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萍買了個MP3,她稱之為投資。上班的路上,她帶著英語書在車上看,好幾次因為汽車急煞車而砸了人家的腦袋。而且,光背單詞是沒有語感的,所以海萍特地買了MP3,把整個日常生活用語對話都輸入進去,一進車廂就塞上耳塞,她現在能利用的時間,也就這一段了。
晚上,海萍教Mark漢字。這是海萍堅持的結果,她的論調是:「口語的學習還是要以漢字為基礎,如果不認字,你很快就學到頭兒了。除了會說吃飯睡覺你好謝謝,然後就沒了。想長久深入地學,你就得學漢字。」
Mark拗不過海萍,只好開始學習。
海萍想方設法找些有趣的漢字寫給他看,如「木、林、森」,「人、從、眾」,「口、呂、品」,「日、月、明」,樂得Mark眉開眼笑,說,漢字很好學嘛!有意思,很好玩,我學會啦!
海萍趁機就把那個地主孩子學習寫字的故事講給Mark聽,說那地主的孩子一天學三個字──一、二、三,就跟爹說學會了,結果寫個字條給萬先生,寫到半夜,哭了。把Mark給樂得呀,海萍轉臉嚴肅地說:「Mark,你就是那個小孩。漢字要這麼容易學,你就不需要老師了。」
海萍覺得自己最近口語精進,不僅能說話成句,甚至還能開始引申,演繹了。而語言的學習是這樣一種奇妙的過程,就好比是駱駝進沙漠前貯存的駝峰。也許你貯存了十年,如果不進沙漠,你就永遠用不上它。一旦有機會進入沙漠,駝峰的功用就顯現了。海萍現在挖掘出許多高中大學學的片語,會使用「aboutto」,「aslongas」和「this」的句型。每當一個久違的單詞突然蹦進腦海並準確運用的時候,Mark和自己都會驚歎不已。現在的局面是雙贏,Mark可以舌頭打轉地說「鳥兒」,當然也會鬧笑話地說出「椅兒」,而海萍的英語表述卻日趨清晰。
這天晚上,Mark突然蹦出一句:「郭老師,『陽痿』是什麼意思?」
海萍半天沒敢接下話。她思忖著,以她的瞭解,Mark肯定不是登徒浪子一類,看他的樣貌年紀,怕是碰到實際問題了,怎麼解釋才不傷害他的情感呢?
海萍斟酌了半天,說:「陽痿吧,就是說一個男人不能工作了。」
Mark愣了,說:「你的意思是退休?」
海萍搖搖手說:「不是,是某個部位不工作了。」
Mark更疑惑了,又問:「你是說殘疾人?」
海萍想,說殘疾,也算吧,不過外貌上不顯著就是啦!於是點頭說:「只有男人才會有的殘疾。」
Mark百思不解:「那你為什麼每次都說,這個字這樣造,是陽痿……難道中國字分雄雌的嗎?」
海萍一怔,開始掩嘴大笑,邊笑邊作揖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誤解了。那兩個字是『because』,因為,因為,不是陽痿。在中文裡,陽痿有另一個意思。」
Mark仔細想了一想,也大笑起來,追加著解釋一句:「Not me!」說完在自己胸前劃了一條線說:「My body,above this,very old.Below,very young.」
海藻週末到海萍這裡來,送來一串鑰匙。海萍問:「這是什麼?」
「你臨時住的房子。一個朋友暫時不住,空著,你先住一段。萬一人家要了,再搬吧!」
「多少錢一個月?」
「不要錢,白住。」
海萍欣喜剛現,突然就疑慮了,問海藻:「你最近在搞什麼名堂?什麼朋友這麼幫你?又是借錢白借,又是住房子白住,還給我介紹工作,這朋友是誰?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海藻淡淡答:「工作中認識的朋友,有業務往來。業務上求助於我們公司,便巴結我。」
海萍不安地說:「不會吧!如果是業務上的事情,你牽扯到私人裡,萬一業務不成,你不是很難做?這把鑰匙你拿回去,我不能要。」
海藻又塞回去說:「你放心,是業務上熟悉以後產生的私人感情,不會影響工作的。」
「男的女的?」
「男的。」
「不行,海藻,我覺得這不牢靠。一個男人,無事獻殷勤,絕對沒安好心。」
海藻調皮地看著姐姐說:「那你說,一個男人對我這樣一個既沒能力,又沒靠山,還不漂亮的女人沒安好心,又送房子又送錢的,我是不是該迅速假裝暈倒,撲倒在他的懷裡?免得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我是覺得你這種狀態危險,小貝要是知道了,你怎麼辦?」
「小貝又是我的什麼人呢?我並沒有嫁給他,好像沒必要對他負責吧?」
「海藻?!你最近怎麼變得這樣玩世不恭?你要認真地生活,你今年是要結婚的!」
「結婚又怎樣呢?認真生活又怎樣呢?先自掘墳墓,再埋葬愛情?是你說的,愛情與房子相比,你覺得房子更重要,至少有地方放自己的身體。」
「你!你!我那說的氣話,你怎麼就聽進去了?你胡鬧,把東西還人家,跟他把關係斷了!我警告你,可不要玩火自焚,人這一生,能找到一個相愛的人很不容易,你要珍惜小貝的感情。」海萍把鑰匙重重丟回去。
「那你還珍惜跟蘇淳的感情嗎?你覺得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海藻的語氣裡無限淒涼。
