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秋川真理惠共有一個秘密。那恐怕是這個世界上唯獨我們兩人共有的重大秘密。我把自己在地下世界所體驗的一五一十講給了她聽,她把自己在免色家中體驗的一切原原本本講給了我聽。我們還把《刺殺騎士團長》和《白色斯巴魯男子》兩幅畫牢牢包好藏進雨田具彥家的閣樓——知道此事的,這個世界上僅僅我們兩人。當然貓頭鷹知道。但貓頭鷹什麼也不說,在沉默中將秘密吞進肚去,如此而已。
真理惠時不時來我家玩(她瞞著姑母,通過秘密通道偷偷來的)。我們臉對臉地沿著時間序列鉅細無遺地仔細探討,力圖在這兩個同時進行的體驗之間找出某個同類項。
本來擔心秋川笙子會不會對真理惠失蹤的四天和我「去遠處旅行」的三天兩相一致這點懷有什麼疑念,但那東西似乎全然沒浮現在她的腦海。而且無需說,警察也沒關注這一事實。他們不曉得「秘密通道」的存在,我所住的房子不外乎「同一山梁的另一側」而已。我未被視為「附近的人」,因而警察沒來我這裡聽取情況。看來秋川笙子沒有把她當我的繪畫模特一事講給警察。大概她不認為這是所需信息。假如警察把真理惠去向不明的時間同我不見蹤影的時間重合起來,我有可能被置於不無微妙的立場。
我終究未能完成秋川真理惠的肖像畫。因為幾近完成狀態,所以只要最後加工一下即可。但我害怕畫完成時可能出現的事態。一旦使之完成,免色必然千方百計把畫弄到手。無論免色怎麼表示,我都可想而知。而作為我,不想把秋川真理惠的肖像畫交到免色手裡。不能把畫送進他的「神殿」。那裡有可能含有危險的東西。這樣,畫最後無果而終。但真理惠非常中意這幅畫(她說「畫恰如其分地表現了我現在的想法」),提出如果可能,想把畫留在自己手頭。我高興地把這幅未完成的肖像畫獻給了她(三幅素描也一併如約附上)。她說畫未完成反倒好。
「畫未完成,就像我本身永遠處於未完成狀態,豈不很妙?」真理惠說。
「擁有完成的人生的人哪裡都沒有的。所有人都是永未完成的存在。」
「免色先生也是?」真理惠問,「那個人看上去好像早已完成了……」
「即使免色先生怕也未完成。」我說。
免色根本算不上已完成的人,這是我的看法。唯其如此,他才每天夜晚用高性能雙筒望遠鏡向山谷對面持續尋求秋川真理惠的身姿。他不能不那樣做。他通過懷有這個秘密而巧妙調控這個世界中自己這一存在的平衡。對於免色來說,那恐怕類似走鋼絲的雜技演員手中的長桿。
真理惠當然知道免色用雙筒望遠鏡觀察自己家的內部。但這件事她沒有向(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挑明,對姑母也沒有明說。免色為什麼必須那樣做的原因,她至今也不明了。儘管不明了,但她已沒有了刨根問底的心情。她只是再也不想拉開自己房間的窗簾而已。曬得褪色的橙色窗簾總是拉得嚴嚴的。夜裡換衣服的時候,總是注意關掉房間裡的燈。至於家中除此以外的部分,即使被日常性偷窺,她也不怎麼介意。莫如說意識到自己被觀察反倒以此為樂。或者單單自己知道此事 這點對真理惠別有意味亦未可知。
