。」她說。

  「他對你說什麼了?」

  真理惠再度筆直地合攏嘴唇,意思彷彿是現在不想再多說。我放棄從她口中打探什麼的念頭。

  「從這幅畫中,此外也出來了好幾個人。」我說,「畫面左下角那裡,有個滿腮鬍子的面目奇特的男子吧?就這個!」

  這麼說罷,我指著長面人。

  「我暫且把這傢伙叫『長面人』,反正奇形怪狀。大小也是緊縮版,身高七十釐米左右。他也同樣從畫上鑽出來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和畫上一樣頂起蓋子打開洞口,把我從那裡領進地下王國。話雖這麼說,其實是我粗暴地硬讓他領我進去的……」

  真理惠久久注視長面人長相。但還是什麼也沒說。

  我繼續道:「接下去,我步行穿過暗幽幽的地下王國,翻過山丘,渡過湍急的河流,而且碰上了這裡這個年輕漂亮的女性。就是她!我按照莫扎特歌劇《唐璜》的角色,稱她為唐娜·安娜。個子同樣矮小。她把我帶進洞窟中的橫洞,而且和死去的妹妹一起鼓勵和幫助我鑽過那裡。假如沒有她們,我不可能鑽過那個橫洞,說不定就那樣被悶在地下王國出不來了。還有,沒準(當然不過是我的推測)唐娜·安娜是年輕的雨田具彥在維也納留學時候的戀人。差不多七十年前她被作為政治犯處死了。」

  真理惠目視畫上的唐娜·安娜。真理惠的目光仍如冬日白月缺乏表情。

  或者唐娜·安娜是被金環胡蜂蜇死的秋川真理惠的母親亦未可知。也許是她想保護真理惠。也許唐娜·安娜同時表現為各種各樣的形象。但我當然沒有說出口。

  「另外,這裡還有一個男子。」說著,我把面朝裡放在地板上的另一幅畫正了過來,靠牆立定,沒畫完的「白色斯巴魯男子」的肖像畫。一般看來,看到的只是僅以三色顏料塗抹的畫面。然而那厚厚的顏料後面畫有白色斯巴魯男子的面目。我能看見其面目。但別人看不見。

  「這幅畫以前也看了吧?」

  秋川不聲不響地大大點了下頭。

  「你說這幅畫已經完成了,就這樣好了。」

  真理惠再次點頭。

  「這裡描繪的,或者這裡往下必須描繪的,是被稱為『白色斯巴魯男子』的人物。他是我在宮城縣一座海濱小鎮碰上的,碰上兩次。碰得別有意味,神秘兮兮。我不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名字也不知道。可我當時打定主意:非畫他的肖像畫不可。主意異常堅定。於是我回想他的樣子畫了起來,卻橫豎不能畫完。所以就這樣塗滿顏料放著。」

  真理惠的嘴唇依然閉成一條直線。

  而後真理惠搖了搖頭。

  「那人到底可怕。」真理惠說。

  「那人?」我追逐她的視線。真理惠盯視我畫的《白色斯巴魯男子》。

  「你是說這幅畫?這個白色斯巴魯男子?」

  真理惠斷然點頭。儘管懼怯,但看上去她的視線沒有從畫上移開。

  「你看見那個人的面目了?」

  真理惠點頭:「看見他在塗抹的顏料裡。他站在那裡看我,戴著黑帽子。」

  我把那幅畫從地板上提起,重新背過去。

  「你看見了這幅畫中的白色斯巴魯男子,看見一般人可能看不見的存在,」我說,「但最好別再繼續看他了。想必你沒有必要看他。」

  真理惠點頭表示同意。

  「至於『白色斯巴魯男子』是不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這點在我也不清楚。或者只是誰、是什麼一時借用他的形體也不一定,一如理念借用騎士團長的形體。也可能僅僅是我在他身上看見了我自身的投影。不過,在真正的黑暗中,那不純屬投影。那是具有切實觸感的活生生的什麼。那個世界的人以『雙重隱喻』這個名字稱呼它。我想遲早完成那幅畫。但現在還過早,現在還過於危險。這個世界上,有的東西是不能簡單拉到光亮之下的。不過,我或者……」

  真理惠什麼也不說,一動不動看著我。我沒辦法順利說下去。

  「……反正在很多人的幫助下,我得以橫穿那個地下王國,鑽出窄小又黑的橫洞,總算回到這個現實世界。而且,大體與此同時,你也平行地從哪裡解放出來返回。很難設想這種機緣是單純的偶然。從星期五開始你在哪裡差不多消失了四天。我也從星期六開始三天消失去了哪裡。兩人都在星期二返回。這兩件事肯定在哪裡連在一起。而且,騎士團長發揮了不妨說是類似接縫的作用。但他已不在這個世界。他完成任務後去了哪裡。往下只能由我和你兩人關閉這個環。我說的你肯相信?」

  真理惠點頭。

  「這就是我現在在這裡想說的話。為此促成你我兩人單獨留下來。」

  真理惠定定看著我的臉。我說:「即使實話實說,我想也不可能讓誰理解。恐怕只能被認為腦袋出了問題。畢竟是邏輯講不通的偏離現實的事。可我想你肯定能接受。而且,既然要說這個,就必須讓對方看這幅《刺殺騎士團長》。不然說法就不能成立。不過,作為我,是不想給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看這幅畫的。」