海萍無語了,現在海藻在拿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這個理論與實際聯繫在一起是很困難的。
「好,我現在不跟你講大道理,我只問你,你打算跟那個男人發展到什麼程度?還有,小貝,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小貝依舊是我的所愛,他不會知道的。」
海萍嘆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我不會去住你的房子的,我不希望你被一套臨時房子給牽制。」
「不會的,姐姐。他不會牽制我,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是成人了,會處理自己的事情。馬上就月底了,你趕緊搬,地段很好,離Mark那裡很近。」海藻把鑰匙放在桌上,走了。
海萍帶著蘇淳去看新房子,一進社區的門就折服了。市中心的一塊腹地,動靜兩相宜,區內小橋流水,會館兒童遊樂場。上樓的時候發現電梯是一梯一戶,應該是大家所說的公寓吧。打開房間的門,完全的精裝修,寬敞的客廳,明亮的臥室,背著衣服過來就可以入住了。
蘇淳光著腳站門口不敢進,探頭看了幾回,跟老農民進城似的嘖嘴:「天哪!這房子,沒五百萬該拿不下吧。」
海萍苦笑。
「海藻最近這段時間能力通天,她碰到什麼財神了?」
海萍沒回答。
「你真搬到這來住?你能踏實?你不覺得海藻有問題?」
「我問過她了,她的事,我已經管不了了,她不是孩子,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比我可厲害多了。」
「你真住?我看算了吧,還是自己租放心保險。」
海萍鄙夷地看了蘇淳一眼:「你錢都拿了人家的了,房子住幾天又害怕了?我們短期借住,等我一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搬。不過,我倒有個想法,馬上要過年了,我想把寶寶和父母接過來在這裡享受一段。也許今生我們都沒機會住這麼好的房子了,你說呢?」
「不妥吧,人家的房子,一下住那麼多人,歡歡這個年紀最容易闖禍,萬一把人家裝修的東西給弄壞了,你拿什麼賠人家?」
「我們仔細些,儘量少讓他在家呆著。我剛才看了,樓下有兒童遊樂場,還有溫水游泳池、圖書館什麼的,他在這裡一定會很高興的。只住這一段,過完年就讓他走。」
蘇淳不說話。
海藻在過一種非正常生活,用一本書的名字可以概括: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宋思明變幻莫測,真的像海水那樣時而平靜祥和,時而波瀾壯闊。他會很久不來一個電話,讓海藻猜測他已經將自己遺忘,過往的魚水歡娛不過是過眼雲煙;又會突然纏綿悱惻,出人意料地來一個電話說幾句讓人臉紅心跳的話。海藻的心總懸在半空中,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不定期騷擾,有點擔心又有點期待。被人愛的感覺比苦苦追尋要好得多,當然,海藻並沒有經歷過求而不得的情感。有的女人就是很幸運,不必付出就有收穫。小貝也好,宋思明也罷,給自己帶來的永遠是多情的愛。
而小貝,依舊沉浸在與海藻的兩人世界。他會拉著海藻去逛菜場,或者在家附近亂轉,星期日若有空,兩人就去郊外運動野游,窮開心。海藻於是覺得自己將身體一會兒泡在火鍋的紅湯裡,一會兒泡在白湯裡,在滾燙的火焰中眼看自己像蝦一樣從透明變成香豔粉紅。
也許前一天海藻如貴婦般穿梭於某個酒吧會館,而第二天又一身粗布在廚房裡做飯。她覺得自己有雙重的人格,而人向下的墮落總比向上的攀爬簡單。前一陣還覺得蕩婦的生涯很難捱,這一段已經適應角色的變換。
宋思明總是扮演強者的姿態,他會衝海藻勾勾手指頭說:「你過來,讓我親親。」她會一皺眉頭說:「討厭!」然後宋思明就笑著勾引她,讓她步步就範,在衝向巔峰的關鍵時刻突然止步不前,用深不見底的目光直視欲罷不能的海藻,再無限溫柔地看著海藻在歡愉中囈語。
而小貝,會可愛地要求,讓我吻你吧!海藻就溫柔地閉上雙眼。兩人的愛,純潔得像個小孩。面對熟睡中恬靜的小貝的臉,海藻就會內疚,說,我再也不要傷害他。
可宋思明的聲音一在耳邊縈繞,她就無法抵禦如撲火的飛蝶。四十多歲的男人,像舞臺上的指揮,你的雙眼逃不開他手中指揮棒的上下跳躍。
宋思明終於犯了大多數男人都會犯的錯。現在,宋思明與克林頓、成龍、某老師和彼導演一樣,終於站在同屬於男人的那條高壓線。在宋思明年輕的時候,甚至也就幾年前,他還特別鄙視這種生活狀態,心想自己怎麼也不能和那類沒有追求的獸輩淪為一類。宋思明的婚姻是一種自然狀態,到了婚齡,與同事戀愛。他追求的妻子,他迎接的小孩,他期望的家庭生活,就是那種朝九晚五,回家吃飯,輔導孩子做作業,週末一家出去轉轉。
然後,他步入中年。