據真理惠的說法,秋川笙子同免色的交往似乎持續下來。每星期她開車去免色家一兩次。每次都好像有性關係(真理惠加以委婉表達)。雖然姑母不告訴去哪裡,但真理惠當然對姑母的去處心知肚明。回家時年輕姑母臉上比平時血色好了。不管怎樣,不管免色心中存在怎樣一種特殊空間——真理惠都沒有手段阻止秋川笙子同免色持續交往。只能任憑兩人隨意走兩人的路。真理惠所希望的,是兩人的關係的發展儘可能別把自己捲進去,讓自己得以保持獨立於那個漩渦的位置。
但那怕是有難度的——這是我的看法——早早晚晚、多多少少,真理惠必然會在自己也意識不到的時間裡被捲入漩渦之中,從相距較遠的周邊很快向不折不扣的中心接近。免色應該是在把真理惠放在心裡的基礎上推進同秋川笙子的關係的。說到底,有此企圖也好沒有也好,反正他都不能不那樣做。那也才成其為他這個人。況且,縱然無此打算,在結果上搓合兩人的也是我。他和秋川笙子最初是在這個家中見面的。那是免色所追求的。在把自己追求的東西搞到手這方面,免色無論如何都是老手。
往下免色打算如何處理衣帽間裡一系列5碼的連衣裙和皮鞋呢?真理惠無由得知。但她猜想那些往日戀人的衣服恐怕將永遠珍藏和保管在那裡或其他什麼地方。無論他同秋川笙子以後發展成怎樣的關係,免色都不可能把那些衣服扔掉或燒掉。這是因為,那一系列衣服已經成了他精神的一部分。那是理應被祭祀在他的「神殿」的物品之一。
我不再去小田原站前的繪畫班教繪畫了。對學校主辦者解釋說:「對不起,差不多要集中精力搞自己的創作。」他勉強接受了我的解釋,說:「你作為老師得到的評價可是非常好……」而且那好像並不完全是溢美之詞。我鄭重地道謝。我在繪畫班教到那年年底,那期間他找到了替代我的新老師——六十五六歲的原高中美術教師。女老師,長著一對儼然大象的眼睛,性格看上去不錯。
免色不時往我這裡打來電話。倒也不是有什麼事,我們只是一般性閒聊。每次他問小廟後面的洞有無變化,我都回答沒什麼變化。實際也沒有變化,依然被綠塑料布蓋得嚴嚴實實。散步路上我時不時去看看情況,塑料布沒有被誰掀過的痕跡,鎮石也原樣壓著。而且,這個洞再也沒有發生費解的事和可疑的事。深更半夜沒有鈴聲傳來,騎士團長(以及此外任何對象)也沒現身。只有那個洞無聲無息存在於雜木林中。被重型機械履帶活活碾倒的芒草也漸漸恢復生機,洞的周圍正重新被芒草叢遮蔽。
免色以為我下落不明期間一直在洞裡來著。至於我是如何進入那裡的,對他也沒有解釋。但我身在洞底是毫不含糊的事實,無法否定。所以他沒有把我的失蹤同秋川真理惠的失蹤聯繫起來。對他來說,兩起事件終究是一種巧合。
關於免色是否以某種形式覺察誰在他家中悄悄躲藏了四天,我慎重地試探過。但全然看不出那樣的跡象。免色根本沒注意到有過那種名堂。這樣看來,站在「不開之廳」衣帽間前面的,恐怕就不是他本人。那麼,到底是誰呢?