  真理惠默默看著我,眸子似乎多少有生命的光閃去而復來。

  「這是雨田具彥先生投入精魂畫的畫,那裡聚結著他種種樣樣的深邃情思。他是流著自己的血、削著自己的肉畫這幅畫的。恐怕是一生只能畫這一次的那一類畫。這是他為自己本身、並且為已不在這個世界的人們所畫的畫。也就是說,是安魂畫,是為了淨化已然流出的大量鮮血的作品。」

  「安魂?」

  「為了安頓靈魂、醫治創傷的作品。因此,世間無聊的批評和讚賞或者經濟報酬,對於他是毫無意義的東西。莫如說是不可以有的東西。這幅畫被畫出來並且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某處——僅僅這點就足夠了,即使被紙包起來藏在閣樓而不為任何人看見!我想珍惜他的這一心情。」

  深重的沉默持續有頃。

  「你從很早就常來這一帶玩,沿著秘密通道。是吧?」

  秋川真理惠點頭。

  「那時可見過雨田具彥?」

  「樣子看見過,但沒見面說話,只是偷偷躲起來從遠處看的,看那位老爺爺畫畫的樣子。畢竟我是擅自侵入這裡的。」

  我點頭。我可以使那光景在眼前歷歷浮現出來。真理惠躲在樹叢陰裡悄悄窺看畫室,雨田具彥坐在木凳上心無旁騖揮筆不止,可能有誰觀看自己這樣的念頭根本不會掠過他的腦海。

  「老師剛才說有希望我幫忙的事。」

  「是的是的,有件事希望你幫忙。」我說,「想把這兩幅畫好好包起來藏進閣樓,以免被人看見。《刺殺騎士團長》和《白色斯巴魯男子》——我們已經不再需要這兩幅畫了。如果可能,想請你幫忙做這件事。」

  真理惠默默點頭。說實話,我不想一個人做這件事。不僅需要別人幫忙做,而且需要一個目擊者和見證人,需要一個能夠分享秘密的守口如瓶的人。

  從廚房拿來紙繩和美工刀。我和真理惠兩人把《刺殺騎士團長》包得牢牢實實。用原來的褐色牛皮紙仔細包好,紮上紙繩。上面又罩上白布,再從外面紮上繩子。扎得死死的,以免別人輕易打開。《白色斯巴魯男子》因為顏料還沒乾好,就簡單包一下作罷。而後抱著它們進入客臥的壁櫥。我爬上梯凳打開天棚蓋(想來,和長面人頂開的方形蓋十分相似),上到閣樓。閣樓空氣涼瓦瓦的,但涼得莫如說讓人愜意。真理惠從下面遞畫,我接過來。先接過《刺殺騎士團長》,其次接過《白色斯巴魯男子》,將這兩幅畫靠牆並立。

  這時我忽有所覺。發覺閣樓裡有的,不僅我一個,還有誰。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有誰在這裡。但那是貓頭鷹,和最初上來時看見的大概是同一隻貓頭鷹。這只夜鳥在上次那根樑上同樣悄然歇息,我湊近也好像不以為意,這也一如上次。

  「喂,來這裡看啊!」我低聲招呼下面的真理惠,「給你看極好看的東西。別弄出動靜,輕輕上來!」

  她以疑惑的神情爬上梯凳,從天花板開口處爬上閣樓,我雙手把她拉上來。閣樓地板薄薄積了一層白灰,新毛料裙子應該沾髒了,但她滿不在乎。我坐在那裡,指著貓頭鷹蹲著的那根梁叫她看。真理惠跪在我身旁如醉如痴地看那光景。鳥的樣子非常動人,儼然長翅膀的貓。

  「這隻貓頭鷹是一直住在這裡的。」我小聲對她說,「夜裡去樹林找東西吃,到了早上就回到這裡休息。那裡有個出入口。」

  我把鐵絲網破了的通風孔指給她看。真理惠點頭。她淺淺的靜靜的呼吸聲傳來我的耳畔。

  我們就那樣一聲不響地定定注視貓頭鷹。貓頭鷹不怎麼把我們放在心上,在那裡深思熟慮似的靜靜休息身體。我們在沉默中分享這個家。作為白天活動者和夜間活動者,各享一半這裡的意識領域。

  真理惠的小手握著我的手,她的頭搭在我的肩上。我輕輕回握了一下。我和妹妹路也曾這樣一起度過很長時間。我們是要好的兄妹,總是能夠自然而然地息息相通,直到死把兩人分開。

  我得知緊張從真理惠身上退去。她體內拘板僵挺的東西一點點鬆緩下來。我撫摸她搭在我肩上的頭。流線型柔軟的秀髮。手碰到她臉頰時,知道她正在落淚,如同心臟溢出的血一樣溫暖的淚。我以那樣的姿勢抱了她一會兒。這個少女是需要流淚的。但她未能順利哭出,大概很久以前就這樣了。我和貓頭鷹不聲不響地注視她這副樣子。

  午後的陽光從鐵絲網破了口的通風孔斜射進來。我們的周圍唯有靜默和白色灰塵。彷彿從遠古運送來的靜默和塵埃。風聲也聽不見。貓頭鷹在樑上於無言中保持森林的睿智。那睿智也是從遙遠的古代繼承下來的。

  秋川真理惠久久吞聲哭泣。能從身體細微的震顫得知她哭泣不止。我溫柔地不斷撫摸她的頭髮,彷彿在時間的長河中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