電話固然打來,但免色再未一晃兒來訪。估計把秋川笙子搞到手使得他感覺不到繼續和我進行個人交往的必要性了。或者對我這個人的好奇心已然失去亦未可知。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不過對於我是怎麼都無所謂的事(再也聽不到捷豹V8引擎排氣聲這點倒是時而讓我覺得寂寞)。
話雖這麼說,從不時打來電話這點來看(來電話時間總是晚間八點之前),免色似乎還需要同我之間維持某種聯繫。或許,向我明言秋川真理惠可能是他親生女兒這個秘密多少讓他心有不安。但我不認為他會擔心我可能在哪裡將此事透露給誰——秋川笙子或真理惠。他當然知道我嘴牢。這個程度的識人眼力他是有的。可是,將如此隱秘的個人秘密如實告訴別人——無論對象是誰——這點,非常不像是免色所為。原因想必在於,哪怕他再是意志堅強之人,始終一個人懷抱秘密也可能感到疲憊。抑或,當時的他是那麼切實需要我的協助也不一定。而我看上去是較為有益無害的存在。
不過,他一開始就有意利用我也好,無意也好,無論怎樣我都必須始終感謝免色——把我從那個洞中救出來的,不管怎麼說都是他。假如他不趕來,不放下梯子把我拉上地面,我很可能在那黑洞中坐以待斃。我們在某種意義上是互相幫助的。這樣,借貸也許可以歸零。
我把將未完成的《秋川真理惠的肖像》送給真理惠一事告訴了免色,他什麼也沒說,只點了點頭。委託畫那幅畫的誠然是免色,但他恐怕已不那麼需要那幅畫了。也許認為未完成的畫沒有意思。抑或別有所想也有可能。
說完此事幾天後我自己把《雜木林中的洞》簡單鑲框送給了免色。我把畫放在卡羅拉貨廂中拿去免色家(這是我和免色最後一次實際見面)。
「這是對承蒙救命的謝意。如果願意,敬請笑納。」我說。
他好像對這幅畫十分中意(我自己也認為作為畫的效果絕對不差),希望我務必接受禮金,我堅決謝絕了。我已從他手上領取了過多的報酬,不打算再接受什麼了。我不想讓自己同免色之間產生更多的借貸關係。我們現在不過是隔一條狹谷而居的普通鄰人罷了。如果可能,想一直保持這種關係。
在我被免色從洞中救出的那個星期的星期六,雨田具彥呼出了最後一口氣。自星期四開始連續三天昏睡當中心臟停止了跳動。如機車開到終點站緩緩停止轉動一樣靜靜地、極為自然地。政彥一直陪在身邊。父親謝世後,他往我這裡打來電話。
「死法非常安詳。」他說,「我死時也想那麼靜靜地死去。嘴角甚至浮出類似微笑的表情。」
「微笑?」我反問道。
「準確說來也許不是微笑,不過反正類似微笑,在我眼裡。」
我斟酌語句說道:「去世當然令人遺憾,但令尊得以安穩離世,那也許是好事。」
「前半星期還多少清醒來著,好像沒有特別想留下的話。活到九十幾歲,又活得那麼隨心所欲,肯定沒什麼可留戀的。」政彥說。
不,留戀的事是有的。他心裡深深懷有極其沉重的什麼。但那具體是什麼,只有他才知曉。而時至如今,已經誰都永遠無從知曉了。
政彥說:「往下可能要忙一段時間。父親大體是名人,過世了要有很多事。我這兒子作為繼承人,必須全盤接受。等多少安頓下來再慢慢聊。」
我對他特意告知他父親的去世表示感謝,放下電話。
雨田具彥的死,似乎給家中帶來了更為深沉的靜默。呃,這怕也是理所當然。畢竟這裡是雨田具彥度過漫長歲月的家。我和這靜默共同度過數日。那是濃密而又不給人不快之感的靜默,是和哪裡也不連接的所謂純粹的岑寂。總之一系列事件在此畫上句號——便是這樣一種感觸。那是這裡存在的重大事件大致出現尾聲之後到來的那類靜寂。
雨田具彥死後大約過了兩個星期後的一個夜晚,秋川真理惠像小心翼翼的貓一樣悄然來訪。和我聊一會兒回去了。時間不很長。家人監視的目光嚴厲起來,她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離家了。
「胸好像慢慢大了起來。」她說,「所以最近跟姑母一起去買胸罩了。有第一次用的人用的。知道?」
我說不知道。看她的胸,從綠色的設得蘭毛衣外面看不出多大的隆起。
「差別還不明顯。」我說。
「只有一點點襯墊。畢竟突如其來地鼓脹起來,大家馬上就知道塞什麼東西了,是吧?所以從最薄的開始,漸漸地一點一點地加大。說耍小聰明也好什麼也好……」
四天時間在哪兒?她被女警察細細盤問。女警察總的說來待她是和顏悅色的,但也有幾次讓她相當害怕。不管怎樣,真理惠一口咬定除了在山裡轉來轉去什麼都不記得,半路上迷路了,腦袋一片空白。書包裡總是裝有巧克力和礦泉水,料想送到嘴裡來著。更多的一句也沒說。嘴巴閉得像防火保險箱一般堅牢。這本來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得知似乎不是以勒索贖金為目的的綁架事件,接下去被領去警察指定的醫院檢查身體受傷情況。他們想知道的是她是否遭受性暴力。清楚無此跡象之後,警察失去了職業興趣。不過是十幾歲女孩幾天不回家在外邊游遊逛逛罷了,在社會上不是什麼稀奇事。
她把當時穿的衣服全部處理了。藏青色校服外套也好格紋裙子也好白襯衫也好針織背心也好樂福鞋也好,統統一掃而光。重新買了一套新的,以便讓心情煥然一新。而後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繼續一如往日的生活。但繪畫班不再去了(不管怎麼說,她也不再是適合上兒童班的年齡了)。她把我畫的她的肖像畫(未完成的)掛在自己房間。
至於真理惠日後將成長為怎樣的女性,我想像不好。這個年代的女孩,無論身心,轉眼之間就判若兩人。幾年後碰上,說不定認不出誰是誰了。因此,我很高興能夠以一種形式將十三歲的秋川真理惠的肖像(儘管半途而廢)存留下來。畢竟這個現實世界根本沒有永遠原模原樣存續的東西。
我給以前為之工作的東京那位代理人打去電話,說自己想再開始做畫肖像畫的工作。他為我的申請感到欣喜,因為他們總是需要功力紮實的畫家。
「不過,你說過再也不畫營業用的肖像畫了,是吧?」他說。
「想法有所改變。」我說。但沒有解釋如何改變的。對方也沒再細問。
往下一段時間,我打算什麼都不想,只想自動地使用自己的手。我要一幅接一幅批量生產通常「營業用」的肖像畫。這一作業還將給我帶來經濟上的穩定。至於這樣的生活能持續到什麼時候,我本身也不清楚。前景無從預測。但反正這是我眼下想做的事——忘我地驅使熟練技法,不把任何多餘因素招來自己身上;不同理念啦隱喻啦什麼的打交道;不捲入住在山谷對面那位富裕的謎團人物囉囉嗦嗦的個人語境;不把隱秘的名畫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不在結果上被拽進狹小黑暗的地下橫洞,這是眼下的我最為求之不得的。
我和柚見面談了。在她公司附近那家咖啡館喝著咖啡和巴黎水談的。她的肚子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大。
「沒有和對方結婚的打算?」我劈頭問道。
她搖頭道:「現階段沒有。」
「為什麼?」
「只是覺得不那樣做為好。」
「可孩子是打算生的吧?」
她略略點一下頭。「當然。已無退路。」
「現在和那個人一起生活?」
「沒有一起生活。你離開後一直一個人過。」
「為什麼?」
「首先是,我還沒有和你離婚。」
「可我前些日子已經在寄來的離婚協議書上籤名蓋章了,因此我想離婚當然已告成立……」
柚默然沉思片刻,而後開口道:「說實話,離婚協議書還沒有提交。不知為什麼,上不來那樣的心情,就那樣放著。所以從法律角度說,我和你還一直風平浪靜處於夫妻狀態。而且,無論離婚還是不離婚,生下的孩子在法律上都是你的孩子。當然,你在這方面不必負任何責任……」
聽得我一頭霧水。「可是,你即將生下來的,是那個人的孩子吧?從生物學上說。」
柚閉著嘴巴目不轉睛看我,然後說:「事情不那麼簡單。」
「怎麼個不簡單?」
「怎麼說好呢,我還不能具有他是孩子的父親的明確自信。」
這回輪到我定定注視她了:「你是說是誰讓你懷孕的,你不知道?」
她點頭,表示不知道。
「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並沒有不加區分地跟哪個男人都上床。一個時期只和一個人有性關係。因此從某個時候開始跟你也不做那種事了,是吧?」
我點頭。
「倒是覺得對你不起。」
我再次點頭。
柚說:「而且我和那個人之間也小心翼翼地避孕來著,沒打算要孩子。你也瞭解,在這件事上我屬於非常小心那類性格。不料意識到時已經懷孕了,完完全全地。」
「怎麼小心也有失敗的時候吧!」
她再次搖頭。「要是有那種情況,女人總會有感覺的,有直覺那樣的東西起作用。男人不明白那樣的感覺,我想。」
我當然不明白。
「反正你即將生孩子。」我說。
柚點頭。
「可你一直不願意要孩子,至少和我之間。」
她說:「嗯,我是一直不想要孩子,和你之間也好和誰之間也好。」
「問題是,你現在正要主動地把父親是誰都不能確定的孩子送到這個人世。如果你有意,本可以趁早打掉……」
「當然也那麼想過,也困惑來著。」
「但沒那麼做。」
「最近我開始這麼想,」柚說,「我活著的時候固然是我的人生,但這期間發生的幾乎所有一切都可能是在與我無關的場所被擅自決定、擅自推進的。就是說,看上去我好像具有自由意志什麼的如此活著,然而歸根結底,重要事項我本人也許什麼都沒選擇。就連我的懷孕,恐怕也是那種表現之一。」
我一聲不響地聽她講述。
「這麼說,聽起來好像是常有的宿命論,可我確實是這麼感覺的,非常直率、非常真切地。並且這麼想,既然這樣,那麼無論發生什麼我也一個人把孩子生下養大好了,看看往下會發生什麼好了!我覺得這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事。」
「有一件事想問你。」我說。
「什麼事?」
「簡單一問。只回答Yes或No即可,我什麼都不再多說。」
「好的,問好了。」
「再次回到你這裡來可以嗎?」
她約略蹙起眉頭,定定看了一會兒我的臉。「就是說,你想和我重新作為夫妻一起生活?」
「如果可能的話。」
「可以啊!」柚以文靜的語聲並不遲疑地說,「你還是我的丈夫,你的房間仍是你離開時的樣子。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和交往中的對象,關係還繼續?」我問。
柚靜靜搖頭:「不,關係已經終止。」
「為什麼?」
「首先一點,我不想把出生的孩子的監護權給他。」
我默然。
「聽我這麼說,他好像很受打擊。啊,那怕也是理所當然……」說著,她雙手在臉頰上蹭了幾下。
「就是說若是我就無妨?」
她把雙手置於桌面,再次目不轉睛盯視我的臉。
「你莫不是有點兒變樣了?臉形什麼的?」
「臉形變沒變不大清楚,但我學得了幾點。」
「我也可能學得了幾點。」
我拿杯在手,把剩的咖啡一飲而盡,說道:「父親去世後,政彥這個那個也好像忙得夠嗆,等種種事情安頓下來要花一段時間。等他告一段落,大約過了年不久,我想就能整理東西離開那個家返回廣尾的公寓——我這麼做,你那邊也不礙事的?」
她久久、久久地看著我,就像在看久違的令人懷念的風景。然後伸出手,輕輕放在桌面上我的手上。
「如果可能,我是想和你重歸於好的。」柚說,「其實我一直這麼考慮。」
「我也考慮這個來著。」
「能不能順利我倒不大清楚……」
「我也不大清楚,但試一試的價值總是有的。」
「我不久會生下父親不確切的孩子,要撫養孩子。這也不介意的嗎?」
「我不介意。」我說,「而且,說這種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我腦袋有問題,說不定我是你要生的孩子的潛在性父親。我有這個直覺。說不定是我的情念從遠離的地方讓你懷孕的。作為一種觀念,通過特殊渠道。」
「作為一種觀念?」
「就是作為一種假說。」
柚就此思索片刻,而後說道:「如果真是那樣,我想那可是十分精彩的假說。」
「確切無疑的事,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我說,「不過至少我還能相信什麼。」
她微微一笑。這天我們的交談就此結束。她坐地鐵回家,我開著風塵僕僕的卡羅拉返回山頂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